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新年
安寧覺得那個女老師一定受到了驚吓。也是，一大群不認識的人突然包圍了過來，并且跟調查戶口似的，恨不得把你姓氏的起源都問明白，論誰也該覺得害怕啊。
事情是這樣的。表弟開了門，剛請那個女老師進來，身後就傳來媽媽大驚小怪的聲音：“這是誰啊？”事後,三人組才知道，他們的行徑實在太可疑，媽媽回廚房後，越想越不對，所以就又出來看看他們搗什麽鬼，結果抓了個正着。聽到媽媽聲音的姨媽姑媽也從廚房走了出來，帶着家裏進賊似的惶恐把舅舅、姑父、姨夫全從房間裏叫了出來。
那個女老師真可憐，從臉到脖子都成了嫩嫩的粉紅色。表弟尴尬得笑笑，向一屋子人介紹：“這是我們數學王老師……”
表弟的爸媽在話音剛落立刻粉墨登場，笑得陽光燦爛得拉住女老師的手，說：“哎呀，原來是王老師。你怎麽來了！是不是這孩子調皮搗蛋了啊？”
安寧在心裏深深囧了下，哪個老師會專門挑大過年的去別人家告狀啊。這個時候，爺爺突然在她旁邊，略有所思得說：“我怎麽看這丫頭這麽眼熟呢！”
然後，安寧在媽媽耳邊說了“這是我哥在追的女老師”，再然後，媽媽把這條勁爆的消息告訴了其他七大姑八大姨，最後情況終于變得一發不可收拾，對女老師的熱情程度只能用驚心動魄來形容。其實他們都誤會了兩件事，一件是他們以為這姑娘是安嘉烨的女朋友，其次，他們以為是安嘉烨把這個姑娘叫到家裏來的。大過年的把女朋友叫家裏，這是有結婚的打算啊。安嘉烨也老大不小了，婚姻大事自然是大家關心的焦點。
還好，這陣意料之外的吵吵嚷嚷并沒有持續太久。當安嘉烨清冷的聲音響起時，前一秒還熱血沸騰着八卦的七大姑八大姨們，下一秒立刻噤若寒蟬。
他倚在二樓樓梯的扶手處，毫無驚喜得問：“你怎麽在這兒？”眼睛看着的是此刻一臉茫然的女老師。
她似乎從進門到現在都沒有搞清楚過情況，她當然更不可能知道自己已經進入了一個騙局。可她卻突然噌得一下從沙發上站了起來，用力太猛，以至于站在她旁邊的安寧都可以感受到她起來時帶起的那陣風。“是安浩然給我打電話，說你喝醉了，說……”女老師瞥了眼周圍一圈看戲的衆人，無奈得繼續說：“他就讓我來看下……”
安寧覺得這個女老師真有意思，她應該挺怕哥哥的，因為她剛說話時的聲音都是緊繃的，可她表現的卻非常淡定從容，沒有一絲慌亂，甚至，甚至還有一點理直氣壯。
安嘉烨看着那個女老師時，眼睛裏都能噴出火來。不過，女老師似乎也不是那麽好惹的，她始終堅定得用無辜的眼神與哥哥對峙，像個倔強的孩子。哥哥估計也是實在沒轍了，不得不把眼光殺向表弟。表弟真是沒骨氣，馬上伸手指向爺爺，出賣了隊友。
哥哥看了眼爺爺，長嘆一口氣。爺爺立刻就被激怒了，大吼道：“臭小子，你嘆氣是什麽意思？”可安嘉烨早已不是當年那個小男孩了，怎麽還會怕爺爺這種虛張聲勢的做法。
安寧想，他心裏肯定樂開了花。他最懂怎麽樣不動聲色得擊倒對方。所以，他才不會理爺爺的大呼小叫，他走到女老師跟前說：“我沒喝醉。我送你回家，走吧！”
“你這孩子！怎麽能趕客人走呢！”趕在女老師回答前，媽媽突然蹦了出來，拉起女老師的手，笑眯眯得說：“阿姨飯都要做好了，留下來吃完飯再走好吧？”
真可憐！安寧剛明明看到哥哥說送她走時，她臉上感激到差點涕零的表情，
“阿姨，我得回家。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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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給阿姨面子！”女老師微弱的反駁在這句話面前太沒有殺傷力了。
“不是的不是的……”安寧看着她驚慌得擺手否認就知道大局已定了，她用腳趾頭都能想到媽媽下句要說什麽。
“不是那就留下來！”
女老師瞬間面如死灰的臉多少讓安寧不忍心再看。畢竟是她們三個把人家騙來的。都怪爺爺太八卦！
爺爺說，你哥難得動次感情，可得讓爺爺好好把把關看下才行啊。為了測試女老師是不是也有那麽點喜歡哥哥，他們讓表弟打電話撒謊說，哥哥喝醉了，一直在念她的名字，能不能麻煩她過來一趟。然後，女老師真就來了。安寧說得沒錯，沒有女人能逃脫安嘉烨的魔爪。
“媽。今天是除夕，人家不回去陪她爸媽，在咱家過合适嗎？”還是得安嘉烨出馬才行，一句話就瞬間讓所有人找不到反駁的理由。于是，衆人只能在一陣茫然中看着那姑娘一邊致謝再見，一邊被安嘉烨拉走了。
安寧覺得哥哥實在是太帥了，她似乎有點懂他們為什麽彼此喜歡了。除了那些世俗的大家都熱愛的光環外，他們大概都因為彼此而變得有些不同了吧。
就像曾經的她和溫晨。
原來大家都一樣，原來所有的喜歡都如出一轍。
這是安寧和溫晨在一起後的第一個春節，她原本以為他們可以一起高高興興的過年的。他們在一起跨過了一個年關，這本身就是有着特殊意義的。可是終究，他們沒能堅持到這個時候。她突然間又覺得不公平了，明明不是他們兩個的原因，卻要他們被迫放棄這段感情。突如其來的憤怒和壓抑在寒冷的夜裏生生逼出了她的熱淚。她掏出手機，摩挲了好久，還是沒忍住給溫晨發了條短信：“新年快樂！”她想，這個時候，沒什麽比拜年短信更适合的了吧，盡管她要說得并不是這個。
很快，手機上就傳來了一條消息，是溫晨，他禮尚往來得回複：“你也新年快樂！”
接着是第二條：“你在幹嗎？”
她盯着這句話看了好久——
我在等哥哥回來吃飯；
我在等哥哥回來的時候在院子裏發呆；
我在發呆的間隙想你；
我在想你……
——“在等我哥回來吃飯。”
“啊？你哥除夕還加班嗎？”
“不是的。我們今天惡作劇了一下，整到我哥了哦。”
“整到你哥？！我怎麽這麽不相信！”
“哎呀，我改天見面和你具體講。”
她把這條短信發出去才想起來，他們已經不是随随便便可以見面的關系了。這個改天又是哪天呢？溫晨一定會回複“好”，那剛才那句話便真成了随口一說。好遺憾，誰也不會再把約定當真。
溫晨是過了一會才回複過來的。
她慢吞吞得按亮屏幕，可是映入眼裏的并不是只有簡單的一個“好”字。接在“好”之後的內容是：那你一定要記住，改天約我見面。哪天都行，我等你！
安嘉烨剛進小區院子，一眼就看見了坐在長椅上發呆的妹妹。大過年的，所有人都在家裏吃團圓飯，院子裏冷冷清清的就她一人，注意不到才奇怪。他停好車，走過去拍拍她的頭：“坐這兒幹嗎？”
安寧吓了一跳，擡起頭看到是安嘉烨，卻不懷好意得笑起來：“哎呀，送了這麽久，是有多遠啊！”
話剛說完，她就感到頭上傳來一陣鈍痛，緊接着就聽到了哥哥帶有威脅性的聲音：“還不是你們鬧的！”
安寧覺得他下手真夠重的，可似乎真的是自己沒理，于是只能嬉笑着辯解道：“我們也是為你好啊。”
“得了吧！”安嘉烨在她旁邊坐下，“你一個人坐這兒幹嗎？”
安寧立刻換上一副憂郁的表情，：“思考下人生啊！”
“結果呢？思考出什麽了？”
她打了個哆嗦，站起來，“我覺得……”她深沉得停頓了下，“現在太冷了，我還是回家接着思考吧！”
她大笑着往家跑去，能整到安嘉烨總是讓人開心的，盡管對方根本不在乎她這種小把戲。
“安寧！”安嘉烨叫住了她，卻沒跟上來，聲音是談判般的嚴肅認真。她只好再退回去。
“不高興啦？”她這樣問，但知道不是這樣。
“你會不會覺得不公平？”他一如既往的認真。
安寧知道他指得是什麽。她沒辦法假裝看不見，她就是看見了。在大家圍着女老師問東問西時，安爸爸一直站在二樓的欄杆處微笑着看着這一切，那笑容是喜悅的、是好奇的、也是心滿意足的。他沒有騙她，他不是因為什麽家庭背景這麽庸俗的理由才反對他們在一起，他說他是為她好，他從來就沒有騙過她。
“不會。”她笑了笑，答得輕松。
可對方卻沒打算就此結束，他接着問：“你後悔了嗎？我當年選擇了你，你後悔了嗎？”
就在這幾秒鐘的時間裏，她明白了一件事。這是第一次，她清清楚楚得知道了安嘉烨的立場。他尊重她的選擇，他支持她的選擇，只是他也無能為力。可是啊，這就夠了！我的盟友，知道你從未背叛過我，這就夠了！
“我以前擔心過，”她再次笑起來，“我擔心因為被你們這樣的家庭領養而耗費我太多的好運氣，那我就沒有足夠多的運氣見到溫晨了。哥，我從來都很清楚自己有多幸運，清楚到就算後悔都需要勇氣。所以，我不後悔，一點也不……謝謝你！”最後三個字，她不确定對方聽見沒，因為她說得很輕，她是真的心存感激，這份感激太重，以至于她說出來都覺得是種矯情。
安嘉烨若有所思得看了她一會，才走過去，輕輕拍了拍她的頭，說：“回家吧！”
大家平時都各忙各的，只有春節才能聚在一起。所以，安家真的是好久沒這麽熱鬧了。安寧覺得媽媽今天一定是拿出了所謂的看家本領，不然飯菜怎麽會比平時好吃這麽多。她吞下第五顆丸子的時候想，新年發胖也是值得的啊！
毫無意外得，在飯吃到一半時，爺爺突然站了起來，他聲音洪亮得宣布：“我有幾句話要說！”反正每年過年爺爺總是得做總結發言。大家齊刷刷得将目光集中在了他身上。
“我很高興今年還能和你們一起過這個年，我這身子骨是一年不如一年，也不知道還能撐多久……”
“爸，”三叔，也就是表弟的爸爸打斷了爺爺的發言，“你說什麽呢！”
“就是啊！”
“大過年說這麽不吉利的話，爸，你真是……”
其他人也跟着應和起來。
爺爺擺擺手制止了他們，“你們也都是受過高等教育的人，怎麽還會這麽迷信。人嘛，都得走到這一步的，這有什麽。”爺爺一副大義凜然的模樣顯得特別鐵骨铮铮，安寧在心裏希望當自己老的那一天也可以像爺爺一樣，這麽坦然得、不留遺憾得等待着塵埃落定那天的到來。“我教了一輩子的書，最驕傲的事情是把我的孩子教得一個比一個有出息。你們都沒有讓我失望，我也希望你們的孩子将來也會是你們的驕傲。可是，我同時也希望，”爺爺環顧了一下圍坐在桌子邊的子女才又繼續說道，“我希望你們不要逼着他們成為你們期望的樣子。他們這一代人真的很可憐，從一出生就被寄予厚望，他們被逼着長大，被逼着讀書，被逼着踏入社會，最後還要被逼着成家。似乎從出生開始，他們的人生就被設置好了，以至于他們都沒有時間去問問自己，他們到底想要的是什麽。而我們也忘了，生孩子、養孩子不該是為了養老送終，而是為了讓他們能成功得離開我們，獨立生活……”
安寧用胳膊肘撞了下身邊的表弟，小聲問：“爺爺今天怎麽了？做大會總結發言啊？”表弟聳聳肩，表示自己也是一頭霧水。
“我知道你們想讓他們活得順風順水、安然無恙。可他們生下來不是為了讓你們安心，也不是為了去過你們安排好的生活的。人這一生，難免艱難，不是這兒有波折就是那兒出問題。你們也不能保證為他們安排好的人生就萬無一失吧？既然這樣，為什麽不讓他們去試試自己想要的生活？即使他們受挫了、失敗了、後悔了、甚至悲痛欲絕了，那也是他們自己的選擇。而我們，我們要做的是支持他們、幫助他們，成功了為他們高興，失敗了做他們的後盾。這就夠了！”
安寧覺得全世界再也找不到這麽有教育意義的年夜飯了，他們家的整體文化素養都被爺爺拉升了好幾個檔次。
“嘉烨，”爺爺突然看向哥哥，“今天的事爺爺先向你道歉。盡管家裏人确實很擔心你成家的問題，但爺爺不是要幹預你的選擇……”安寧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幻覺，她總覺得剛才大家都有意無意得瞟了爸爸一眼。“爺爺真的只是好奇，我就想看一眼我孫子喜歡的人是什麽樣子而已。所以嘉烨，你不要生爺爺的氣啊……”
“瞧你說得爺爺，這有什麽好生氣的。”在爺爺誠懇的道歉下，哥哥也只得客氣得表示自己的不在意。
“安寧啊，”爺爺叫她時，語氣更像是在哄一個孩子。她想，她是知道原因的。在講到人生選擇時，她就知道了為什麽會有這場隆重的演講。“爺爺真的很高興是你成為了我們安家的一份子，爺爺一點也不後悔，所以，我也不能讓你後悔……”
“爺爺，我沒有後悔過……”她明白的，今天這場興師動衆的講話，是為了她。
她還沒來得及表明自己的感激，就被爺爺制止了。他笑眯眯得接着說：“你當然可以有你的選擇，不用改變，也不要動搖，更不能放棄。明白嗎？”
安寧清楚得看到，在爺爺說完這句話後，有巨大而絢爛的煙花在他身後窗外漆黑的天空中炸破，低沉的轟鳴聲中，她看到滿眼的五彩斑斓。在這短暫的幾十秒的時間裏，她恍惚間開始相信，新的一年，一切都會是好的。
大年初五，媽媽帶着哥哥和安寧一起去姨媽家。爸爸說，走了幾天親戚，太累了，就沒和他們一起去。安寧好想說她也很累啊，也不想再去親戚家了。過年這種事，也就頭兩天熱鬧些，有意思些，後面就實在有些折騰人了。
可安寧不知道，爸爸不是真的累了才不和他們一起去的，是因為他約了一個客人，一位目前為止對他最重要的客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