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寶葛呆坐在室內,過了好大一會兒,腦袋慢慢地醒轉過來,這才扶着近身的桌面慢慢地站了起來。
她看了看這裏面的各項擺設,大部分都是一排排的高架書籍,感覺很像是卷毛兒親王日常活動休息的大書房。
果然,沒過多久,那人就從別處過來了。
此刻,她還是一點兒都不想見到他。盡管他就站在離她不遠處的地方,寶葛卻不肯移過目光看上他一眼,只是仰起頭來,仔細地看書架上那一本本排列整齊的書籍。
真是難得,這裏竟然還有一本《牡丹亭》。
寶葛踮起腳尖,高舉起手,正要拿它下來時,忽然想起之前她曾和這人提及杜麗娘離魂的事,随即便作罷了。
卷毛兒親王見她仍是一臉愠怒冷淡的神色,不肯理睬自己,不由得在心裏暗自長長嘆息。頓了片刻,他還是緩慢地朝着她踱步過去,忍不住從後面将書架前的她圈在了自己的懷裏。
他輕聲地喚着她:“舒舒……”
見這人仍是把她當作鈕祜祿?意舒看待,寶葛真心覺得很是無語。
她剛剛在錢寶瑩的屋子裏已經和他說過多次了,他們之間已經兩清。她不是他的舒舒,再也不要和他有任何關聯,他為何還這麽置若罔聞,不肯聽從別人的心聲呢?
寶葛動也不動,語氣冷淡地說:“王爺,奴婢已經和您說過了,以後不願意和您再有任何交集。兩天後,奴婢就要離開這裏。希望您能遵從剛剛的約定,不要食言。”
卷毛兒親王聽了,卻什麽也沒有說,只那樣緊緊地抱住她,就像是在抓取最後的一絲溫暖一版。剛剛陳太醫為他診脈過了,說幸好他體內的熱火能夠及時地疏導出去了一部分,不然定會傷及身體的根本,很有可能會留有損傷,即使事後服用湯藥,也是于事無補了。
她救了他,但他終是傷害了她。無論她心裏怎樣惱她、恨她,他都能理解。
空氣凝滞在那裏,又過了一會兒,他低頭在她耳邊低聲道:“舒舒,爺心裏也不想讓你這麽難過。元宵節那日,看你在河邊放燈,爺已經下定決定放開你,心裏不再對你有任何牽絆。爺到了你們這裏,哪能是說走就能走的呢?可為了能讓你輕松自在一些,所以爺這才欺騙你說得了靈符,即刻就走。哪想天意弄人,今日又遇上了你,還以如此迫不得已傷你至深的方式。”
寶葛聽他說放燈的事,心裏一震,随即又痛又酸,頓了頓,最後她還是忍不住問他:“你不是我們這裏的人,何苦要和這些人去争?今日之事,不過是些小動作,萬一哪天傷及你的性命,終是得不償失。再說,這裏的一切情況時好時壞,都于原來的你無益。即使對你有益,你也帶不走,何必要如此呢?”
見她終于開口說話了,卷毛兒親王這才答道:“爺就是這樣的人,無論在哪裏,都不願違背初心。他們那些人,貪婪成性,中飽私囊,搜刮的都是民脂民膏,再這麽下去,這天下終将餓殍遍地,而那些災民也會漸漸被逼演變成流寇,你說,以後還會有太平日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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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面對一個如此熱血愛民的卷毛兒親王,寶葛自愧不如。
她平日最最關心的都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切身之事,六阿哥有沒有吃好睡好,每天在學堂快不快樂,學了些什麽;五大爺的公事辦得是否順利,開不開心;她自己在小廚房新研制的點心是否可口,制作化妝品是否受歡迎,吃穿用度是否順心……
就這麽些小事兒,她還把它們都辦砸了,現在一無所有,一切都成了浮雲飄走了……
想到這裏,寶葛的眼淚就又不知不覺地從眼眶流了出來,一滴滴順着她的臉頰打落在了他的手上。
看她哭,他這就忙轉過她的身子,用手背在她面上擦了擦淚水,出聲道:“舒舒,爺知道你心裏委屈憤恨,但事情已經發生,爺能做的,就是盡力去彌補。”
寶葛悲痛欲絕,身子從他懷裏滑落至地面上,哭聲道:“我不需要彌補。我只想你早些放我走,讓我一個人安安靜靜地過自己的生活。”
卷毛兒親王見她放聲哭泣,不由得也随之蹲下身來,又一聲不語地伸臂抱着她。直到她的哭聲慢慢止住了,他這就對她道:“舒舒,爺答應你,等過了這幾天,回京後就遂了你的意願。”
見他應允了,寶葛這才緩緩離開了他的懷抱,冷聲說道:“王爺,奴婢已經說過了,再不願做你的舒舒,更不願再夾在你們中間煎熬難忍,難以做人。日後,我們還是把對方當成陌生人吧,誰也不再牽念誰。”
寶葛言語冷淡決絕,不再以“你我”相稱,卷毛兒親王的心裏也凄涼一片,随即站起身來,說道:“這幾天你且在這裏安置下來,待事情過去,爺就兌現承諾,安全送你離開。”
寶葛見他走了,想想自己悲催的慘境,忍不住又痛哭了一場。
過了一會兒,四爺府的首領太監劉公公帶人送了洗浴的熱水,換洗的衣服,還有女人家化妝打扮的妝奁,各項事物,一應俱全。
浸在溫熱的水中,寶葛看着自己身上那些被那人弄出的深淺不一的吻痕,心裏不由得再次咒罵起那些殺千刀的用毒人來。
卷毛兒親王是個倒黴蛋兒,但現在他的名譽沒有受損;而她作為當事人之一的大炮灰,結局卻比他還要倒黴一千倍,她在這裏的人生是徹底玩完兒了。
四爺府裏的大書房多了一位姿色平庸的小丫頭,這個消息很快就通過紫燕之口傳進了錢寶瑩的耳朵裏。
想起今天下午的那個小丫頭很有可能就是她的妹妹寶葛,錢寶瑩心裏一時既擔心又難過。
紫燕見她不說話,便又大了膽子道:“主子,奴婢聽說那位姑娘叫舒舒,是主子爺今天下午從外面帶回府裏來的。”
錢寶瑩聽紫燕說那個姑娘是從外面帶回來的,沒有提及出自她的屋子,心裏不由得一松,随即道:“這有什麽好稀奇的?那位姑娘定是有什麽過人之處,所以主子爺才會留她在前殿服侍。你以後若是有機會見着她,一定要對她禮讓幾分,不可造次!”
正說着,外面忽然有人來禀:“主子,錢福晉身邊的墨菊姑娘和奶娘嬷嬷帶了六阿哥來了。”
一見是墨菊先進了屋子,錢寶瑩慌忙拉了她到一角悄聲問:“你們主子可是有消息了嗎?”
墨菊搖搖頭,滿面愁容地答道:“格格,我們主子還沒有消息呢!我們王爺急壞了,已經派人出去尋她了。不過對外是說我們主子身體不适,突生惡疾,怕傳染給別人,所以先行回京了。我們王爺心裏擔憂六阿哥,怕我們主子不在他害怕,所以就讓奴婢帶了小主子先到格格這裏,請您幫忙照看幾天。”
錢寶瑩心下明了,随即道:“你派人告訴王爺,讓他只管盡全力找尋你們主子,六阿哥這裏他不用擔心,我一定會好好照看他的。”
說着,她就趕快出去,親自到院子裏抱了六阿哥進屋。
六阿哥一見錢寶瑩,就急急地開口問她:“姨娘,我額娘呢?她去哪裏了?”
錢寶瑩趕忙蹲下身子,愛憐地撫摸着他圓圓的腦袋道:“你額娘身體不舒服,先回京城養病了。她為了你好,所以讓姨娘先照顧你。再過幾天,咱們就一起回京城去見她,好不好?”
六阿哥剛剛也聽嬷嬷和墨菊說額娘生病了,現在聽姨娘也這麽說,他這才完全信了,随即點點頭,像個小大人一樣說道:“好,我一定好好聽姨娘的話,阿瑪說了,要我乖,不給姨娘找麻煩,讓姨娘操心。”
錢寶瑩聽了這話,心裏不由得一酸,忽然真心希望大書房裏的那個姑娘就是寶葛。起碼她知道二丫頭是安全的,不用一個人在這涼意襲來的夜裏獨自待在外面,是好是歹也不清楚。
她一向最是疼愛六阿哥,不像寶葛平日那樣對他嚴厲,所以六阿哥沒了人處處管束,很快就喜歡上這裏。家裏多了個孩子就是好,很快地,錢寶瑩這裏的氣氛就活躍了起來。
雖然她心裏已認定前殿的那個小丫頭就是寶葛,也為這場意外感到難過,為他們母子分離而不忍,但思及主子爺的聲譽,還有錢家以後的榮譽,所以她也不敢冒任何險。
錢寶瑩一再地叮囑紫燕:“聽說主子爺這幾天心情不太好,你們不可帶六阿哥随意亂走。尤其是前殿,免得到時擾亂主子爺的清靜,上面的責罰下來,連我都保不了你。”
四爺府裏規矩嚴明,紫燕一聽主子這麽說,忙不疊地應聲:“是,奴婢一定謹遵主子教誨,不随意帶六阿哥在府內亂奔亂走!”
她們這邊如此小心,六阿哥在這裏待了小半月,康老爺子終于決定移駕回京時,住在前殿的寶葛還不知曉六阿哥和她就只有幾院之隔。
寶葛每天都待在卷毛兒親王的大書房裏,沒有走出房門半步。偶爾聽到和六阿哥相似的孩子的笑聲,她都以為是自己過度想念兒子出現幻聽了。所以,待五大爺派人接了六阿哥回府,離開承德返京時,寶葛也沒機會見上六阿哥一面。
這些天,寶葛吃不好也睡不好。一眯上眼,她的眼前浮現的就是那天下午卷毛兒親王欺負她的情形,迷亂的夢裏出現的都是龐大的龍,張大口咬人的老虎和獅子,還有駭人的粗蟒,吓得她每次都猛然驚醒,一顆心咚咚地跳個不停,整夜整夜地失眠難安。
卷毛兒親王這些天還真是挺自覺的,她不想見他,他也就從來沒有出現過。可是這人不出現,也就意味着她暫時也走不了。
這還真是夠難為人的,她既想他快點出現,說可以起程回京了,又不想他出現在她面前,一見就想起那些不愉快的事。
那個首領太監劉公公倒是每天每頓飯都來她這裏轉上一圈兒,噓寒問暖的。這人奉命行事,寶葛覺得沒必要難為他,所以也偶爾開口應上幾句話。不過她之前曾和劉公公對過話,生怕他聽出聲來,她說話時都是用家鄉的方言。
這日他來,寶葛開口問他:“劉公公,皇上的秋獵已經結束了吧?咱們什麽時候能起程回京啊?”
劉公公聽她問,趕忙笑答:“舒舒姑娘,這個奴才就不知道了。待奴才打聽清楚了,這就給姑娘回話。”
寶葛見他說完就快速地閃了,心裏不由得疑惑起來。這都近十月的天兒了,康老爺子不應該還不走的啊!難道那個卷毛兒親王欺騙了她,不準備放她走了?
一想到這裏,寶葛心裏就氣憤難耐,中午的飯食她動都沒動,直接讓送飯的丫頭原封不動地端回去了。
餓了這麽久,待下午的點心上來,她還是忍住了,一個也沒有吃。很快地,晚飯時分,卷毛兒親王終于出現了。
上的飯菜全是寶葛平日愛吃的,魚蝦海鮮擺了一桌子。不知是不是餓過了勁兒失去了胃動力,她一點胃口也沒有,反而覺得這些看着就有點膩。
見她直定定坐在那裏不動,卷毛兒親王忍不住開口問道:“這不是你以前最愛吃的嗎?為何不動筷子?”
寶葛淡聲道:“王爺,人都是會變的,奴婢這會兒就是不喜歡了。請問,咱們什麽時候回京?”
原以為這人不會明确答話的,沒想到他卻直接道:“明日爺處理好公事,後日就可以回去了。你不進飯,是準備以後一個人餓暈在街頭嗎?”
作者有話要說: 新章晚上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