第32章 ☆、爺爺

盡管故事沒有想像得那麽美好，可結局終究也不能太糟糕。所以，有人發現小木屋着火了，消防員來了，他們得救了。只是，從那之後的近二十年時間裏，溫晨都沒再想起過那個小女孩。他不是忘了，只是不想想起。他覺得那段回憶太痛，回想一次就痛一次，他不想太折磨自己。可是，現在，他後悔了。如果當初他再仔細些、認真些，如果他願意再想一遍當年的事，是不是他就可以早點認出她了？是不是他們就可以在一起多一天、多一個月，多一年。

因為死過，所以他更懂得要對自己好一點。所以，他一直都是一個對自己随意而寬容的人。想做醫生就學醫，喜歡王思詩就挽留，挽留不住就放手。這次，他也想放手的，這很容易，畢竟他做過這樣的事。可剛剛，安寧突然闖入他視線的那一瞬間，心裏突然滑過的那抹鈍痛差點要了他的命。他終于懂了，原來他一直在難為自己。

安寧在他遲鈍的目光中笑靥如花得走向他。她愉快得說道：“學霸，好久不見！”

于是，溫晨也笑了。他問她：“年後就要考專八了，你還有空在這兒閑逛？”

“複習不進去啊，所以來抱學霸大腿。”

溫晨無能為力得聳聳肩，“這我可能真幫不了你。我在英語方面可是學渣。”

可以的。當然可以。只要讓我看看你就好了。

“哦對！”安寧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我都忘了你當年還是抄我的英語作業呢。”

他們突然都不說話了，因為他們在這一刻都意識到了一個問題，無論他們表現得多麽像是久未見面的老友敘舊一樣自然，也沒辦法像真正的朋友那樣坦然的對待彼此。果然，發生過的事就是發生了。

好吧。既然沒辦法豁達，沒辦法坦然，沒辦法自然，那麽——

“溫晨，我好想你！”

——那麽，就不要再勉強假裝了。

“你想不想我啊？”

溫晨站起來，輕輕得，像是怕碰碎了一樣把她抱進懷裏。“想。”他沒告訴她，剛才看見她的那一瞬間，他清晰得感受到心髒用力跳動了幾下。他想，自己終于又活了過來。

“我剛才去見了我爸看中的一個男的……”她把臉埋進他的胸膛，悶悶得說：“我不是讓你嫉妒，我就是想和你講，見他的時候，我覺得好難過，我一直在想你，我想見你，所以，我就來了。我好像，好像現在還做不到和別人在一起……”

溫晨收緊手臂，他貪戀此刻的溫暖，他覺得自己可以自私一回。于是他說：“沒關系，做不到就不要勉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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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問安寧要吃什麽。安寧想了想，古靈精怪得一笑，說：“我要去你們飯堂吃！”

說來也奇怪，他們兩個是從飯堂開始再續前緣的，可交往之後，兩個人卻再也沒一起來過這裏吃飯。也許是那個時候，他們兩個都相信盡管未來很長，時間很多，可他們兩個會永遠在一起，所以沒什麽地方是需要紀念的。

安寧蠶食完一塊排骨，心滿意足得沖對面慢條斯理吃面的溫晨宣布：“你們食堂的盒飯是全天下最好吃的盒飯。”她給溫晨的碗裏也夾了塊排骨，慷慨得說：“你嘗嘗！”

溫晨笑起來，“你倒是大方！知道這叫什麽？借花獻佛懂嗎？”

确實，食堂是人家的食堂，飯錢也是人家掏的。可安寧才沒覺得有什麽不好意思呢，她甚至理直氣壯得責怪起了今天請客吃飯的人。“你懂不懂禮尚往來啊？”說着，很自力更生的從對方碗裏夾走了一筷子面。

這一來一往普通而微小的動作難免讓人想到從前。她一直都是這樣，吃着自己碗裏的食物時還要觊觎着他的。可她分明就是眼大肚皮小，吃不了多少就飽了。為此，他沒少責怪過她浪費糧食。有一次，王思詩對他說，你看，就吃飯這麽一點小事就能看出你倆有多不合适。她那種那小姐想吃什麽就買什麽，吃不完就扔。她才不在乎什麽浪費錢浪費糧食的事呢。可你就不一樣了，你從小就被要求着不許剩飯，碗裏留粒米都是罪惡。類似的事情以後還會有很多。溫晨，你受不了的。可他當時聽到這些話時，腦子裏想得不是一粒米所引發的他們之間的差異，他想得是，安寧會不會覺得他是一個小氣的人？會不會也因為吃飯這樣的事開始重新思考他們之間的關系？這些疑問折磨着他，他當天晚上就跑到外院找安寧。他問她：“每次吃飯的時候，你是不是很煩我不讓你點這個不讓你買那個？你是不是覺得和我吃飯很痛苦？我是不是讓你不自在了？”他一連抛下三個問題，把安寧搞得手足無措。好半天，她才敢拉起他的手臂，一臉無辜但心急如焚得忏悔：“溫晨你是不是生氣了？我保證，我發誓，我以後不會再多點了，我再也不會浪費糧食了。你，你不要生氣了，好不好……”

從那之後，他們兩個之間就對調了角色，溫晨成了那個浪費糧食的人。而其中的原因，他們兩個其實都明白。

“說說你今天去見的那個男的吧……”他突然這樣提議道。

安寧一口飯沒咽下去差點噎着。她緩了下，才說：“他有什麽好說的，纨绔子弟一個。”

溫晨看出來她是真的不想說，所以只是笑笑，也沒再問下去。反倒是安寧，扒拉了幾口飯後，好像突然想不通了，擡起頭，義憤填膺得斥責道：“你說，他是不是有王子病啊！他憑什麽認為我會同意他那個愚蠢的提議啊？再說了，這都21世紀了好嘛，還搞什麽愚蠢的商業聯姻，他是電視劇小說看多了嗎？”

溫晨很無辜得攤開雙手，“小姐，我都不知道到底是怎麽回事，你讓我說什麽？”

“又不是真讓你說什麽，”她小聲嘟囔着，可語氣卻還沒從剛才的憤滿中抽脫出來，“你只要附和我就行了。”

溫晨一副實在無可奈何的表情，笑眯眯得說：“好好好。他那麽不好，哪裏配得上我的安寧呢。”

他平時就不是一個會甜言蜜語的人，也确實沒說過什麽情話，所以如今，他只是說了一句“我的安寧”，就讓她紅了耳朵，紅了臉龐。她突然間想起了他們第一次在這裏見面的情景，她故意把飯菜打翻在他的身上。現在想想，自己當時笨拙的作案手法真是好笑。可她對溫晨說：“我啊，目前為止做得最不後悔的一件事就是在這裏把飯菜潑在你身上。”她得意洋洋的表情就好像是做了什麽了不起的事情一樣。“雖然很蠢，可我還是達到目的了啊！”

溫晨環顧了下四周，卻實在不記得故事最初發生在了哪裏，因為他以前覺得那不重要。他收回目光時，輕聲說：“可我後悔了……”

安寧錯愕得看着他。

他笑笑，說：“我後悔沒有從一開始就認出你……”

我後悔沒有在那個時候就接受你的表白。不對，應該是我來表白才對。我最後悔的就是沒能比你更早先說出喜歡這件事……

命運啊，真是一個賤貨！我們殚精竭慮，我們費盡心機，最終卻還是敗給了她巧笑嫣然的一個轉身。

進入2月沒多久，就到了除夕。往年過年，大家都會去爺爺家，可今年因為安爸爸才做完手術，大家都不想讓他奔波，所以就都到他們家來了。

安媽媽為此高興了好久，因為她覺得終于有機會在重要場合展示一下自己的廚藝了。大年三十一大早，安寧剛起床下樓，就看見爸爸被媽媽推出了廚房，順帶警告他：“現在這兒是我的領地了，你不許再進來了啊！”

她坐到對這一切熟視無睹、淡定吃着早餐的安嘉烨對面，問他：“剛才是什麽情況啊？”

“你說你媽媽誇不誇張，”還沒等哥哥開口，爸爸倒是主動過來交代情況了，“現在就開始準備晚上的飯了……”

“你懂什麽啊！一大家子都過來吃飯，晚點準備來得及嗎！”安媽媽從廚房探出頭、嚴肅得反駁他。

“我不都說了麽，我們都可以幫你。”安爸爸毫不客氣得指指旁邊的一雙兒女。可卻被媽媽鄙視了，“就你們！算了吧。一個兩個的連菜都沒洗過，還說什麽幫忙……”

安寧覺得，這個年夜飯在給媽媽帶來了她沉寂已久的興奮時，也讓并不是家庭主婦的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壓力。她絮絮叨叨，喋喋不休着她的忙碌和其他三個人的無用。可即便是這樣，安寧卻比這段時間的任何時刻都開心。她們家已經好久沒有這麽熱鬧過，她都快忘記正常的家庭氛圍該是什麽樣子了。

下午1點多，表弟一家和爺爺一起來了。說實話，安寧小時候是有點怕爺爺的，大概是因為當老師的緣故，他看上去總有種随時要訓人的威嚴。事實上，從小到大，爺爺從來都沒有對安寧兇過，反倒是安嘉烨着實沒少被罵。後來，他漸漸變老，安寧也在成長中不再怕他，反而越來越喜歡他。她以為這是因為人老了就會變得慈祥，後來才明白，他一直都如此，只是她長大後才懂了他的慈祥。

和表弟玩五子棋的時候，爺爺突然湊了過來，他像個精明的軍師一樣幫孫女出謀劃策，沒幾步表弟就落敗了。他氣沖沖得問爺爺懂不懂什麽叫觀棋不語真君子啊。爺爺笑呵呵得反駁他：“我可沒說一句話啊！”

“不算不算！”表弟攪亂棋局，“重新來。爺爺你不許再幫她了啊！”

老人伸手制止了他：“先不忙着玩，爺爺有事問你……”

“我能知道什麽啊？”表弟一副興趣缺缺的樣子。可安寧卻敏感得捕捉到了話裏的八卦，馬上接道：“爺爺，你說！”

“你老實講，”他似乎就是改不了一開口就給人壓迫感的習慣，“你哥是不是在追你的一個老師？”

表弟的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爺爺，這都八百年前的消息了，你現在還問。”

安寧也有些失望，爺爺的消息實在是太落後了。

“到底是不是啊？”偏偏他還不死心。

“是啊。我懷疑我哥故意把那個女老師安排在我們班監督我的。他最陰險了……诶，你還玩不玩？”表弟不滿安寧的思想不集中，使勁敲了敲棋盤。

安寧看着表弟實在想笑。安嘉烨這個人是陰險，可不是針對表弟的。恐怕現在被監督的是那個女老師吧。

“那個老師人怎麽樣啊？”爺爺是徹底來了興致。

“她啊，都不知道怎麽進學校的。經常講着講着題就把自己繞進去了。有一次啊……”

“我不是這個意思！”爺爺打斷他。“我是說，她，她，嗯……”爺爺絞盡腦汁找着能表達自己意思的詞。和表弟這樣13、14歲的孩子聊天最費勁了。他不是什麽都不懂，可又不是全都能懂。

“爺爺是問，你們喜歡那個女老師嗎？”安寧看不下去得幫爺爺問了問題。“喜歡”這個詞很好，它可以概括一切美好的說辭。況且，孩子能喜歡的人一定不會壞到哪兒去。

“喜歡啊！”表弟不假思索得答道：“我們班同學都很喜歡她。她不會罵我們，不會生我們氣，也不會給我們布置很多作業。總之，她脾氣特別好……”

表弟說，我能知道什麽呀？爺爺和安寧到此時才必須承認，這句話是對的。他這個年紀的确還不能理解并準确回答爺爺的問題。

很長一段時間裏，大家都沒再談論這個話題。安寧以為這段談話就此結束了，正準備專心下棋時，爺爺突然神秘得問：“你們想不想看安嘉烨震驚到手足無措的樣子？”

安家今年過年真的是異常熱鬧，不僅是因為人多，還因為，在爺爺的策劃下，一向精明沉穩淡定的安嘉烨被整到了。安爸爸總結說：“這真是一件喜聞樂見的事。”

剛到安家的姨媽無語得望着霸占着沙發的安寧、表弟和爺爺三人組，誰轟都轟不走，他們看上去似乎要誓與沙發共存亡。其他人只好都到一邊的餐桌上聊天。

“你說，她會不會不來啊？”爺爺看了看表，都過去一個多小時了。

難說，王老師要不喜歡表哥肯定不會來啊。”表弟毫不客氣得潑冷水。安寧重重推了他一下，“怎麽說話呢！她憑什麽看不上我哥啊？再說了，誰會看不上我哥！”

表弟翻了個白眼，很老成得說：“都不知道你們女生怎麽想的，就表哥那麽陰險的人，還那麽多人喜歡！”

安寧突然就笑了。表弟這個年齡的人，當然還不能懂安嘉烨這樣的男人在成年女性眼中意味着什麽。他就是一座巨大而璀璨的金礦，即使只能占有這座金礦的鳳毛麟角，那也是一種莫大的榮幸。可她還是頂回去，說：“你這就是嫉妒！”

“我才沒有！”表弟生氣了，“我就是年齡小，等我長大了，我比他……”

“叮咚！”門鈴毫不猶豫得打斷了表弟擲地有聲的辯駁。

安媽媽從廚房跑出來，笑容滿面得嘀咕問着：“誰啊？”卻同時被從沙發上跳起的三個人攔住。

“你不管了，快回廚房做飯吧。”爺爺邊說，邊對表弟使了個眼色，“快去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