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
才人理所當然地答道:“若是這樣還是馴服不了它,那這劣馬留着也沒用,不如一刀殺掉!”
不知怎的,這樣一番話從武媚娘口中說出來,讓太宗心裏十分的不舒服。他沒有想到,一個妙齡少女心中竟然有着這樣濃重的怨毒之氣。
看那武媚娘表面上千嬌百媚的樣子,想不到她內心竟是這般剛硬如鐵。
小小年紀手段便如此狠辣,此人留在後廷,實在是一個禍端。
太宗就動了把武媚娘趕出後宮的念頭。
不過太宗向來以德服人,不好因為武才人這麽幾句話就降罪于她。他暫時只是讓武才人先退下,然後讓人傳了徐慧過來。
“朕有一種不好的感覺。”太宗看着徐慧,很認真地告訴她,“朕沒有任何證據,可這個女人,朕覺得不詳。”
徐慧這時候才明白過來,楊淑妃的用意究竟為何。
藩國進貢名馬,必然是調教過的。不然不但不能讨好他們的天可汗,還有可能觸怒陛下。
所以獅子骢的狂躁,恐怕與楊淑妃脫不了幹系。
楊淑妃在這個時候想辦法讓武媚娘近身服侍,給她和太宗近距離接觸的機會,不是幫她,反而是在害她。
因為楊淑妃太了解武媚娘了。她有野心、有抱負,不甘心默默無聞。所以她一定會在最短的時間內,吸引陛下的注意力,重獲聖寵。
可惜武才人到底還是太年輕,不夠圓滑,反倒觸了陛下的逆鱗。
楊淑妃就是看透了以武媚娘的性子不會得陛下喜歡,所以才故意在這個時候将她捧了上來。
偏偏出事之後,武媚娘還賴不到楊淑妃頭上。
笑話,人家淑妃娘娘明明是好心,才把武才人送到甘露殿的呀。
想通了一切關節的徐慧,低聲道:“那陛下打算怎麽辦?”
太宗賭氣似的說:“朕不想再看見她。回頭就讓人安排,把她挪到遠一點的地方去。”
惹得龍顏不悅,這樣的處罰并不算重。
徐慧便道:“這樣的小事,按照陛下的心意來做就好了,如何值得陛下生這樣的氣?”
“可能……是朕老了吧。”太宗的臉上,忽然出現疲态,“朕年輕的時候,殺伐決斷,不下于這個武媚娘。可今時今日,卻又于心不忍,總是希望這世間少些殺戮,多些寧靜平和。”
武媚娘的狠絕讓他想起了年輕時的自己,那個發動玄武門之變,不眨眼地殺兄弑弟,将父皇架空的李世民。
她那樣的人若生為男子,後果不堪設想……
就算是女子,若是手上沾了權力,也定然會鬧得這天下十分不安生。
這絕不是太宗想看到的。
他愛美人,可更愛這辛苦得來的江山。若是美人有一絲可能威脅他的江山,都不能留。
徐慧輕聲勸道:“既然陛下已經有了決斷,就不要多想了,傷了龍體多不值當。”
太宗望着徐慧關切的面容,擠出一個笑來,“若是人人都能像你這樣乖巧懂事,那該多好。”
徐慧淺淺一笑,微微低下頭來,有一種別樣的溫柔。
“朕說錯了,這後宮裏,就只有一個你啊。”太宗摸摸她的頭發,又順手去揉她白皙柔軟的耳朵,聲音緩和下來,已經與平日裏無異,“哪有人能像你一樣……”
徐慧不好意思地紅了耳根,卻并沒有推辭否認。
武才人想做那個特別之人,她又何嘗不是。
只是各人有各人的緣,各花入各眼,有些事情強求不來。
傍晚臨用哺食前,晉陽公主過來找她。
徐慧看了太宗一眼,見太宗颔首許可,這才跟着兕子出門。
太宗在後面喊了一聲,“要吃晚飯了,別走太遠。”
兩人齊聲應了,就在門口說話。
“徐姐姐,聽說耶耶讓人把武才人挪到靜閑殿去了。”
徐慧點點頭,“怎麽了?”
晉陽說:“我是想同你說一聲,我不想繼續和武才人學字了。”
“也好。”徐慧有些抱歉地說:“當初本就是我多事。”
晉陽連忙搖了搖頭,道:“這事兒怎麽能怪徐姐姐呢?當初是兕子纏着姐姐教我,姐姐不得閑,這才找了武才人。再說讓武才人教我,也是當時我自個兒點了頭的。”
“那你怎麽……”徐慧覺得晉陽不像是這樣見風使舵的人,看武才人失了寵,就不想同她來往。
晉陽認真道:“徐姐姐若信我,兕子就和你說句老實話。兕子不想和她接觸,不是因為耶耶惱了她,而是因為九哥。”
徐慧驚訝道:“……晉王?”
晉陽微微噘着嘴,點了點頭,“自打九哥知道武才人教我練字,他就總到我那裏去。我倒不是厭煩九哥,只是怕他惹禍上身。”
徐慧越想越心驚,心中愈發愧疚起來,“兕子,對不起,都是我給你添麻煩了。”
“徐姐姐這麽說就太見外了。”晉陽非常明事理地說:“姐姐一心向學,想法單純直接,可這宮裏并不是所有人都是這樣。”
徐慧學着太宗的樣子,摸了摸晉陽的頭發,柔聲道:“可我該怎麽補償你呢?”
若不是到了晉陽忍受不了的地步,徐慧知道,晉陽是不會在武才人剛剛失寵的時候就提出和她斷絕往來的。
晉陽笑道:“那,徐姐姐就請兕子吃飯吧!”
“啊?”徐慧有些沒反應過來,“就這麽簡單?”
晉陽伸出一根手指,搖晃幾下,“當然沒有這麽簡單!在耶耶這裏吃的不算,要到清寧宮去,徐姐姐親自準備喔。”
“好,都依你。”徐慧莞爾道:“你也有日子沒到我那裏去了。”
晉陽歡喜道:“那姐姐得空,再幫兕子看看我的字吧!”
“得寸進尺。”她在晉陽眉心輕輕一點,滿眼都是寵溺。
好像忽然之間,徐慧就明白了太宗寵愛她的心情。就是怎麽看怎麽喜歡,情不自禁地答應她的全部要求。
可是……又好像哪裏不一樣。
是哪裏不一樣呢?
徐慧暫時還想不明白。
第二天一早,太宗前去上朝。徐慧回了清寧宮,就着手準備起晚宴。下午還要當值,她沒有太多時間。
兕子這小姑娘也有趣,指明要吃古董羹。說是宮裏什麽美味佳肴都吃過,唯有這古董羮,一個人吃太沒趣,要一家人圍在一起吃,熱熱鬧鬧的才有意思。
徐慧就好脾氣地依了她。
古董羮因投料入沸水時發出的“咕咚”聲而得名,又稱為“暖鍋”。1
時人習慣分桌而食,但徐慧想到兕子想吃暖鍋的初衷,就叫人尋了個鴛鴦鍋來。圍在一起吃,也顯得熱鬧些。
不過滿打滿算,頂多也就她、兕子,加上太宗三個人一起吃了。再多誰來,都不合适。徐慧盤算着,就讓人挪了張大小合适的矮案。
之後她去小廚房,親自調制了桂花飲和江笙飲。
原本吃暖鍋,配上一杯涼哇哇的烏梅汁是再也清爽不過的了。可她念着晉陽到底年紀還小,唯恐她傷了身子,就用桂花曬幹的花瓣做了一大瓶的飲料。
等忙完了這些,徐慧特意囑咐廚房的人,不要備太多羊肉,多準備一些蔬菜。
當時最流行的肉食是羊肉。羊肉的烹饪方法花樣百出,幾乎頓頓可見,的确味道鮮美。
可羊肉最易引發心疾,據說長孫皇後病逝就與心疾有關。是以徐慧特別注意這一點,多次和太宗提過,讓他注意自己和公主的飲食。
她自己更是很少吃肉,從父親的養生之道來看,肉食于身體并無多少益處。
不過徐孝德也不曾要求徐慧必須吃素。他只是給出子女們許多養生的建議,至于實際怎麽做,他非常尊重孩子們的意見。
交待好了這一切之後,徐慧草草用了幾口午膳,就回甘露殿當值。
不知是巧合還是有人有心為之,徐慧第一次在甘露殿碰上了晉王。
兩人互相見了禮,徐慧就要離開,卻被晉王叫住,“徐婕妤請留步。”
徐慧回眸看他一眼,就聽晉王問道:“徐婕妤可知曉武才人被安置到靜閑殿之事?”
徐慧輕輕點了點頭,帶動頭上珠玉搖晃,被正午的冬陽映出耀眼的光芒。
晉王忙問:“不知徐婕妤如何看待此事?”
徐慧淺淺笑道:“《招魂》中說,‘靜閑安些’。靜閑殿是個清淨的好去處。”
李治皺眉道:“徐姐姐怎麽能這麽說呢?那裏地處偏遠,和冷宮無異,實在是太委屈武姐姐了。”
“這是陛下的決定。”徐慧淡淡地回答。
晉 王好像沒聽見一樣,喃喃道:“昨日我聽武姐姐說,她只不過是幫耶耶出了個主意,不知道哪裏惹惱了耶耶。”他擡眼看向徐慧,一雙水潤的眼睛十分清澈,帶着幾 分急切地問:“徐姐姐可知道緣故?武姐姐幫耶耶馴馬,應當是立了功的呀,怎麽會被罰呢?徐姐姐,你可有替武姐姐求過情?”
徐慧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道:“才人宮擁擠,倒不如靜閑殿來的清靜自在。晉王認為這是罰,可遠離是非,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晉王見她不肯接話,有幾分惱了。到底是年少意氣,輕哼一聲,冷下一張面孔道:“徐婕妤這話說的輕巧,耶耶對你寵愛有加,處處護着你,不管你住到多麽偏僻的地方去,耶耶都會惦記着你。可武姐姐這麽一搬,就什麽都沒有了。”
徐慧聞言不怒反笑,輕聲道:“哪裏的話,武才人不是還有晉王這樣一位關心她的友人嗎?”
晉王聽她這麽說,起初還沒覺得什麽,随後才反過味兒來,徐慧這好像是在諷刺他,只會跟她發脾氣,卻不敢為武才人做些什麽,甚至連向陛下求情都不敢。
可是……以他的立場,根本就不能去為武才人求情啊!
他雖年少,但卻不傻,他現在跑去向太宗求情,反倒會害了武才人,也會牽連自己。
所以他才想從徐慧這裏尋找突破口,卻沒想到徐慧和他那個人精一樣的妹妹一樣,拎得太清,完全就沒有插手的打算。
徐慧不想站在這裏和他說太久的話,見晉王沉默,就要離去,卻被他一把拉住。
她有些意外地看向自己被扯住的袖口。視線順着那只白皙修長的手一路向上,落在晉王的臉上。
晉王顯然也已經意識到了自己的失禮,他飛快地收回了手,身子無意識地向後退後一步,吭吭哧哧地說:“對、對不起,徐婕妤,我,我不是故意的。”
徐慧溫和地答道:“晉王放心,我不會放在心上。”
她這樣寬和,反倒讓晉王更加心生難堪。
他頗有幾分愧疚地說:“不不不,徐姐姐,都是雉奴不好。這件事本來就與徐姐姐無關,是雉奴無禮了。”
他們兩個明明只差一歲,身量也差不多高,可不知為什麽,晉王忽然有一種小孩子做錯了事被大人發現的無地自容。
徐慧對他這樣寬容,好像在說“沒關系雉奴,知錯就改就是好孩子”。
真真切切地像他的長輩一般。
這讓李治想起了他的師父,藏書閣的那位薛婕妤。
好可怕……
徐慧當然不知道晉王此時在想什麽,見他尴尬,就轉移了個話題,“聽說晉王十分疼愛晉陽公主,近日時常去看望她。”
誰知不說還好,她這一說,晉王的臉更紅了。
因為羞愧。
他根本就不是去看妹妹的呀……
晉王打了個哈哈,“兕子聽話嘛,宮裏頭誰不喜歡她。”
徐慧笑笑,“晉王若沒有旁的事,徐慧就先進去了。”
李治忙道:“徐婕妤請。”
他一會兒叫她徐婕妤,一會兒又跟着兕子叫她徐姐姐,恐怕自己都錯亂了。
徐慧也沒有在意此等小事,她在想,難怪晉陽這樣渴望親情。
就算是親生的兄弟姐妹又怎麽樣,在這宮裏,真情太可貴了。
好在晉王年少,還知道臉紅。他心裏應當還是有晉陽這個妹妹的。
徐慧才進大殿,就聽太宗問她,“怎麽才來?”
好像等了她很久的樣子。
徐慧和聲細語地答道:“路上遇到晉王,耽擱了。”
太宗沉默了一下,招手喚她過來。
等徐慧走近他身邊,太宗方道:“朕對這武媚娘動怒,也有雉奴的原因在。雉奴還小,朕可不許她帶壞了朕的兒子。你素來穩重,若有機會,多教雉奴一些。”
徐慧聞言暗暗心驚,想不到武才人和晉王費力掩飾的秘密,在太宗眼前就跟透明的一樣。這宮裏,還真是沒有能瞞過陛下的事情。
她不動聲色地說:“宮中有多位娘娘,德高望重,徐慧不敢造次。”
太宗握住她的手,搖了搖頭,“恰恰是因為她們德高望重,雉奴反倒不好接近。”
晉王是長孫皇後的兒子,宮中四妃又都有各自的子嗣。若是他們走的近了,必然會引太宗忌憚。
晉王就這麽成了沒人疼的小草。
徐慧品了一品,也就明白了太宗話中的意思。
“朕喜歡這孩子,心思純淨,心裏想什麽從來都藏不住。”太宗慈愛地笑道:“晚上兕子不是要到你那裏吃暖鍋嗎?朕把雉奴也叫上可好?”
☆、第38話
徐慧沉默片刻,婉言拒絕,“陛下忘了,今晚是去清寧宮,只怕晉王會不大方便。”
太宗愣了一下,随即笑道:“有什麽不方便的,朕和兕子都在,任誰都不好說閑話。要不把薛婕妤也請來,咱們一起聚一聚。”
結果,說好的是請兕子吃飯,一不小心就成了老中青三世同堂大聚會。
都怪太宗太不把自己當外人,徐慧又不好說他。
好在晉陽見到人多,反倒更高興了。徐慧叫人換了張大些的桌案,五人圍坐在熱氣騰騰的暖鍋旁,顯得其樂融融。
暖鍋裏的底料很全,蔥、姜、花椒、八角、桂皮,沒一會兒就飄出香味兒來。也不用宮人們代勞,等湯一煮開,大家就自己動起筷子,添各自喜歡的食物下去煮。
徐慧眼見着太宗各種夾羊肉,一小盤羊肉轉眼就見了底,不禁微微氣惱起來。她說幾遍,他都聽不進去,只會應付她。
她看他一眼,見太宗只顧着鍋裏的肉,一點兒都沒察覺到她的視線,不免更加心氣不順。
徐慧就夾了很多蔬菜進去煮。太宗這才擡眸看她一眼,沒說什麽。等煮開了,徐慧唰唰唰地将羊肉夾走大半,只留下太宗對着一鍋青菜發呆。
“慧兒,你……”太宗怔怔地看着她,“能吃辣嗎?”
他和薛婕妤吃的是辣鍋,小孩子一般不愛吃辣,晉王和兕子吃的都是清鍋。
徐慧見他還不明白,當真有幾分惱了。太宗見她不說話,這才有幾分會意,不敢再惹她,默默地夾起了菜葉。
等墊了墊肚子,晉王舉起酒杯,挨個敬酒。敬了一圈兒,太宗就不讓他喝了,讓人給他換了徐慧做的江笙飲。
李治也不喜歡喝酒,就是小男子漢處于這個年紀,慣愛逞能。一喝到甜甜的飲料,心情一下子就變好了。
晉陽在旁邊開着玩笑,“九哥怎麽不同我喝呀?”
李治捏捏她的鼻子,“怎麽不說敬你九哥一杯?”
衆人齊齊笑開,看着這一對伶俐可人的兄妹倆。
前些日子,晉陽雖不說,但早已在心裏惱了晉王,怨他借着她接觸武才人。如今有這麽個機會聚在一起,說說笑笑間,兄妹倆之間的芥蒂竟是悄無聲息地消失了,也算是意外的收獲。
晚上臨走前,徐慧送薛婕妤出門。薛婕妤在門口停住腳步,拉住她的手說:“武才人那事,你做的很好。”
徐慧淡淡地解釋,“薛婕妤誤會了,此事與徐慧并無幹系。”
薛婕妤搖搖頭,“你不插手,就是最好的了。”
徐慧不知該怎麽接話。薛婕妤探頭望了徐慧身後的太宗一眼,含笑道:“陛下看你太緊了。有些日子沒去藏書閣了吧?”
徐慧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
薛婕妤道:“哪天早上過來坐坐,我剛得了兩本好書,藩國進貢的孤本,你保準喜歡。”
徐慧歡喜道:“那就先謝過薛婕妤了。”
“傻孩子,客氣什麽。”薛婕妤拍了拍她的手,踏着月色回去了。
“都送走了?”太宗從後頭湊了過來,伸出雙臂很自然地搭在徐慧肩上,虛虛地摟住她。
徐慧聞到酒氣,晚上新煮的酒,太宗高興,多喝了兩杯,似是微醺了。
“朕後悔叫他們來了。”他垂下頭,幾乎貼在她的耳邊,含糊地說:“人多,礙事。”
看來他是真的喝多了。
徐慧紅了臉,躲開他灼熱的呼吸,嗔道:“陛下說什麽呢……”
見她臉皮薄,太宗笑了笑,沒再多說什麽,牽徐慧進屋。
等洗漱完了,二人上塌休息。徐慧照例捧了本書,太宗今日卻是因為酒勁上頭,看不進去,就在旁撩撥她。
“你看你,吃了這麽多辣的,嘴唇都紅了。”
太宗用手撐着身子坐在床上,側身在徐慧耳邊念叨着。
徐慧看他一眼,不為所動。
“下回你還是吃清鍋的吧。”太宗将頭靠在她柔弱的肩膀上,半閉着眼睛說:“朕保證再不吃那麽多羊肉了。你年紀小,吃多了要上火的。”
徐慧滿意地說:“好。”
她正要接着讀書,誰知兩根帶着薄繭的手指突然覆在她柔軟的唇上,輕輕地撫摸着。
徐慧頓時整個人都不好了,滿是戒備地看向身邊的男人。
太宗無辜地笑着說:“朕沒別的意思,就是想看看,你點沒點胭脂。”他收回手,看着幹淨的手指,笑容更深,“沒抹啊。”
“陛下醉了。”徐慧放下書卷,扶太宗躺下。
他本就是借酒裝瘋,怕被她發覺,也不敢鬧得太過分了,乖乖地順勢躺下,由着她為自己蓋好被子。
被他這麽一折騰,徐慧也看不進書了。想着就要睡下,卻突然發覺燈還沒熄。平日裏都是他下地熄燈,今日太宗先睡了,倒叫她犯起了難。
徐慧見他雙目緊閉,腦袋時不時無意識地輕晃,看來是真的乏了。她不敢叫人,怕吵醒他,只好小心翼翼地從他身上繞過去。
等熄了蠟燭,摸着黑回來,徐慧忽然有些犯難。
冬夜裏窗戶緊閉,沒有月光透進屋來。燭光一滅,室內立即昏暗一片。
她生怕踩着他,只得慢慢、慢慢地挪。
徐慧一只手撐在床沿,另一只手繞過太宗的臉,向床鋪裏側摸去。
她剛要轉移身體重心,忽然腕上一緊。
徐慧吓了一跳,手上使不上力氣,一下子就倒在太宗身上,結結實實地撞上他的胸膛。
她心跳如擂鼓,生怕撞疼了他,太宗卻突然哈哈大笑起來。
這小東西,蹑手蹑腳的樣子,當真可愛的很。
徐慧擡起頭,以為他被壓傻了,忙問:“陛下,您沒事兒吧?”
太宗悶聲笑道:“傻姑娘,你才幾斤幾兩,朕單手就能把你擎起來。”
她嬌小的身子伏在他的身上,柔若無骨,像只小貓一樣。
他慢慢地将她放下,憐惜地摸了摸她的頭發,“快睡吧。”
已經很晚了,他真不該又鬧她一回的。
唉……
太宗心中長嘆一聲。
他可能是真的有點兒,憋壞了吧。
自從徐慧來了月事,他好像就不能像以前一樣單純地看待她了。
太宗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這個小姑娘是他的婕妤,他要對她做點什麽,那是名正言順的啊!
就是不知道為什麽,明明是很簡單的事情,撲倒就行了,可對待徐慧就是不一樣。
說句實話,他不敢。
他慫。
她是個氣質很不一般的女孩子。
後宮佳麗三千,加上宮女上萬,或許她不是最漂亮的那一個,卻一定是最特別的那一個。
特別到太宗有信心,能在人群中第一眼将她認出來。
只要對着她那雙溫潤如水的眸子,他就沒膽子下手了。
所以他打算一點點地讓她習慣他的親昵,循序漸進,慢慢地來。
為了他們的關系能夠長久地發展,他不能心急。把她吓壞了,心裏留下什麽陰影就不好了。
臨睡前,太宗暗下決心。
太宗以為徐慧還小,不懂這些。但他不知道,自打前幾日姜氏同她說起過侍寝的事情,徐慧心裏就默默地記下了這一茬。
王掌史和杜掌膳現在就是她身邊最親近的人了,徐慧想了想,王掌史較為牢靠一些,嘴巴又嚴,就悄悄地向她問起了此事。
王掌史沉默半晌,低聲道:“原來陛下當真沒有寵幸過婕妤啊……”她還以為有過呢,只是不确定。又怕徐慧不好意思,一直沒有問過。
徐慧低頭沒說話,王掌史就安慰她,“婕妤還小呢,此事急不得。”
徐慧忙紅着臉說:“我沒急……就是怕來的突然,沒有準備,會慌了陣腳。”
受姜氏影響,她行事向來喜歡從從容容,不想一點準備都沒有。
王掌史道:“婕妤放心,我明白您的意思。回頭我就幫您尋兩本房中術,您先瞧着,等懂了個大概,我再教您。”
“多虧你了。”徐慧擠出個笑來,其實心裏還是發慌。
沒出正月,就還是在過年,這幾日宮中上下仍舊忙做一片。王掌史動了些關系,才尋來一本房事秘籍,偷偷地塞給徐慧。
“只得了這麽一本兒,婕妤先将就着看。”王掌史悄聲道:“婕妤放好了,別叫人瞧見。”
徐慧強作鎮定,點了點頭。趁着上午得閑,屏退下人,一個人躲在房間裏看。只看幾眼,她便羞紅了臉,飛快地合上書本,塞到枕頭底下去。
瞟一眼緊閉的窗戶,看一看紋絲不動的門簾,徐慧慢慢地、慢慢地又将那本書抽了出來,再掃幾眼。
上面的圖畫太羞人了,男男女女,纏作一團,甚不雅觀。
可旁邊的文字配的倒是好。作者把房事和養生之道結合起來,細細尋思一番,頗有幾分道理,不像是在胡說八道。
徐慧有個毛病,一看書就容易入迷。一上午飛快地過去了,她也看到了尾聲。
可是到了用午膳的時辰,再躲着不出去,恐怕會叫人懷疑。徐慧決定控制一下自己,正打算把書藏回枕頭底下,就發現門口不知何時多出一道人影。
是太宗!
這一眼險些将徐慧的七魂六魄吓出來,她飛快地将書藏到身後,起身時順手将床帳子拉下,動作如行雲流水般一氣呵成。
連徐慧自己都頗感意外,她的應變能力竟然這麽強的。
她迎上去,強撐起一個笑道:“陛下怎麽來了?”
太宗好像沒發覺她方才的小動作似的,笑吟吟道:“就要十五了,沒什麽大事兒,朕就來找你一同用午膳。”
見他沒有察覺,徐慧的心跳一點點平複下來,如常一般道:“陛下來的這樣匆忙,我都沒有準備……”
太宗勾唇一笑,“不用準備,你吃什麽,朕吃什麽就是了。”左右他也不是為了吃才來的。
☆、第39話
徐慧松了口氣,微笑道:“陛下坐一坐,我去吩咐杜掌膳傳膳。”
太宗點點頭,徐慧擡腳要走,卻聽他突然問了一句,“怎麽青天白日的,還垂着床帳子?”
徐慧腳步一頓,一顆心頓時被提到了嗓子眼上,“額……剛才看書乏了,就小憩了一會兒。”
太宗“哦”了一聲,沒放在心上的樣子。
可徐慧被他吓得不輕,不放心再把他一個人留在這裏了。
破天荒頭一回,她主動牽起了太宗的手,笑道:“陛下到外面坐吧,屋裏太亂,都沒來得及收拾。”
她柔軟的小手輕輕勾住他的手心,有些微的癢,直撓到他心裏去。
以致太宗明明知道屋裏有鬼,還是滿臉笑容地被她拖了出去。
趁着徐慧淨手的功夫,太宗悄無聲息地返回卧房,一把掀開床簾兒。
毫不費力地,他便尋到了徐慧偷藏的東西。
起初,太宗見那只是一本書,并沒有放在心上。
看徐慧方才那樣子,他還以為她私藏了個大活人呢!
不過是本書而已,也值得她緊張成那樣?
太宗輕笑一聲,結果一翻開書皮,他就傻了。
說好的《養生秘笈》呢?
這、這明明就是房中秘術好嗎……
他不是初經人事的毛頭小子,這種程度的房中術對他來說當然不算什麽。只是一想到徐慧一本正經地翻看這本書,白皙的小手翻過每一張書頁的樣子……太宗便莫名的口幹舌燥起來。
他喉嚨微動,幹咽了一下,目光還未在書中的內容上流連太久,就聽門口傳來一聲略含幾分焦急的“陛下”。
是徐慧找來了。
太宗的本能反應,竟是像徐慧一樣,匆匆忙忙地将書藏到身後,拉下床帳,掩飾地向前走了幾步,迎向來人。
等他飛快地做完這一套動作,自己都懵了。
怎麽回事,明明偷看小黃書的是她啊,他心虛個什麽鬼?
他就應該拿出那本書,理直氣壯地摔在她面前質問她才對!
像個小姑娘一樣把小黃本子藏起來,太不爺們了!
于是太宗決定像個漢子一樣,執行方才在腦內演習過的計劃。
誰知徐慧一臉無奈地看着他,突然說:“陛下都知道了吧?”
太宗望天裝傻,“啊?知道什麽啦?”
徐慧微微嘟嘴,不滿地說:“從門口進來看,可明顯了。陛下應當也看到我藏了什麽吧?”
太宗見瞞不過她,只好老實交待,“看到了。”
氣氛有一瞬間的尴尬,沉默片刻後,徐慧盡量心平氣和地說:“那是養生的書,陛下不要多想。”
“誰、誰多想了?”李二漲紅了臉,伸手推她出門,“走了走了,出去吃飯。”
徐慧回眸看他一眼,不看還好,這麽近距離地一看,他覺得真的要把持不住自己了。
好像不做點什麽,身體裏的血液就要沖出來炸掉一般。
忍不了了!
他不再推她,反手握住徐慧柔軟的雙肩,将她鉗制到自己懷裏來。
驟逢變故,徐慧沒有發慌,而是平靜地擡眼看他。眼神純澈,含着不谙世事的迷惑。
好像無聲地在問他,“陛下這是怎麽了?”
迎着這樣清澈的目光,太宗又成功地……萎了下來。
他板着臉,非常嚴肅地告訴她,“以後這種書……”
“不許看了?”徐慧見他說不下去,替他接話。
“想看就看吧。”太宗嘆了口氣,“不用特意背着朕。”
“诶?”這回換徐慧意外。
太宗有些賭氣似的說:“你也長大了,想知道的事兒多了,朕還能攔着你不成?”
他平白生起悶氣來,氣呼呼地說:“再說了,朕又不是你耶耶,管你這麽多作甚!”
見徐慧傻傻地看着他,太宗到底沒忍住,大掌捧住她的小腦袋,在她光潔的額頭上快速地印下一吻。
他用一種教訓的口吻說:“知道了吧?男人是很危險的。”
看徐慧愣住,太宗得意地想,看你下次還能不能這麽鎮定。
不把他當男人,當成傻子糊弄。
他這麽一吻,徐慧的臉,就好像點了朱色顏料的水缸,一點點的暈出了淡淡的紅。
以往太宗沒少摸她的頭,捏她的臉,可這麽明目張膽的在大庭廣衆之下親她的臉,還,還是頭一次啊!
她向四周飛快的一掃,好吧,沒有旁人在,姑且不算大庭廣衆。
可他真的親了她……
這回不是做夢,是真的。
徐慧強撐出來的鎮定從容,瞬間在他的親吻面前化為烏有。
以前那種如兄如父的相處模式已被打破,可能真的回不去了。
太宗見她臉紅,帶着點兒小得意,牽着她到前廳用飯。
一面在心理上引導她,一面在生理上投喂她,太宗覺得自己把這孩子養得太好了。
他不喜歡她還能喜歡誰呢?徐慧可是按照他的心意培養長大的女孩子啊!
太宗喜滋滋地想。
用完午膳,太宗給徐慧放了假,讓她下午不用去甘露殿當值了,趕緊把她的書看完要緊。
徐慧輕嘆一聲,認真地向他解釋,“陛下,徐慧不急的。”
“朕急,朕急行了吧?”他好笑地捏捏她的臉,“你也歇歇,後個就是上元節了。宮中會仿照民間設宴觀燈,有你玩兒的,可得先養好了身子。”
他都這麽說了,徐慧只好留在清寧宮中。
心情複雜地将那本房事秘笈看完之後,徐慧把王掌史留下,讓閑雜人等都退了出去,向王掌史請教不懂的問題。
王掌史的關注點卻不在這上頭,她問了徐慧好幾遍,“陛下真是讓您留在宮中,快些把這本書看完的?”
見徐慧點頭,王掌史笑道:“這就好了,我先前還擔心陛下同婕妤相處起來,比起夫妻,更像父女。好在陛下對您也有這方面的心思,不愁不成事。”
徐慧解釋都解釋煩了,無力地說了一句,“我真的不愁……”
這些壞人,把她說的很急色似的。
好讨厭!
王掌史還要再說,杜掌膳突然打外頭進來,對徐慧說:“啓禀徐婕妤,我打聽到一個消息,是有關上元節宴會的。”
徐慧輕聲問:“怎麽了?”
見王掌史也看向自己,杜掌膳道:“據說上元節宴會上,蕭才人要表演一只西域舞蹈。”
徐慧還沒說什麽,王掌史就輕嗤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