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
抗拒它的誘惑。
可徐慧又不是小孩子了。
起碼她自己是這麽認為的。
謝過楊淑妃的美意後,徐慧只嘗了一塊,就沒有再用。
楊淑妃送來的東西,她沒有猶豫地吃了,已經是在表示親近信任。若是吃得多了,反而容易引出事端。
一旁韋昭容見了,對徐慧更加滿意起來。
女孩子不能見識太短,像徐慧這樣剛剛好。既不貪得無厭,又不畏首畏尾。
這場晚宴持續的有些久了,酒過三巡,人們開始微醺。
徐慧就有些無聊。過年時人多,不好随意出去走動。大庭廣衆之下,又不能尋本書看,不然一定會被人當做怪物圍觀。
該怎麽辦好呢?
她不自覺地看向高坐于廳堂之上的太宗。
這一晚上,太宗溫和寬厚的目光在她臉上掠過多次,徐慧都察覺到了,卻沒有看他。
可這一回她主動看他,兩人的目光卻是直直地撞在了一起。
徐慧剛想轉過頭,就見太宗向她招了招手。
徐慧想裝作沒看見,可衆人的目光已經齊刷刷地聚集到了她的身上。
她眼睛一閉,認命地起身,頂着壓力,從從容容地來到太宗身邊,慢慢地跪坐下來。
太宗摸摸她有些紅撲撲的小臉兒,愛憐地問:“喝了幾杯?”
衆目睽睽之下,她不好打開太宗的手,只得水眸低垂,溫順地回答:“回陛下,徐慧喝了四杯。”
“騙人。”太宗突然沉了臉說:“朕數了,你明明喝了六杯。”
“……”徐慧無言以對。
她想不到他也這麽無聊的。
旁人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麽,見陛下臉色不豫,還以為他要發火。
誰知,擔憂同情、幸災樂禍的眼神還沒持續一息的功夫,太宗就已經笑了起來,不知道同徐慧說了句什麽。
再看旁邊的徐婕妤,一臉淡定,眼底隐隐透露着幾分無奈。
……好像太宗才是那個被寵着的小孩子一樣。
徐慧坐到了太宗身邊後,他就不肯放她走了。
子時一到,守歲的小輩們紛紛起身給長輩拜年。
太子第一個上來,祝陛下“福延新日,慶壽無疆”。
太宗開心地賞了太子一個大紅包。
太子可高興了,倒不是貪這點錢,主要是覺得臉上有光。
接着是楊淑妃的兒子吳王李恪。李恪雙膝跪倒,叩了個頭,祝福太宗“福慶初新,壽祿延長”。
吳王心裏挺忐忑的。他年尾才犯了事,被罷了官,只怕他耶耶會當衆給他甩臉子看。
誰知道太宗非常和藹可親地送了他一個大紅包。
吳王感動的都要哭了。他耶耶還是愛他的!
接下來就是各種拜,王德像個財神爺一樣各種散財。等大家彼此拜完了年,就該出去放爆竹了。
燃放爆竹,就是将幹竹子放在火上燒爆。竹節中間有空氣,被火燒爆的時候自然就會“噼裏啪啦”的清脆作響。2
宮裏平日不讓随便動明火,難得能名正言順地玩鬧,人們都興奮起來,圍在前頭觀看。甚至還有皇子親自丢幹竹,享受放爆竹的樂趣。
太宗卻将徐慧護在了身後,兩人和人群隔着一段距離。
徐慧探出頭來,在他身側說:“陛下,我不怕的。”
“可朕怕。”
“……?”徐慧表示驚呆,堂堂天可汗,會怕爆竹?
“傻姑娘,”他見她不愛躲在後面,就将她拉到身前,雙手按住她的雙肩,不讓她随意走動。“朕是怕你受傷。每年臭小子和瘋丫頭們胡鬧,臉上都要挂彩。”
“那陛下也不勸勸?”
太宗搖頭,“過年嘛,由他們高興吧。再說了,朕也勸不了。他們哪個有你乖巧?”
太宗明明是在誇她,可徐慧怎麽總覺得哪裏不對呢。
太宗悄悄拉她回清寧宮的時候,徐慧突然反應過來。
她不是皇嗣,而是妃嫔啊!
怎麽就淪落到和公主們相提并論的地步了……
☆、第31話
回到清寧宮後,徐慧以為就要收拾一下睡覺了,誰知太宗卻說:“晚上沒吃什麽東西,你陪朕再用一點。”
徐慧困得眼皮發粘,但陛下發話,她還能說什麽,只能讓杜掌膳去準備宵夜。
新年自然要吃餃子。北方的餃子叫牢丸,用面皮捏成半月形,裹着各種餡。
太宗忽然起了玩心,拉着徐慧一起包餃子。
徐慧為難起來,“我們家裏過年,都是吃年糕的……”
“什麽……”太宗用一種“你沒開玩笑吧”的眼神看着她。
徐慧無奈道:“陛下別逗我了,您見多識廣,肯定知道南北文化差異。”
“知道是知道,但還是不能接受。”太宗将餃子皮塞到徐慧手上,一臉“不能忍”的表情說:“過年怎麽能不吃牢丸呢……?這倒也就罷了,朕突然想起來,你們吃豆花是不是吃甜的?”
見徐慧點頭,太宗受不了地說:“怎麽可以這樣?朕就是理解不了。想想看,新鮮的豆腐澆上肥嫩的鹵汁,還有一股蒜香味兒,吃起來正是鹹淡适口,細嫩鮮美。甜的?不敢想。”
“我在江南老家也吃過鹹的。”徐慧一邊學着太宗的樣子包餃子,一面與他閑聊,“還是甜的好吃。”
“朕還是先教你包牢丸吧。”太宗輕輕撥她的手指,糾正徐慧的姿勢。
他怕再争論下去,他們就沒辦法好好相處了。
徐慧在琴棋書畫、詩詞歌賦方面都很出色,偶爾做一兩道點心也是色香味俱全。可是不知為什麽,就是沒有包餃子的天分。
她包的餃子,一個個其醜無比,歪七扭八。相比之下,太宗包的圓潤周正,一看就讓人非常有食欲。
太宗見徐慧有些洩氣,就用沾着生粉的手指點她的鼻尖,安慰道:“你才第一次包呢,下鍋能吃就好。”
結果廚子将他們包好的牢丸丢進大鍋裏煮熟後,愣是不敢撈了。
太宗包的餃子倒是好好的,徐婕妤的牢丸裏卻沒幾個不露餡兒的幸存者。
唐朝人吃牢丸的時候帶湯,熱湯裏撒着芫荽等調料。
兩碗熱氣騰騰的牢丸出鍋後,徐慧看着自己包的那一碗不明物體,頓時不好意思了。
她優秀慣了,不免有幾分挫敗感。
誰知太宗見了卻很高興,像是見了什麽難得的山珍海味一般,率先搶了她那碗,佐以浸醋的蒜泥吃了起來。
徐慧默默地吃起太宗包的那碗餃子,薄皮大餡兒,湯汁鮮美,不是什麽名貴的食材所制,卻好吃的讓人情不自禁地彎起了眼睛。
“好吃吧?”太宗很滿足地說:“雖然牢丸裏可以包各種各樣的餡兒,可朕還是喜歡吃這種最簡單的豬肉白菜餡兒。小時候娘娘常常包給我們吃,還叫我們兄弟幾個幫忙。可我們那時候小,特別貪玩兒,每次都沒幫上什麽忙,只顧着玩兒面粉大戰。”
徐慧不禁微笑起來,“陛下想必還是幫上了忙的。”
“怎麽說?”
“陛下的牢丸包得這樣好看,動作又快,瞧着像童子功啊。”徐慧笑道。
太宗也輕輕笑了起來,“是嗎?要是那樣,就太好了。”
兩人相視一笑。
吃過宵夜後,太宗帶她去後邊院子裏點篝火。
古時候人們點篝火、放爆竹,是為了用光亮和巨響保護自己,減弱漫漫黑夜所帶來的恐怖感。
可現今正值貞觀盛世,大唐國力強盛。人們路不拾遺,夜不閉戶,點篝火和放爆竹全然成了娛樂之舉。甚至還有人,通過點篝火來炫富。
因為這燒爆竹的火堆也是有講究的,叫做“庭燎”。有錢人家裏,這堆大火要有專人看守,燒幾天幾夜不滅。還要往火堆裏不斷地丢香料,弄得整個宅院異香缭繞。香味遠遠飄出,彰顯着大家族的富貴。1
越有錢的人家,燒的就越久,甚至到了正月十五香味兒還不散。
民間尚且如此,更不要提宮中。這幾年國庫越來越充盈,太宗也不介意花這些錢讓大家開心開心。
徐慧卻不喜歡這種浪費的作風,她只讓清寧宮的人玩一晚上,香料也不許多放。
她進宮這麽久,各方的賞賜和禮物得了不少,其中有些香料用不完,送不盡,放着也是發黴受潮,燒着給大家熱鬧一下倒不是不可以。
只是要适度。
至于以焚燒名貴香料來彰顯自己的富貴身家,徐慧實在看不上這樣膚淺的做法。
她把這件事交待給杜掌膳和王掌史的時候,杜掌膳就笑眯眯地說:“婕妤您太英明了,與其白白燒了這麽珍貴的熏香,倒不如賞給我們這些下人。”
王掌史瞧不上杜掌膳的做派,白了她一眼,道:“你也真不知羞,在婕妤面前胡說什麽呢。”
“本來的嘛,”杜掌膳不服道:“這又不是什麽羞恥的事情!就算是,那我願意讓婕妤拿銀子狠狠地羞辱我。”
給他們的紅包,徐慧早就準備好了,還是何憐臨走前幫她裝的。
給王掌史和杜掌膳的是每人二十兩2。她們第一年來,徐慧沒有吝惜銀子。以後可能就不會給那麽多了,畢竟以她的位分,要是比上頭的娘娘賞的多了,那不合适。
給宮女仆婦們,則是每人兩貫銅錢。平日在宮裏他們用不上銀錢,這些銀子大多是要托人送回家的。民間的小老百姓很少用得上銀子,是以他們都更喜歡能夠實打實地握在手心裏頭的銅錢。
其實紅包不在多少,更在心意。宮裏面新年散錢,只不過是圖個好彩頭罷了。宮人們得錢的機會都在平日的賞賜,過年這一回只是錦上添花。多了少了,都無可非議。
等點完了篝火,徐慧就讓人把賞賜發了下去。宮人們歡歡喜喜,滿口的吉祥話。
太宗在旁邊笑眯眯地看着,等了半天見她還沒反應,自個兒先撐不住了,有些着急地問她,“你怎麽不給朕拜年呢?朕散了那麽多錢,也不差你這一份。”
徐慧擡眸看着他,道:“那,進屋吧。”
她迎他在上首落座。簡單地整理儀容後,向他行肅拜大禮。
徐慧雙膝跪地,雙手在胸前合什,身體跟着頭部微微向前低伏了一下,動作幅度不算大,卻是完美地诠釋了什麽叫做大家閨秀的禮儀功底。
見她行禮都行的這麽漂亮,穩紮穩打,沒有一點搖晃,太宗卻微微皺眉,不滿道:“朕怎麽覺着你是在拜菩薩呢?”
徐慧無語,就聽太宗道:“女子行禮,還可以抱拳拱手的吧?你做那個給朕瞧瞧。”
她依言去做,太宗果然露出了笑容。
這樣就顯得可愛多了。
看她因為醉酒的緣故,小臉微紅,十分讨喜的樣子,太宗心中歡喜,對她招招手道:“過來吧。”
徐慧卻還在有些氣悶,她不喜歡行拱手禮,顯得有些匪氣。
太宗哪裏不知道,就是故意逗她。
“過年嘛,笑一個。”他不知從哪裏掏出一個荷包,裏頭鼓鼓囊囊,不知裝了什麽。在那裏颠來颠去,似乎是在引誘着她。
徐慧不為所動,淡淡地笑了一下。
她就是不會大笑咯,他能把她怎麽樣!
誰知太宗竟然無恥地捏起了徐慧的臉,微微往上扯。
她“啊”的一聲叫了出來,表示強烈不滿。
太宗連忙松了手,臉上卻是滿滿的笑意,“別生氣,朕送禮物給你了。”他将那荷包塞到她的懷裏,徐慧以為是銀子,就厭惡地一推。
她倒不是讨厭銀子,只是不喜歡他這樣逗她啊,好像千金買一笑似的,把她當成什麽人了。
誰知這麽一推,聽聲音才發現,這裏頭裝的不像是銀子啊。
她打開一瞧,眼中立馬浮現出驚喜之色。
那是一枚十分精致的連珠印。
當世有名的藏書家,都喜歡在自己的藏書上钤印。徐慧如今也算是有了一些藏書了,可是一直沒有一方好印。
她只有一個“徐婕妤印”,那是在後廷行走用的,她從來不會蓋在書上。
太宗手上有一枚連珠印,上刻“貞觀”二字,每每都霸道的印在藏書閣裏的古籍上。徐慧羨慕極了,自己心裏也想要,只是一直沒有說起過,想不到太宗竟會知曉。
畢竟她要的不僅僅是一方玉印那樣簡單。她還想要像太宗一樣,将自己的藏書放在藏書閣裏,讓前來借書的皇親國戚們閱覽,更是留給後世的人觀看。
這是一個有些逾越的想法。
太宗卻輕松地說:“以後你的藏書,也可以放在藏書閣裏了。有專人打理,你也能放心些。”
徐慧欣喜道:“多謝陛下。”
太宗淡淡地說:“謝什麽,朕是看你常盯着朕的藏書印瞧,怕你嫉妒之下,對朕的藏書不利,這才刻了個印章送你玩兒。”
徐慧笑道:“我好喜歡。”
她沒想到竟是太宗親自撰寫,親自刻印,那便更珍貴了。
那枚印章上刻着“徐氏藏書”的字樣,明明白白的就是一枚收藏印。
太宗見她盯着上頭的印文瞧,還以為她不喜歡,忙道:“朕本來想刻你的名字,又不想讓旁人瞧見。想着刻你的位分,又怕等你将來擡位,改起來麻煩。朕就圖省事,刻了你的姓氏。”
“這樣很好呀。”她看得出來,太宗是真真切切地為此花了一番心思。
“你喜歡就好。”見她高興,太宗也跟着心情愉悅,“這是新年禮物,不過看在你方才行了兩次禮的份上,朕再送你一份禮。”
其實他本來想先說這個的,只不過看她嫌棄焚香炫富的行為太過庸俗,就将禮物的順序調換了一下。
“是什麽?”
這回太宗拿出來的,是一份和送給太子他們無異的紅包。
“你別嫌朕俗氣,你的年例又沒多少,分給宮人們那麽多,自己手上又剩多少?”
出乎太宗的意料,徐慧高高興興地接過了紅包,起身裝在自己存錢的匣子裏。
看見太宗驚訝的表情,徐慧回首笑道:“我怎麽會嫌棄陛下呢?這是習俗,又不是什麽羞恥的事情。”
她想起杜掌膳的話,又是嫣然一笑。
她是不把身外之物看的太重,可是和銀子也沒仇啊。
太宗聽了,默默地笑,目光粘在她身上,滿滿的都是溫情。
染上一絲俗世氣息的徐慧,似乎更可愛了一些。
☆、第32話
等徐慧收了太宗的禮,已經是下半夜了。
原本她被太宗折騰着包餃子,散錢給宮人們,好不容易清醒了一些,這會兒卻是酒意上湧,眼皮子又開始打架。
太宗見她實在困倦,就要叫宮人進來服侍他們安歇。
徐慧雖然有些頭暈,意識還是清醒着的,擡手攔住他說:“不必了陛下,我自己來。讓他們好好玩兒吧。”
宮內規矩森嚴,宮人們的生活向來是按部就班。難得除夕之夜可以縱情狂歡,徐慧把人都打發下去,讓宮人們好好放個假。
太宗頗有些無奈地說:“那誰伺候朕呢?”
徐慧淺笑着說:“熱水玉藻他們都準備好了,就讓妾身來服侍陛下好了。”
“你?”太宗好笑地說:“慧兒,不是朕瞧不起你,你的手呀,就是用來寫字畫畫兒的,哪裏做得來這些。”
他早年行軍打仗,也是一個人起居慣了的,只是這些年養尊處優,已經很久沒有自己動手了。
不過,他願意為了徐慧将就一下。
見皇帝自行打了熱水洗漱,徐慧也沒再堅持,自己匆匆洗過,爬上床鋪準備睡覺。
結果太宗到底是太久沒有自己照顧過自己了,坐在床邊泡腳的時候,忽然發現他忘了拿擦腳布。
他回頭看了眼閉上眼睛的徐慧,轉過頭看了看滴水的腳丫,正糾結着如何是好,徐慧已經坐了起來。
她一眼看懂他的處境,穿好鞋子下地,含笑道:“陛下怎麽不叫我?”
“怕吵着你休息。”太宗看着她的背影,溫聲道:“還有幾個時辰天就要亮了,明天又要早起。你還年輕呢,這點兒覺怎麽夠睡。”
徐慧沒說,她是遲遲沒有等到太宗躺下來,才沒有睡着的。
她拿了擦腳的布巾過來,蹲下去就要幫他擦。
太宗看着她,那一張白皙的小臉兒被埋在披散着的漆黑長發裏,有一種別樣的美麗。
他眼疾手快,握住她的手臂,将她拉了起來,另一只手飛快地抽出她手中的布巾。
“朕自己來。”
他覺得怪不好意思的,徐慧剛才那個恭順的表情,臉上好像在寫着“耶耶我來孝順您了”!
讓太宗心裏覺得不大舒服。
新年到了,他不想再把徐慧當成小女孩兒了。
徐慧心裏也是松了口氣,什麽淡定從容,方才她都是裝的。到底是沒伺候過人的小姑娘,面皮薄的很。
其實妃嫔伺候皇帝,本來就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有的妃子,甚至做的比奴婢還順手。
好在太宗愛重她,不曾支使她做什麽。
從這次以後,徐慧就不再按着教習女官教的規矩,戰戰兢兢地伺候皇帝起居了。
既然太宗有心将她捧高,她又怎麽能自降身段呢。
等兩人都洗漱好了,太宗平躺下來。冬日裏被子重,他怕壓到她,最近都沒有抱着徐慧入睡。
只是臨睡前,他的大手摸摸地将她柔軟的小手包在手心。她的手總是很涼,有他握着,一會兒就溫暖起來,一直到第二天早上都是暖暖的。
大年初一一早,徐慧還沒睜眼,就聽見外頭的喧鬧之聲。
她閉着眼睛,慢慢地等待意識清醒,同時按照父親的教導,開始在被子裏蠕動腳趾,保養身體。
等到做完了晨起的養生動作,徐慧擡起眼睛,就見杜掌膳一張圓臉在她面前無數倍放大,吓了她一跳。
杜掌膳笑呵呵地道:“婕妤快起身吧,挂完幡子換完桃符,還要去各宮吃酒宴呢。”
徐慧點點頭,杜掌膳退下去準備早膳,玉蓉上前扶徐慧起身洗漱。
徐慧換好衣服,正要吃早點,無意識的回頭一瞥,正好看到太宗領着一群人,在院子裏換桃符。
她立馬站了起來,輕聲埋怨杜掌膳,“陛下還在,你怎麽不告訴我呀。”
杜掌膳笑着打了個哈哈,“您也沒問嗎不是?”
徐慧輕輕瞪她一眼,出門走到太宗身後。
太宗聽到動靜,回眸看她,笑吟吟道:“醒了?”
徐慧問道:“這些事情,陛下怎麽不叫宮人去做?”
陛下是不會親力親為慣了吧?
徐慧默默地想。
就見太宗頗為得意地揚了揚手裏的桃符,指着門柱上面說:“朕個子最高,他們夠不到。”
時人普遍較為矮小,太宗身高過人,的确值得驕傲。
徐慧看了眼那塊已經被太宗挂上去的桃符,上面寫着“神荼”二字。她溫柔地笑了笑,道:“那陛下快些把‘郁壘’換上吧,早膳該涼了。”
“好。”他應了一聲,輕輕松松地解決了下人們的難題。
等換好了桃符,太宗道:“既然已經出來了,你順便把幡子插上吧。”
徐慧點點頭,接過宮人遞來的竹木竿。木竿非常長,頂端系着步做的長條形旗子。下人早已挖好了坑,徐慧只要負責把杆子的底部埋紮在土裏即可。
等忙完了這一切,兩人并肩回屋,一前一後淨了手。
無聲卻溫馨地用完了這頓早飯後,兩人各忙各的,開始了新一天的忙碌。
太宗忙着去接受各種各樣的拜年,徐慧則是挨家挨戶地前去拜年。
唐朝人特別喜歡交際,愛湊熱鬧。過年這樣的好時機,更是不能錯過。
正月初一,長安城裏家家戶戶都設着酒宴,鄰居們相互拜年,走到誰家吃到誰家,是為“傳座”。1
宮裏頭也是一樣,各宮都擺起了流水宴,妃嫔們互相走動,低位給高位拜年,同級的也會湊在一起聊聊天。
徐慧出門前,玉藻就有幾分為難地問,“婕妤,咱們先去哪家呢?”
“自然是乾祥宮了。”徐慧不假思索地說。
于情,她與楊淑妃更為親近,可于禮,韋貴妃畢竟是正一品四妃之首,她不能打韋貴妃的臉。
到了乾祥宮,不僅韋貴妃,陰德妃、韋昭容、蕭才人等人都在。徐慧向比自己位分高的妃嫔拜了年,幾人都有賞賜發下來。
蕭才人的位分比徐慧低,不過她并沒有向徐慧拜年,而是陰陽怪氣地問她,“徐婕妤來的這麽晚,莫不是先去了賢靈宮才到貴妃娘娘這裏來的吧?”
聽了蕭才人的話,不知怎的,徐慧有些想笑。
剛入宮的時候,她還有些讨厭蕭才人目中無人,仗勢欺人。現在她的心境不同了,再看蕭才人,竟是覺得此人難得的單純,純的有幾分可愛。
徐慧還沒說話,韋昭容已開口道:“你這丫頭,胡說什麽。徐婕妤應是伺候陛下起身,這才比你我來的晚了些吧!”
徐慧淺淺地笑了笑,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卻已經叫蕭才人氣得七竅生煙。
徐慧一看她的表情就忍不住笑了,走過去拉着她坐下,拿起塊糕點遞給她,溫聲軟語地說:“好啦,你怎麽這麽容易生氣呢?別氣了,這塊點心給你吃。”
“哼!”蕭才人瞥她一眼,并不伸手去接,小聲咕哝道:“我才不吃呢,誰知道你下沒下毒在裏面?”
徐慧笑道:“蕭才人玩笑了,這可是貴妃娘娘宮裏的東西,你若說這點心有毒,豈不是在懷疑貴妃娘娘?”
“你你你……”蕭才人急了,“我可沒這麽說!”
“新年快樂。”瞅着時間差不多了,徐慧臨起身前,跟蕭才人說了這麽一句。
蕭才人沒說話,悶聲悶氣地盯着徐慧告退的背影,滿臉郁悶。
接下來自然要去賢靈宮。楊淑妃那裏也頗為熱鬧,以淑妃為首,燕德妃、楊婕妤、武才人等人彙聚一堂。
說起宮中和前朝皇室有關系的女子還真不少,最出名的自然就是楊淑妃這位前朝公主,隋炀帝女。其次還有燕德妃、楊婕妤、武才人等人,竟是都與楊氏關系匪淺。
這位楊婕妤說起來也是前朝的宗室之女,她是觀王楊雄的孫女,魏王府咨議參軍楊恭道的第三女,和燕德妃、武才人都算是表姐妹。
一家子楊氏姐妹聚在一起,就顯得徐慧這個外姓人有點多餘了。拜過年,說完吉祥話,略坐了一坐,她就從賢靈宮中告退出來。
等走完了這兩個地方,徐慧突然發現,她竟然沒有地方可去了。宮中比她位分高的妃嫔就那麽幾個,幾乎都彙集在乾祥宮和賢靈宮中,她不必特意再跑到別的宮室去了。
後宮已經俨然形成了兩大陣營。這樣一來,拜年倒是省了些力氣。只是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還真是說不清楚。
回宮的路上,王掌史好像一直有話想說的樣子。徐慧看的分明,便問她,“王掌史一向直爽,不知何事讓你吞吞吐吐?”
王掌史一狠心,擡起頭說:“我是想着要不要提醒婕妤,宮中還有一位較為特殊的娘娘。”
徐慧默了一默,低聲道:“你是說……齊王妃嗎?”
王掌史點了點頭。
☆、第33話
轎子還在繼續前行,徐慧沉默許久,方道:“我還是不去了。”
齊王妃是齊王李元吉的妻子,太宗的弟妹。當年宣武門之變發生之後,齊王及其五子一同被殺。齊王妃不知何時,卻被太宗接進了宮,并且恩寵有加。
徐慧忽然想起來,這位傳奇王妃也是姓楊。
莫不是陛下偏愛與前朝皇室有關的女子?
可改朝換代,向來是極為殘酷之事。雖說大多數人在國破家亡後想的不是如何複仇,而是好好地活下去,可把仇人的後代放在自己身邊,太宗的心也真是蠻寬的。
或許,是他有足夠的自信,認為大唐江山早已經穩固,這些女子不可能動搖分毫吧。
這一點徐慧倒是贊同的,古來都說紅顏禍水,可為何不問責于英雄?
男人若成不了大事,就不要去怪女人耽誤了自己。
從這一點來說,太宗胸襟寬廣,海納百川,的确不愧為一代明君。
只是她還是沒有辦法接受他與齊王妃的事情。
在她的觀念看來,這種關系本身就是不對的。
雖說大唐風氣開放,不過徐慧受的是傳統教育,骨子裏的觀念也較為傳統。
她不反對寡婦再嫁,比如韋貴妃、韋昭容這樣,夫死之後嫁給太宗的。可齊王妃這般,與太宗有着親倫關系的女子,丈夫還是被太宗手刃的,徐慧覺得自己接受不來。
她也不是逼着齊王妃挂着貞節牌坊,給齊王守寡,終身不嫁。只是單純的理解不了,為何她願意委身于丈夫的兄長,還是那種兼任仇敵的兄長。
或許,齊王妃也是沒有辦法?
畢竟齊王被殺之後,太宗繼位,大權獨掌,權傾天下。而她只是一個柔弱女子,無依無靠……
徐慧一路胡思亂想,回到清寧宮時,她突然發覺,自己也有了心事。
就在王掌史提起齊王妃的那一刻,她的心裏忽然有了一瞬間的恐慌。
過去何憐總說她不開竅,不知道如何留住陛下的心。許是過了年,又長大了一歲,徐慧忽然發覺自己開始在乎一些過去不曾放在心上的事情了。
遠在宮外的何憐若是知道了,一定會非常開心吧。可這份成長的滋味于她而言,卻有幾分不大好受。
陛下如今對她是好,看着聖眷正濃,可……徐慧自己心裏清楚,他們還是沒有夫妻之實的。
她曾遠遠瞧過一回齊王妃,身量高挑,成熟妩媚,那才該是陛下喜歡的女人吧。
那她算什麽呢?只是一個因他一時興起而入宮,被他出于責任感照顧着的小姑娘罷了。
徐慧發現,她心裏好像有兩個小人兒,正在激烈的天人交戰。
黑色的那只小鬼将以上的消極情緒傳達給她,白色的那一只卻及時出現,将一切暗黑的念頭悉數驅散。
最終徐慧還是想明白了。
她想起薛婕妤勸她的那句話。不忘初心,方得始終。
那她進宮時的初心是什麽呢?
從大的說,她是遵循聖旨入宮,侍奉陛下,光耀門楣。
從私心來講,她是惦記着藏書閣裏珍貴的藏書,想淹沒在書海裏,一輩子都潛心向學,手不釋卷。
如今,她想要的已經得到了,又何必在意那麽多的得與失呢?
若再糾纏下去,那便是庸人自擾了。
徐慧要成長,不僅僅是要長個子,長身體,更重要的是,她要讓自己的內心強大起來。
到那時候,不管太宗對她寵愛也好,冷落也罷,她都能保證內心的充實與幸福。
他的恩寵,于她只是錦上添花,而不是缺之不可。在這樣的基礎上,她才能真正的守住本心。
徐慧回到清寧宮後不久,蕭美人、武才人、崔才人等人過來給她拜年。
最後只剩下武才人一個,徐慧知道,武才人這是有話要同她說。
誰知旁人一走,武才人突然沖她行了一個大禮。
徐慧比她年紀小,自認受不起這等大禮,匆忙避開,只受了她的半禮。
武才人真情實意地說:“請徐婕妤幫我。”
徐慧謹慎地問道:“你要我幫你什麽?”
武才人回答的十分直接,“媚娘想向妹妹讨教得寵之道。”
徐慧着實有幾分吃驚。
就聽武才人含着哭腔說:“恕媚娘冒昧求教,只因自打你我二人一同以來,境況是一人天上,一人地下。媚娘尚且年輕,不甘心就此孤老于宮中。媚娘知道徐妹妹心地善良,還望妹妹不吝賜教。”
武才人年輕貌美,正是一個少女最嬌豔之時,她的內心無疑是驕傲自負的。所以在面對燕賢妃的要求時,她不肯徹底改變自己,通過模仿長孫皇後來獲得聖寵。
可她實在是太羨慕徐慧了。陛下對她的恩寵,已經遠遠超乎了一般的妃嫔。甚至不該說是恩寵,而是欣賞了。
看他們在除夕宴上相處的樣子,太宗在徐慧面前,似乎并沒有以皇帝身份自居。好像他和徐慧從來就是平等的,甚至有些時候,太宗還将她置于自己之上。
再一回想自己當初被賜名“媚”時的情景,那分明就是上位者對位卑者的賞賜與垂憐,帶着一種高高在上的壓迫感。
武才人不屑于做燕賢妃那種通過模仿別人在後宮争得一席之地的女人。她想像徐慧這樣,被男人尊重,看重,放在平等甚至更高的地位上。
而以她對徐慧的了解,徐慧看似溫溫婉婉的一個人,卻最是不喜歡拐彎抹角。她坦坦蕩蕩地問,徐慧才會大大方方地說。
果然,徐慧見她這樣坦蕩,自己也不好藏着掖着,借口推脫。
她和聲細語地說:“既然武才人這樣說了,那徐慧就說一說自己的見解。”
迎着武才人渴望的眼神,徐慧微笑着說:“以色侍君,短;以才侍君,長。”
徐慧統共只說了這麽幾個字,武才人卻如獲至寶。
她在口中反複念叨着這句話,之後滿臉欣喜地向徐慧道謝,起身告辭。
武才人走後,王掌史無奈道:“婕妤何必幫她呢?武才人若得寵,還當真能報答您不成?”
“道理其實人人都明白,但不是人人都做得到。”徐慧淡淡地說:“我只是說了自己的看法,究竟要怎麽做,還是要看個人的修為,與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