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目的在于昭顯大唐皇帝威加四海,澤被九州。

各地方官也不會在大朝會上找死,禀報個什麽冤情,大家都非常一致地彙報當地出現的祥瑞之兆。

後妃們雖然見不到大朝會的盛景,但在後廷,人人都在議論着大朝會。

聽韋昭容說,大朝會入朝時人數衆多,熙熙攘攘,卻沒有一絲混亂。朝堂上鐘鼓齊鳴,陛下要頭戴垂着十二串白珠的衮冕,接受萬國拜賀,場面壯觀。

徐慧聽之神往,不由想象起了這個畫面。

若有選擇,她的确更想做一個男兒,不過她不會如太宗所說的一樣隐居山林。她會入朝為官,傾盡所能,襄助他延續大唐的盛世傳奇。

☆、第22話

晌午的時候,妃嫔們各自散去。臨走前徐慧和武媚娘被賢靈宮的人攔住,道是淑妃娘娘有請。

兩人對視一眼,武媚娘的眼中明顯已然有了心動的意味。

如果可以選擇,徐慧真不大想去。現在和當初她遇到陛下之前,境況已大不相同了。她想起薛婕妤的話,有些不想摻和到這趟渾水中去。

可她人身在後廷,又如何能夠置身其外。楊淑妃地位尊崇,她一個小小的婕妤,若是剛得了兩天寵愛就不肯去賢靈宮……

楊淑妃大度,倒不至于明面上罰她。可那樣的話,她只能躲去一時的煩惱,反而會引來更大的麻煩。

想起剛入宮時楊淑妃的照拂,徐慧沒有辦法,還是和武媚娘一起去了賢靈宮。

賢靈宮裏,楊淑妃和燕賢妃都在。

淑妃留她們用膳,徐慧道了謝坐下。

她忽然發覺來的這一趟還算輕松,并沒有想象中的那麽沉重。

幾人分桌而食,徐慧只要負責默默地吃就好。祝酒逗樂,自有燕賢妃和武才人沖在前頭。

新年第一天,賢靈宮的菜色極好,徐慧足足吃了個九分飽才放下食箸。

等到她撐的小肚子圓鼓鼓的,淑妃她們也都吃的差不多了。大家幹了這杯酒,賓主盡歡,各自回宮。

徐慧有些吃撐了,從賢靈宮告退出來後沒有乘步辇,扶着玉藻的手慢慢地走着。

路過禦花園的時候,她突然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是武才人。

徐慧轉過頭對玉藻搖了搖頭,玉藻會意,主仆二人沒有出聲,轉過身就要走。

身後卻突然傳來匆匆的腳步聲,有人追了過來。

徐慧反而不動了。她知道自己跑不過別人,若是提裙逃跑,反倒出醜。

不如好整以暇,以逸待勞。

事實上她也是看出了那人是誰,方會如此淡定。

剛才和武媚娘說話的,不是旁人,正是晉王,那個被陛下養在甘露殿的九皇子李治。

也是薛婕妤的愛徒。

徐慧腦中靈光一閃,忽然隐約明白過來,薛婕妤為何獨獨跟她提起武媚娘……

在此之前楊淑妃,韋貴妃,都是與她有過幾分往來的,可薛婕妤從未從中幹涉。

可她偏偏為了武才人而來,當時徐慧就該想到的,這武才人肯定是有哪裏讓薛婕妤看不過眼了。

原來根兒出在晉王這裏。

武才人早已躲遠了。

徐慧和晉王相互見了禮,兩個人差不多高,差不多大,倒像是一輩的人。

同齡的女孩子總是比男孩子早熟一些,此時的徐慧正處于向少女的過渡期,李治卻還全然是孩子心性。

見了徐慧,他讨好地笑,“你就是徐婕妤吧?我認得你,有好幾次在甘露殿遠遠瞧過姐姐的身影,還總聽兕子提起你。”

他無緣無故地套近乎,為了什麽并不難猜。

徐慧淺淺地笑,“晉王放心,徐慧不會多嘴。”

晉王不過小孩子一個,武才人同他說幾句話,又有什麽大不了的呢。

想來就算陛下知道,也不會當回事兒吧。

晉王沉默片刻,忽然笑道:“兕子說的沒錯,徐姐姐果然十分聰慧。”

徐慧笑了笑,寒風掠過她的面頰,吹起一绺調皮的發絲,為清麗的面容更添一抹妩媚。

晉王不敢多看,道過謝後,匆匆告退。

徐慧看他走遠,收回視線,心中若有所思。

人在這宮裏,很多事情,不是想避就能避開的,比如今天這場偶遇。

徐慧想起方才晉王稱贊她聰慧。

她真的聰慧嗎?

徐慧突然開始質疑自己。

與其說是聰慧,倒不如說是自負。她畢竟還太年輕,深宮複雜,人心難測,很多事情她想的太簡單了。

她過去以為薛婕妤是為了她好,才會專程過來提點她,現在看來,還是她太天真。

這世上哪有什麽無緣無故的好和壞呢……

徐慧所料不錯,不過此時想利用她的人不止薛婕妤,還有剛剛宴請過她們的楊淑妃。

年底的時候,楊淑妃的兒子吳王李恪,因狩獵過度而被彈劾罷官。不過知情人都知道,這不過是皇帝給兒子找了個好聽的由頭罷了。吳王被罷官,說到底是因為他與乳母之子賭錢賭過了頭。

楊淑妃這幾日都在為這事鬧心。可這件事,她又不好親自開口向陛下求情。一旦陛下還在氣頭上,一并遷怒于她可怎麽辦?

楊淑妃的心腹楊掌史,就把主意打在了徐慧身上。

徐慧進宮這小半年,先是得封婕妤,又是甘露殿當值,再是父親升官,可謂大出風頭。

看到徐慧這樣風光,淑妃倒沒說什麽,她身邊的楊掌史可不高興了。

聽說韋貴妃給徐慧送了禮,還投其所好送的古籍,楊掌史當時就不滿道:“這徐婕妤還真是會左右逢源,明明是先到咱們宮裏來的,最後反倒和乾祥宮那位成了知音。”

相比之下,倒是楊淑妃能容人。她搖了搖頭,不緩不急地說:“徐慧這麽做并沒有錯,她畢竟還年幼,如今羽翼未豐,誰都不得罪才能走的長遠。咱們和她結善緣總是沒錯的。只要她不助韋妃威脅本宮就好。”

如今楊掌史提起徐慧,想讓徐慧幫吳王求情的時候,楊淑妃又當即否認了這個提議。

“徐慧和恪兒并無交情,她若貿然向陛下求情,不僅幫不上忙,反倒會适得其反。本宮只要猜中陛下的心思,對徐慧示好,陛下高興了,自然會念及本宮的好處。”

于是便有了今日的宴請。

至于武媚娘……楊淑妃還真沒把她放在眼裏,不過是怕徐慧一個人不肯過來,才找個人給她搭伴罷了。再加上燕賢妃不知道收了武才人什麽好處,在她面前說了好幾句武才人的好話,楊淑妃這才松了口,讓武才人一起過來。

且說徐慧回到清寧宮中,換了身幹淨衣裳,又為晚上的宴會準備起來。

冬日天黑的早,未免遲到,天色剛剛擦黑,徐慧主仆便出發了。

到了地方,徐慧坐在韋昭容下首。韋昭容和那些年紀輕輕就被選進宮的小姑娘不同,她和韋貴妃都是再嫁之身,人生閱歷豐富許多。她為人率性,頗為健談。

徐慧聽她說話,收獲不少。可不知怎的,總是心不在焉的,情不自禁地望向門口。

她想起那日太宗笑吟吟地望着她,對她許諾,說是元正那日再見。

☆、第23話

韋昭容早就看出她的心思,卻故意不點破,只是一個勁兒地拉徐慧說話,好笑地看着她一心二用、兩邊都牽挂着的樣子。

太宗駕到的時候,毫無疑問地吸引了在場所有人的注意力。以韋貴妃為首,衆人依禮叩拜,迎接聖駕。

徐慧的品階不高不低,夾雜在人群之中。莺莺燕燕彙集一堂,她并不是打扮的最紮眼的那一個,可自有一種別樣的氣質,一下子便将太宗的目光吸引過去。

他微微一笑,免了衆人的禮。

太宗落座後,宮人呈上元日專用的飲品。一種叫“屠蘇酒”,另一種叫“椒柏酒”。

屠蘇酒是由七種中藥混合制成的,據說元旦那天只要喝了這兩種酒,就能驅邪解毒,延年益壽。

唐朝人喝這兩種酒,還有一個十分有趣的習慣,就是要從全家最小的孩子開始喝。原因據說是“小者得歲,先酒賀之,老者失歲,故後飲酒”。①

今日的家宴上,皇子公主們都在。最小的孩子,自然是長孫皇後留下的新城公主。她還太小了,只由太宗拿着筷子沾了滴“屠蘇”,在她小小的嘴唇上輕輕一點。

接下來就見皇子公主們按照排序,一個一個的飲酒。年紀太小的可以少喝一些,比如晉陽公主,只是輕輕一抿。

到了高陽公主這個年紀就算是大孩子了,可不能再推脫。

高陽公主是個性情中人,說喝就喝,一飲而盡,十分痛快,衆人不禁道好。太宗見了,也是面露喜悅,這孩子很像他年輕的時候。

等高陽公主喝完了,下一位公主正要端起酒杯,卻聽楊淑妃突然笑道:“本宮若沒記錯的話,高陽公主和徐婕妤是同歲吧?”

徐慧突然被點了名,卻并未驚慌。她與高陽公主對視一眼,二人同時起身,回楊淑妃的話,“是。”

燕賢妃在旁笑道:“那若是按照年紀,倒是該徐婕妤喝了。”

韋貴妃在旁聽得好笑,中午楊淑妃把徐慧截去賢靈宮的事兒她早就有所耳聞,想不到楊淑妃為了兒子竟然這樣心急,一天裏把徐慧搬出來兩次,像是要把徐慧的名字捆綁在她賢靈宮似的。

韋貴妃長眉微挑,不以為然道:“宮中常有年輕妃嫔入宮,若是按照年齡來排序,豈不是亂了輩分。徐婕妤年歲再小,于皇子公主們來說也是長輩。”

燕賢妃聞言面露尴尬,倒是楊淑妃神色從容地笑道:“貴妃說的是。”

下一位等了好一會兒的公主,聽到這句話終于松了口氣,飲盡了杯中“屠蘇”。

等到了妃嫔這一輩兒,徐慧則是當之無愧的第一個了。

太宗突然想起,他似乎從未見過徐慧喝酒。見她端起酒杯,不由好奇地望去。

只見徐慧姿态優雅地擡起芊芊玉手,速度适中、不快不慢地将杯中酒飲盡。沾了幾分俗世氣息的酒,到了她的手裏也變得文雅從容起來。

可徐慧到底年紀小,不擅飲酒,這“屠蘇”帶着中藥味兒,更是嗆人。

徐慧本能地感到不适,想要咳嗽。可當衆咳出聲來,這是非常不雅的。

她只得強行忍住,一張小臉兒微微脹紅。那白裏透紅的樣子,好像新鮮的蘋果,清新喜人。

好在衆人的視線都随着酒壺的傳遞轉移了去,沒有人注意到徐慧的處境。

除了太宗。

他看着她無聲的啞劇,饒有興致地猜着徐慧的心理活動,突然覺得會很有趣。

直到該他飲酒,太宗才将視線從徐慧身上轉開。

太宗飲盡杯中酒後,按例說了幾句吉祥話,接着宮人們又呈上了“五辛盤”。

盤子裏一片青青綠綠,不用嘗就能感覺到辣氣沖天。裏面放着五種蔬菜,分別是大蒜、小蒜、韭菜、芸薹、胡荽。

據說吃“五辛盤”是為了發散五髒的郁氣,預防時疫。②

不過這五種菜的氣味,可都不大雅。吃五辛盤,每年都是妃嫔們的大難關。

徐慧平日裏也是很少吃這些東西的,今日沒辦法,一樣拿起來一個,虛虛地咬了一口。只盼着大家各吃各的,沒人瞧見。

可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徐慧沒想到,自己正好被太宗的鷹眼抓個正着……

晚上一直到宴會散去,太宗都沒說要去誰那裏過夜。對此四妃心中多多少少有些失望,但是誰都沒有點破。

畢竟如今長孫皇後不在了,這樣的節日裏,陛下是獨宿還是找誰,她們都沒有資格說什麽。

能夠在節日裏獨占陛下,或許也是後宮妃嫔想要登上後位的動力之一吧。

宴席宣告結束後,皇帝自然是第一個走的。可他并沒有走遠,就等在不遠處。

他讓吳庸在路邊守着,徐慧一出來,就被領到了他所在的地方。

“陛下?”徐慧吃了一驚,本以為是吳庸有什麽事情要交待她,卻沒想到竟然是太宗躲在重重暗影裏。

“噓……”太宗示意她噤聲。

徐慧聽話地不出聲了,微微仰起頭看着他,眼睛瞪得大大的,改為用眼神質問他。

太宗好笑地攬住她的肩膀,把她推到自己身前走了幾步。見徐慧順從地被他推着走,太宗一個大步上前,牽住她的手,拉着她在月下漫步。

等走到遠離人群喧嚣的地方,太宗握緊她的手,側首問她,“冷不冷?”

她搖搖頭,睜着眼睛說謊,“不冷。”

她的酒量看起來不大好,只是在席上飲了幾杯,臉頰便一直泛紅到現在。

冬夜寒風瑟瑟,吹的她小小的鼻頭也微微發紅。

好在清冷的月光投映在她的臉上,仿佛披上一層柔和的紗衣,淡化了那層紅暈,多了一份出塵的美麗。

太宗板起臉說:“徐慧,你竟膽敢欺君!”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另一只小手,簡直像冰一樣涼。

他忽然停住腳步,一把将她抱了起來,将自己的披風裹在她的身上。

徐慧還沉浸在方才的天子之威中沒有回過神來,等她表示可以自己走的時候已經太晚了。

太宗低眸看她一眼,什麽都沒說,卻叫徐慧瞬間打消了再掙紮一番的念頭。

她乖乖地窩在他溫暖的懷抱裏,一動不動。

頭一回與一個男子這樣親近,徐慧不免有幾分局促不安。

她小心翼翼地問,“陛下……我是不是太重了?”

“哪有。”太宗笑了笑,他天生力氣驚人,抱一個小女孩根本不算什麽。“你輕得像只小貓兒一樣。不,像是片羽毛,朕若不抱緊了,你就要飄走了似的。”

徐慧不禁有幾分害羞,默默地轉過頭,将臉埋進他結識寬闊的胸膛。

王德和吳庸在二人身後跟着,滿臉的不解。

陛下這是在鬧哪出啊?要是怕徐婕妤冷,直接兩個人一起坐轎子不就結了?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情趣?

不明白啊不明白!

☆、第24話

太宗抱着徐慧回到清寧宮的時候,兩人有些吃驚地發現,院子裏頭全是人,而且看起來不像是迎駕的。

因為他們全都在忙着……挖地。

在這麽多人面前,徐慧不好意思地動了動身子,示意太宗放她下來。

太宗便小心翼翼地将她放了下來。

“你們這是在做什麽呢?”徐慧看着一片混亂的院子,開口問道。

王掌史回答道:“主子忘了?下午向您請示過的,這些都是過節的習俗。”

徐慧有點尴尬地說:“我以為你們指的是喝屠蘇酒,吃五辛盤……”

王掌史他們還沒答話,倒是太宗笑道:“民間的講究可多着呢。”

他指着院子裏堆着的雜物說:“民間有傳說,新年的時候不能往外倒垃圾,不然會流失家産。如果有用壞的掃帚之類,要在子時到來之際扔進院中的火堆裏,這樣可以充盈倉庫。而穿破的鞋子呢,則要在院子裏挖坑埋掉,這樣家裏就會出當大官的兒子。”①

徐慧認真地聽着,不由由衷地誇贊道:“陛下果然見多識廣。”

她雖來自民間,但畢竟是出身于世家,家中過新年時并沒有這樣的講究。當代的習俗又不會在書本中出現,是以徐慧對這方面不了解并不奇怪。

太宗笑了笑,拉着徐慧穿過一片狼藉進屋。

往年新年,他都是與長孫皇後一同度過。立政殿規矩森嚴,皇後自是不會縱容他們将寝宮搞得如此狼狽。不過這并不代表太宗對這些習俗一無所知。

若沒有他的體察民情,事必躬親,貞觀盛世又哪會那麽容易締造出來。

“你啊,就是性子太軟,太好說話。”沒有外人在旁,太宗捏了捏她的臉,教訓道:“還好是朕看到,若是外人瞧見這院子裏亂成一團,像什麽樣子。”

徐慧吃痛地哼哼了一聲,單手捂着臉道:“新年嘛,也讓他們開心開心。”見太宗作勢又要掐她,徐慧往後退了退,改口道:“那明年讓他們去後院折騰,前院一定打掃的幹幹淨淨的。”

太宗笑道:“你可說準了,朕明年可是要來檢查的。”

見徐慧點頭,太宗滿意地摸了摸她的頭頂。可轉瞬間,他忽然想起一事,又板起了臉,命令道:“張嘴。”

“嗯?”徐慧明顯沒跟上他的思路。

“朕讓你張嘴啊。”他用手輕輕撓她的下巴,弄得徐慧癢癢的。

等她遲疑着張開了小嘴,太宗突然靠近,吓了徐慧一大跳,身子下意識的往後倒,被太宗一把抓住手臂攔住。

“你躲什麽?心虛了吧!”太宗一臉“我抓到你了”的表情,指着徐慧說:“今晚五辛盤的東西你根本沒吃是不是?”

她口中并無半點辛辣的味道,只是隐隐帶着香甜的酒氣。

他果然沒看錯。太宗得意地想。

徐慧沒想到晚上的宴席上那麽多人,這都能被他發現,不由低下了頭,小聲道:“我錯了。”

太宗見她這樣溫軟可愛,立馬就心軟了,哪裏還舍得怪她。

他安撫地拍拍她的手臂,溫聲哄道:“知錯就好,朕不怪你。可五辛盤是預防時疫的,你若不吃也可以,但你要答應朕,好好保重身體,這一年都不許生病,知道嗎?”

徐慧沉默下來,不由感到為難。

這種還未發生的事情,要她怎麽答應?

答應吧,就是欺君,不答應吧,又是抗旨……

太宗見她這樣芝麻大點兒的小事也要考慮上半天,真是一個認真的姑娘啊。

他挑眉道:“徐慧,你竟然敢不搭理朕?”

還未等她被他的天子之威吓到,太宗已語調輕松地說:“罰你替朕研磨。”

說完他也不等徐慧做出反應,好笑地牽着她向書房走去。

走到書房門口,太宗忽然發現,最近他似乎很愛笑呢。

想到這裏,他又是勾唇一笑。

唐人素來以跪坐為雅,可跪坐的時間長了,不免雙腿發麻,難受的很。

只有太宗和徐慧兩個人的時候,太宗就會坐得舒服一點。他叫徐慧也放松些坐,可徐慧應了聲之後,還是老樣子。

“你怎麽不聽朕的話?”有一次太宗忍不住問她。

徐慧奇怪地回答:“我已經放松了呀。”

太宗仔細觀察了她一番才發現,徐慧所指的放松,就是不挺直後背,自然一點地垂下雙臂而已。

他打趣道:“教你禮儀的師父是誰?真該把他召進宮來,教一教朕的那些個調皮女兒。”

徐慧笑道:“公主們哪裏調皮了?不說別人,晉陽公主就很端莊呀。”

“那是在外人前頭。你忘了上回,兕子糾纏着要跟你睡的樣子了?”說起女兒,太宗滿臉的慈愛,“那小模樣,分明還是個不谙世事的小孩兒。”

不過說句老實話,太宗反而更喜歡看到天真活潑的小女兒,而不是她們過于早熟的樣子。他慣來對兒女們多有縱容,若是孩子們被規矩束縛的死了,太宗反倒覺得心疼。

回憶結束,太宗見徐慧還是那樣端莊優雅地跪坐着,已經習以為常了。

有些事情做久了,可能當真就會形成習慣。就像他忙碌了一整天還要練字一樣,有些習慣早已經刻進了骨子裏,想改也改不掉。

今日一整天,皇帝忙着大朝會、大陳設、特赦令,晚上又去參加後宮的晚宴,一刻都沒停下來歇息過。

如今終于放松下來,他的心裏卻仍不輕松。

太宗一邊寫着字,一邊回憶自己過去一年做過的事,還要思考在未來的一年裏,該如何把國家治理的更好……

想着想着,他突然詩興大發,趕緊鋪了張新紙,快速地寫了起來,幾乎是一揮而就。

詩成之後,太宗一個字都沒有改,立馬興沖沖地拿給徐慧看,要她品評。

見徐慧接過後認真地端詳品味,太宗也不知怎麽了,明明是經歷過那麽多大風大浪的人,竟然提心吊膽起來,有些忐忑地看着她。

看徐慧不說話,太宗已有些後悔了。在詩作方面,徐慧天賦異禀,他這不是在班門弄斧嗎?丢人!

他正要伸手去奪回那幅字,卻聽徐慧含笑贊揚道:“陛下果然不愧是一代明君。”

“高軒暧春色,邃閣媚朝光。彤庭飛彩旆,翠幌曜明珰。恭己臨四極,垂衣馭八荒。霜戟列丹陛,絲竹韻長廊。

穆矣熏風茂,康哉帝道昌。繼文遵後軌,循古鑒前王。草秀故春色,梅豔昔年妝。巨川思欲濟,終以寄舟航。”②

徐慧逐字逐句,慢慢地念了出來,念完之後擡眸看向太宗,真情實意地說:“陛下極盡描繪了大朝會的盛況,可并沒有洋洋得意,沉迷于其中不可自拔。陛下所看到的,不僅是如今的嘉年盛景,還有肩頭的責任。容徐慧鬥膽,妄自揣度聖意。陛下寫這首詩時,心中應是在考慮着如何将貞觀之治推向另一個頂峰吧?”

明明是恭維的話語,由她清甜的聲音說出來,就是那樣的不流于俗,“大唐有陛下這般明君,乃是社稷之福。”

太宗凝望徐慧許久,突然一把将她攬入懷中,慶幸地說:“有你在朕身邊,也是朕的福氣。”

徐慧有些吃驚于他的舉動,但并沒有反抗,也沒有謙虛地自貶,只是溫柔順從地由他抱着。

太宗面露動容,在她耳邊輕聲感慨道:“朕就知道……你是懂朕的。慧兒……”

作者有話要說:

①改自資料

②出自太宗詩選

☆、第25話

徐慧畢竟年紀尚小,不勝酒力,宴席上幾杯佳釀下肚,已然有了些許醉意。

等太宗寫完了詩,到了二人例行的睡前讀書時間,徐慧頭一次手裏握着書本就睡着了。

太宗發現的時候,徐慧顯然已經睡熟了。她的呼吸綿長均勻,神情安然恬靜,讓人見之不由輕挑唇角。

他含笑抽出徐慧手中的書,熄了燈回來,輕柔地擡起她的手臂,替她蓋好被子。

她向來眠淺,平日裏這樣折騰一番早就醒了。今日卻因醉酒的緣故,睡的很沉,沒有絲毫轉醒的跡象。

太宗見她睡的安穩,輕輕松了口氣,正要躺下入睡,突然想到什麽,身子僵住不動。

他看了外頭一眼,守夜的宮人候在門外,燭火明明滅滅看不真切,也不知守夜人是醒着還是在偷懶打盹兒。

太宗收回視線,又看向身旁恬然入睡的小姑娘。

他伸出手,張開五指,試探性地在她臉頰上空飄過。

月光投映在他的手上,在徐慧嬌憨的面容上投出幾道暗影,更顯得她膚色白皙,純靜得不似人間所有。

太宗沒有收回手,而是将手臂順勢支撐在她身體另一側,整個人幾乎隔空壓制在她身上。

然後他慢慢、慢慢地俯身,在她如櫻花般粉嫩的臉頰上,輕輕印下一吻。

嘴唇觸到她的那一刻,太宗驚奇地發現,他竟然沒出息地輕顫了一下。

這種犯罪的感覺是怎麽回事……

他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一樣,迅速地躺平閉眼,也不像平日裏一樣抱着徐慧睡了。

他自然是睡不着的,腦子裏一直回蕩着楊淑妃宴席上說的那句,徐婕妤與高陽公主同歲……

哎呀。還是等她再長大一點好了。

雖說在她這個年紀嫁人的女子也不在少數,可他畢竟年長她許多。

太宗偷偷瞥了徐慧一眼,見她沒有察覺到什麽,松了口氣的同時,目光不由地在她身上打轉兒。

他家小慧兒實在太瘦了,有些挑食不說,吃的還很少,這樣怎麽能趕快長大呢。

于是除了看着徐慧早些睡覺長高高之外,太宗又多了一項任務,要把她喂得胖胖的。

從第二天一早開始,清寧宮就像流水一樣接到陛下賞賜的菜肴。

花樣繁多,徐慧一樣吃一口就覺得很飽了。

可這是陛下禦賜的菜啊!不說吃光,起碼也要表現出“太好吃了皇恩浩蕩”的樣子來嘛!

于是徐慧不得不在王德笑眯眯的目光下多吃了好些菜。

她父親徐孝德追求養生之道,一家人吃飯向來只吃七分飽左右。今日卻是完完全全吃飽了,徐慧方放下筷子,把王德這尊笑面大佛給送走。

王德一回到甘露殿,就聽太宗問她,“可都記下了?”

王德忙道:“大家放心,哪道菜徐婕妤動過兩次筷子,老奴都記得一清二楚。”

太宗沒擡眼,只是淡淡地“嗯”了一聲。

次日送去清寧宮的飯菜就沒有那麽多種了,不過比起昨天的禦膳,看起來更合徐慧的口味。

同樣是在王德殷切的目光下,徐慧不負所望地吃撐了。

吃太飽自然不能幹坐着,外頭都在準備過年,人多眼雜,不宜亂走,徐慧就站到自家的院子裏遛彎。

自從上回被太宗撞見前院裏的一團狼藉,清寧宮的宮人就很少敢在前院停留了。

徐慧見院子裏幹幹淨淨,卻沒什麽人氣,半點都沒有過年的氣氛,就對身旁的杜掌膳說:“回頭吩咐下去,叫他們不必過于拘束,陛下并沒有生氣。把桃符和幡子都準備好了,回頭除夕的時候挂上。”

杜掌膳應了聲後,下去交待事情。就聽何憐興沖沖道:“姐姐去後院瞧瞧吧,大家都在那裏準備幹竹子呢。”

徐慧看她一眼,微笑道:“我還是不去了,省得他們拘束。”

何憐有些失望,不過也知道徐慧所說不錯。徐慧在人前話不多,若是對她沒什麽了解的人,多少會覺得她有幾分不好相處。尤其是處在奴才的立場上看主子,對她更是又畏又敬。

“你若想玩兒,就找他們去吧。”徐慧溫和道:“我這裏沒什麽事情,不缺人手。”

大唐國力雄厚,同時文化也非常昌明。新年逐漸從迷信的神秘氣氛中解放出來,變成了娛樂性的大型節日。

太宗仁慈,憐惜奴婢們一年到頭做事辛苦,每年到了這個時候都會放他們三天的假。

新年這個時候,後宮往往最忙。好在唐宮宮人衆多,采取換休的制度,也不至于讓主子們跟前無人可用。

何憐知道徐慧人好,不會怪罪她貪玩,只猶豫了一下就滿臉歡喜地跑去了後頭。

王掌史在旁看不過眼,說了句,“這丫頭性子太浮躁,想來是年紀太小,還沒在後宮吃過苦頭。也是婕妤為人随和,縱了她幾分。”

徐慧想起初次見何憐時她那畏畏縮縮的表情,到如今活蹦亂跳的樣子,當真像是兩個人一樣。

聽到王掌史這或許有幾分不好聽的話,徐慧突然心中一凜。

王掌史是在說何憐,可又何嘗不是在說她徐慧呢。

畢竟是年輕不經事,剛進宮還沒經歷過什麽大風大浪,頭頂上就有人護着,心思能複雜起來才怪。

她護着何憐,太宗又何嘗不是縱着她……

想起太宗,徐慧不由念起前天晚上做的那個夢。

事情已經過去了兩天,可只要一想起那個夢來,她還是會禁不住心跳加速,臉頰微微泛紅。

她想自己一定是喝多了酒,看多了何憐搜羅來的民間故事,才會在夢裏制造出那樣羞人的幻境。

被親吻的感覺是那樣真實,可翌日清晨醒來時的頭痛欲裂和太宗的若無其事都告訴她,那只是一場滿是少女情懷的夢。

她想不通自己怎麽會做這樣的夢來。

明明在她心中,太宗就是高大挺拔,如父親一般的存在。

她心裏對他,從未生出過一點不敬之心。

如今卻……

“好在婕妤有分寸,不讓何憐在外頭亂說話。”王掌史見徐慧不說話了,也怕自己得罪了主子,連忙補充了一句。

徐慧回過神來,擡眸對她一笑,“王掌史說的是,回頭我會多約束何憐一些的。”

結果,何憐到底還是生出事來。

此為後話,暫且不提。

話說武才人與晉王園中密會被徐慧撞見之後,她就有幾日沒到清寧宮來了。

她也沒有安于老老實實地蝸居在才人宮裏。她進宮這麽久,終于等到了燕賢妃的消息。

趁着過年忙亂,無人在意,武媚娘換了身不起眼的素淨衣衫,悄悄地前往錦樂宮。

☆、第26話

要說武才人和燕賢妃的關系,還要從燕賢妃的母親說起。

燕賢妃的生母是隋朝皇族、觀王楊雄之女。這也是燕賢妃自打進宮以來,就與身為前朝公主的楊淑妃親近的原因之一。

而宮中很少有人知曉,武才人的生母則是楊雄的弟弟楊達之女。

簡而言之,兩人的母親是堂姐妹,燕賢妃與武才人是實打實的親戚。

燕賢妃為人謹慎,自武才人進宮以後,甚少與她私下見面。在向楊淑妃說起武才人的時候,她也是裝作不經意的樣子。

她這樣做也不足為奇,別說是表姐妹了,就算是親姐妹,在這後宮也不一定就會全心全意地互相幫襯。

這次的會面,是燕賢妃見武才人被陛下冷落已久,她又不像是個自甘堕落的樣子,燕賢妃這才覺着時機到了,打算再拉她一把。

要知道錦上添花沒什麽了不起,雪中送炭卻是彌足珍貴。

天下英雄沒有不愛美人的。燕賢妃認為,這武媚娘姿容妍麗,只要稍加調教,也不是全然沒有再得寵的希望。到時候武媚娘于她,就是她在後宮的一大助力,她便不用再看楊淑妃的臉色行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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