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1)
,“跳就跳呗,蕭才人擅舞,也不是一天兩天了,能搞出什麽花樣來。”
杜掌膳不贊同地說:“咱們只知道蕭才人擅長舞蹈,卻沒看她完完整整地跳過一回。去年《秦王破陣曲》讓武才人出了風頭,蕭才人一直憋着勁呢!更何況這番邦之舞更重柔媚動人,比之英氣勃勃的戰舞,只怕會更得陛下喜歡。”
王掌史想了一想,不得不承認她說的有些道理。蕭才人比起同樣擅舞的武才人,身段更柔軟纖細,一張面孔也是生得嬌豔動人,保不齊這回就入了陛下的眼呢?
“咱們該怎麽辦?”杜掌膳問徐慧。
徐慧聽她這麽問,頗為奇怪地說:“這和咱們有什麽關系?”
“哎呦我的徐婕妤诶!”杜掌膳啧啧兩聲,“您怎麽就不開竅呢?您和蕭才人,那可從來都不是一路人。一旦她得了寵,還不騎到您脖子上去?”
王掌史也道:“是不能就這麽坐以待斃。婕妤您的才華不下于蕭才人,也可以在上元節上表演點兒什麽呀。”
“對對對!”杜掌膳附和道:“以婕妤的才情,必定豔壓全場!”
徐慧不僅寫得一手好文章,她還從小練琴,擅長下棋,畫畫……
下棋和畫畫都不适合拿出來表演,王掌史想了想就說:“不如婕妤跟淑妃娘娘說說,讓您彈奏一曲吧?”
徐慧看她一眼,輕斥道:“你怎麽也跟着湊熱鬧?”
她早已做好了打算,“上元節我什麽都不要表演,我要放花燈。”
王掌史和杜掌膳對視一眼,見徐慧語氣堅決,也沒話說了。
她家主子這是典型的有才,任性。
徐慧是真不愛出那樣的風頭,在大庭廣衆和蕭才人鬥氣,就算贏了又怎麽樣,何必呢。
她的琴,只會彈給知音聽。
轉眼就是正月十五,上元節之夜。太宗沒有騙她,雖然出不了宮,不能到街上看燈,可皇宮裏各種彩燈争奇鬥豔,精彩不下于民間。花樣百出的宮燈挂的到處都是,太極宮被照的恍如白晝。這光亮一眼望不到盡頭,仿佛延伸到天際去,節日氣氛十分濃厚。
晚宴上,大家都沒什麽心思看歌舞,畢竟今晚觀燈才是重頭戲。等酒過三巡,就該出去看燈了。
就在衆人有些意興闌珊之時,音樂的風格突變,悠揚的琴聲突然轉變為急促的鼓點。
人們不由精神為之一震,紛紛看向不知何時出現在大殿上的佳人。
只見那女子眉如柳葉,面如桃花,腕上金钏搖響,腳上玉環轉鳴。
她身着紅色紗衫,腰上系着豔麗華美的腰巾,腳步輕盈,舞姿妩媚妖嬈,分外惑人。
衆人不禁看呆了去,等到一舞終了,上首的韋貴妃率先撫掌叫好。
見陛下也很給面子地鼓掌稱贊,大家都配合地贊美起蕭才人的這支舞,把蕭才人誇得神乎其神。
蕭才人緩緩揭下半透明的面紗,朝上首妩媚地一笑,眼中頗有幾分得意。
太宗看着她那志在必得的眼神就不大舒服,好像自己是什麽貨物一樣。不過他知道,這個節目是韋貴妃特意為他編排的,就算是為了貴妃,也不好掃了蕭才人的面子。
于是他喚來王德,重賞蕭才人。殿下之人聽了那些流水般的賞賜,紛紛向蕭才人投去豔羨的眼光。
倒是有幾人例外,比如不動聲色的楊淑妃,面色微冷的燕賢妃和武才人,還有沒什麽表情的徐慧。
多虧杜掌膳消息靈通,徐慧早就知道蕭才人要跳舞,也就沒多少情緒上的波瀾。
只是讓她頗有幾分意外的是,蕭才人的舞竟然跳的比她想象中的還要好。
能把這一只舞跳得這樣精彩,看來蕭才人不僅在舞蹈方面有天賦,也是下了苦功的。
徐慧正在心中贊嘆,就聽旁邊有人叫她。
她擡眸一看,竟是太宗身邊的吳庸。
吳庸堆着滿臉的笑容說:“徐婕妤,陛下請您過去。”
徐慧有些意外,蕭才人正在大殿中央站着呢,陛下不多同蕭才人說幾句話,叫她過去做什麽?
她走向太宗,向他投以疑惑的目光。
太宗見了,笑着問她,“李延年的《北方有佳人》,你聽過吧?”
徐慧點點頭,這首詩非常出名,可謂婦孺皆知。她若不知,豈不是笑死人了。
“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
太宗慢慢吟出,頗為感慨地說:“朕見蕭才人這支舞,不由想起了昔日盛景,頗想賦詩一首。”
徐慧輕輕颔首,心中暗想,喔,那您就賦呀,叫我做什麽?
“可一時又想不出什麽能夠超越這首歌的好句,平白吟詩,豈不引人笑話。”太宗笑眯眯地看着她,頗有幾分不懷好意的樣子。
“所以陛下的意思是……”
太宗含笑道:“朕限你以《北方有佳人》為題,作詩一首。”
他說的十分輕巧,好像在說“朕出的題目很簡單哦,沒有為難你吧”。
徐慧還未開口答應,衆人的視線早已集中在她身上。
尤其是同樣頗有才名的韋貴妃、韋昭容等人,他們很早就想領會徐慧的才情。
當衆作詩,限制題目,在短時間內完成,還要不下于《北方有佳人》的意境。
陛下可真是夠難為她的。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太宗這是想一出是一出,即興為之,并非提前知會了徐婕妤,讓她做好準備的。
一旦徐婕妤作不出來,或者作的不好,那可就丢大人了。這才女的名聲,很有可能悉數毀于一旦。
比之方才觀舞時的悠閑自在,衆人的心裏,都生出了幾分緊張起來。
有人期盼着她的大作,有人為她捏了一把汗,有人卻是在等着徐慧出醜。
無一例外的是,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徐慧的身上,反讓剛剛還大出風頭的蕭才人備受冷落。
蕭才人好不容易因為得意上揚的鼻子,再一次被氣歪了。
☆、第40話
徐慧倒不覺得緊張,過去在家裏時,父親也常常給她出命題詩作,哪一次不是當場完成的?
她回憶了一下方才的歌舞,心中已有了些想法,便對太宗道:“不知陛下可否方便,讓人呈上筆墨紙硯?”
太宗大手一揮,“不用那麽麻煩,你說來聽聽即可。”說完又問,“這是有了?”
徐慧輕輕點頭,溫聲吟道:“由來稱獨立,本自號傾城。”1
首句脫胎于李延年的那句“絕世而獨立”,但徐慧沒有将重點放在“絕世”,而是放在了“獨立”上。
獨特的落腳點,從一開始便将這首詩從六朝宮體浮豔的詩風中脫離出來,使得全篇境界大轉。
“柳葉眉間發,桃花臉上生。”
這是贊她修長的眉毛宛如柳葉,豔麗的面容好似盛開的桃花。
說完容貌,徐慧又極盡筆墨,從服飾、腰身、舞姿幾個方面,盛贊舞者的美麗。
“腕搖金钏響,步轉玉環鳴。”
“纖腰宜寶襪,紅衫豔織成。”
說到這裏,本以為全詩已然終結,不想徐慧輕輕一頓,添上一句,“懸知一顧重,別覺舞腰輕。”
她的聲音不大,但殿中安靜的針落可聞,每一個字都清晰地落入衆人耳中。
這一次,不等韋貴妃或是誰人先發聲,所有人都不禁贊嘆起來,“妙,妙極!”
徐慧這一首《賦得北方有佳人》,既是限題,又是拟古詩作,原本創作之時就要受到原詩題材、內容、形式等方面的限制。
而她的這一首五言詩,既不失宮妃體制,又有所創新。她另辟蹊徑,使用鋪陳手法,從多個角度将這位“佳人”寫活。短短幾句,極其靈動,竟像是将方才的舞蹈回放了一遍一般。
最出彩的還是末尾一句的心理描寫,她感慨觀舞者的看重會讓舞娘覺得自己舞動着的腰肢分外輕盈。這不知是在替蕭才人抒情,還是注入了自己的情感,感激帝王的知遇之恩。
面對潮水一般湧來的贊譽,徐慧默然不語,仍如被召上來之前一般,神态怡然淡定。
最後太宗發話,贊嘆道:“華美流暢,才思敏捷。”
相比于對蕭才人的重賞,太宗什麽賞賜也沒有給她。他只是向她伸出溫厚的手掌,如常一般低聲道:“走吧。”
當着所有人的面,徐慧微微一笑,大大方方地将手搭在他的手心。
她今天心情也不錯,蹭着觀賞了一場美輪美奂的歌舞,一會兒還有花燈看。
太宗欣然一笑,牽着徐慧出去賞燈。
衆人起身恭送聖駕,大多數人心裏也在盤算着,待會兒該怎麽玩。
今日是過年的最後一天,長安城裏,觀燈的人們傾城而出,前呼後擁,人聲鼎沸,場面十分熱烈。
太宗今年突發奇想,在宮裏模仿起了長安大街。今夜的禦花園裏,宮人們帶着面具,擺起了一個個小攤。
太宗和徐慧也換了身衣裳,在路邊買了兩個面具戴上。
不過……就太宗這身量,傻子都能認出是他。沒人敢不要命地上去擠他,都刻意繞着他們走。
徐慧見別處擁擠不堪,偏他們倆這裏空空蕩蕩,不由笑道:“陛下您看,長得太高也有不好的地方吧。您好不容易策劃了這麽一出,結果旁人都不陪您玩兒呢。”
“哼。”太宗輕哼一聲,指着前方不遠處道:“你看那裏。”
徐慧依言看去,只見一個女子身材高挑,俨如鶴立雞群,一看便知是韋貴妃。
同樣,她的身邊也是空蕩蕩的。
徐慧不禁輕笑起來。
“朕這是百密一疏,百密一疏。”太宗搖頭道:“等明年朕帶你出宮去玩兒。宮裏這些人吶,膽子太小,不夠意思。”
其實徐慧覺得這樣挺好的,她也不是個特別喜歡湊熱鬧的人。宮外趣味足不假,可人群太過擁擠,一旦發生什麽意外就不好了。
兩個人沿着小路慢慢地走着,冬夜空氣清新,讓人格外清醒。遠處喧鬧不堪,近處卻靜谧非常。在這種神奇的氛圍裏,徐慧忽然覺得很幸福。
雖然他高的讓她體驗不到上元節的氣氛,可是只要他像座山一樣站在她身邊,就會讓她很安心。
徐慧當然沒有說。太宗不知她在想些什麽,兩人不說話,卻也不覺得尴尬。
前方,不知是誰領頭,開始了踏歌。
人們成群結隊,手挽着手,踏地為節,邊歌邊舞。
太宗垂眸看她一眼,見徐慧沒有反對,就拉着她加入其中。
徐慧低呼一聲,拗不過他,也加入到踏歌的隊伍中去。
太宗的另一邊站的高大女子是韋貴妃無誤。徐慧身邊的女子雖然戴着面具,但她一眼就看出,此人定是蕭才人無疑。
蕭才人見她過來,輕哼一聲,本來不想挽她的手。可徐慧主動勾住了她。蕭才人怔了一下,倒也沒有反對。
只是大家都在唱歌的時候,蕭才人不服氣地來了一句,“憑什麽苦練了數日的人是我,到最後大出風頭的人卻是你啊?”
周圍人聲鼎沸,蕭才人本以為她聽不見,卻清晰地聽到徐慧說了句:“對不起。”
蕭才人揚起下巴,驕傲地說:“我才不要你的道歉呢,大家行走後宮,各憑本事,我現在鬥不過你,不代表以後也鬥不過,你可別得意的太早了。”
徐慧笑了笑,“那我便拭目以待了。”
她挺喜歡蕭才人的這股勁兒的,不服輸,永遠都有奔頭。
一旁的韋貴妃見徐慧和蕭才人兩人和聲細語地說話,盡管聽不清她們說了什麽,心中也是暗暗的松了口氣。
好在蕭才人這孩子還不算太傻,一而再再而三地跑去得罪徐慧。
不然,她可真的不會再幫她了。
踏歌結束後,太宗和徐慧一起去放花燈。
太宗的那一盞是他自己做的,徐慧那一盞,則是他手把手教着做的。
可是她做出來的花燈,還是很醜。
沒有對比還好,一放到太宗的花燈旁邊,徐慧的那一盞就顯得格外的醜。
徐慧本來還不覺得,這會兒不免有幾分氣餒,“我做的那樣難看,陛下怎麽不告訴我呢?”
“誰說你做的難看了?”太宗安慰她,“朕覺得挺好看的。誰若敢胡說,朕替你揍他。”
徐慧就被他哄笑了,許好心願,将燈放了出去。
回去的路上,太宗問她,“看你那樣虔誠,許了什麽願望?”
徐慧看他一眼,正色道:“當然不能告知陛下,告訴您,就不靈了。”
太宗好笑地看着她,也就她們小姑娘家的才會信這些靈不靈驗的。
“誰說的?你告訴朕,朕替你實現,不就靈驗了?”
徐慧輕笑道:“陛下真是的,您連我的願望是什麽都不知道,就能保證替我實現?”
“這有什麽難猜的。”太宗有點兒小得意地說:“朕方才問你,那是給你面子。這後宮女子每年許的什麽願望,朕比誰都清楚。”
徐慧見他這副飄飄然的樣子,就知道太宗今晚又喝多了,也不和他計較,好脾氣地問:“許的什麽?”
“無非是被朕寵幸,飛上枝頭。”太宗緊握她的手,深深地望着她說:“朕當然能滿足你。”
徐慧定定地看着他,月光之下,一張清麗的面容更顯白淨出塵。睫毛濃密,根根分明。一雙水眸藏在羽睫下面,清澈見底。
他挪開視線,後悔地咬了下自己的舌頭,有幾分慌張地說:“是朕錯了,你怎麽會許那種願望……”
徐慧寬和地笑笑,晚上回到清寧宮,喂他喝了碗醒酒湯,好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
臨睡前,徐慧見太宗迷迷糊糊地了,才小聲同他講,“我說出來了,陛下不許笑。”
太宗本來已經有了些許睡意,聽她這麽一說,立馬精神起來,保證道:“絕對不笑。”
徐慧鄭重其事地說:“我想留名青史。”
“噗……”
太宗見她認真的樣子,沒忍住,還是笑了出來。
徐慧有些惱了,由着他笑,背過身去不理他。
等太宗笑夠了,湊過來搖她的肩,“慧兒,起來。帶着氣睡覺,對身子不好的。”
徐慧委屈地回頭看他一眼,眼圈兒竟有幾分紅了,“陛下騙人,說好了不笑我的!”
太宗頭一回見她這樣子,一下子就着了慌。他手忙腳亂地想要安撫她,可手都不知道往哪裏放,不敢碰她的身子,就在空中瞎擺着。
“你別哭啊!”他耐着性子哄,“都是朕不好,是朕混蛋,不該笑話慧兒。”
他以為徐慧什麽時候都是從容不迫的樣子,喜也好怒也好,都不過常人三分的度。卻不想她也會紅了眼圈兒,那副又是生氣又是哀傷的樣子,看的他心裏發疼。
太宗靜下心來想了一想,徐慧八歲就能寫出《拟小山篇》那樣的詩作,志向高遠,并不奇怪。
方才的确是他輕慢了徐慧。
太宗慌忙補救道:“朕喝醉了,糊塗了,才笑你的。”他伸手去摸徐慧的臉,觸手冰涼,想來是真的傷了心。
想來也是,她信任他,将自己的心事說與他聽,他卻笑話她,實在是不應該!
他挨着她躺下,在徐慧耳邊輕聲道:“朕保證你會留名青史的。等你給朕生了兒子,朕一定囑咐史官把你的名字記載下來,讓後人都知道朕身邊有你這樣一位才女。”
徐慧搖搖頭,低聲說:“我想要的不是這樣……”
太宗不明白,她不想做男人的附庸品。不想因為自己存在的價值,只是歷史上孤零零的一筆”徐氏于某某年誕下了某公主或者皇子”。
她想讓後人記得她,不是因為陛下的寵愛,而是自己的才情。
“罷了。”本來今日她許願,也只是因為宴會上的事情,觸發了這個念頭而已。其實人死之後,名與利又有何用?她真的無需在意。
只是聽到太宗的話,好像有一種自己被否認的感覺,徐慧才會有幾分傷心罷了。
誰知太宗卻不依,“怎麽就罷了?朕是認真的。”
那徐慧也認真地同他說:“那若我不為陛下生兒子呢?”
太宗愣了一下,好像下定了什麽決心一般,認真地承諾道:“朕答應你,就算你終生無子,朕也會讓人為你單獨列傳,名垂青史。”
☆、第41話
兩人鬧完小別扭,當天晚上就和好了。
太宗甚至有些小高興,徐慧向來冷靜自持,很少對人發火。能在他面前随着心意表達自己的情緒,這說明他們的關系更進了一步。
第二天早上起來,他就開始得寸進尺,對她做更親密的事情——畫眉。
太宗在旁看徐慧梳妝的時候才遲鈍地發覺,她的妝容好像和別人不一樣。
不怪他馬虎大意,男人嘛,都這個樣,很少能看出女人和女人之間的打扮有什麽不同。反正他們就知道直接判斷好看還是不好看。
當時流行的仕女妝,是把臉塗得白白的,眉毛剃掉大半,畫成短促濃重的兩條。臉上要打腮紅,唇上抹胭脂,塗成小小的一個心形。
徐慧就不喜歡這種妝容,覺得滑稽。她向來都是将淺墨色的煙眉細細描長,臉上略施薄粉,不擦腮紅。她的嘴唇本就是櫻花一般粉嫩的顏色,只要抹上一點淡淡的口蜜即可。
等玉藻幫她打好了底,太宗便拿了螺黛過來,捧住她的臉,細細描畫。
徐慧擡眼看他,竟是一臉極其認真的樣子。處理國家大事的時候,都不見他如此嚴肅。
“陛下,快些吧。”她柔聲催促,“該上朝了。”
唐朝上朝不算太早,但一不小心還是容易遲到。
太宗口中支吾着,一手摸着她的臉頰,另一邊動作不停,口中道:“你的妝容太淡。不過這樣也蠻好,朕摸你的臉時,就摸不到一手的鉛粉和胭脂。”
聽他這麽說,徐慧起初還有幾分生氣。轉眼間突然靈機一動,她冒出個主意來,氣也就消了。
把太宗趕去上朝後,徐慧對着銅鏡一照……
果然很醜。
可這是陛下親自畫的,又不好他一走就給洗了。
但是這副樣子,她是決計不肯出門的。
徐慧幹脆告了假,窩在屋裏一天。她自己心裏有數,甘露殿那裏不能天天去,也要給別人機會。
第二天她塗了腮紅,小臉兒紅撲撲的,像是新鮮的蘋果,身上隐隐帶着清新的香。
太宗起初還是沒注意到,照常揉捏她的臉。
等他發現的時候已經太遲了,奏章上印滿了胭脂的印記。
這下丢人要丢到外頭去了。
太宗一想就明白過來是怎麽回事,擡起頭,板起臉,打算吓唬徐慧一下。
誰知徐慧大大方方、十分坦然地望着他,眼底還隐有幾分挑釁,好像在說“哼,就不給你捏!”
太宗就沒招兒了,把她叫到身邊來。
徐慧仿佛有了防身的秘密武器,仰起小臉看着他,毫不畏懼。
誰知太宗竟勾住她的脖子,一把将她摟在懷裏。
徐慧吃了一驚,就想起身,卻被太宗按住了後背,動彈不得。
窩在太宗溫暖的懷抱裏,她的臉一下子就紅了,好在沒人看見。
“陛下……”她有幾分責怪地開口,“這裏可是甘露殿。”正殿!處理政事的地方!他這是在幹嘛呢!
“你還知道這裏是哪兒啊?”太宗輕哼一聲,這小東西,竟敢作弄他。“為什麽不讓朕摸你的臉?”
徐慧控訴道:“陛下那哪裏是摸,分明是又掐又捏。”
“朕有嗎?”
“沒有嗎?”
太宗沉默下來,一想還真是,她生得一張鵝蛋臉,臉上雖然沒多少肉,但因為年紀小還有一點點嬰兒肥,捏起來手感很好。
不過太宗是誰啊,他臉大的很,無恥地說:“朕就是掐了,捏了,又怎麽樣?”
徐慧被他的無賴樣震驚了,許久方道:“可……陛下不是說我已經長大了嗎?”
太宗不以為然,“長大了就不給捏了?”
徐慧反駁道:“當然了。不然陛下怎麽不捏韋貴妃和楊淑妃呢?”
李二被她噎得無話可說,想象了一下自己跑去捏貴妃和淑妃的臉,那情景真是滑稽的很。越想越好笑,他不由的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哈哈!”
徐慧就無奈了。
這人年紀長了她二十幾歲,看似成熟,實則內心深處有一塊角落,還像小孩子一樣天真。
轉眼間,寒冬已過,春天又到了。
徐慧又長高了幾寸,去年的春裝已經不合适了。司衣司派來一位女官,四個宮女,專門為徐慧量身。
太宗正好得閑過來,坐在旁邊看。平日裏相處還不覺着,這麽一看,突然覺得她又長大了不少。
他看着司衣拿着鮮豔的料子在徐慧身上比,人比花嬌的樣子,看得他忽然心酸起來。
他悄聲問王德,“朕是不是老了?”
一句話差點把王德的膽子給吓破。
王德趕忙變着花樣兒的誇他英勇、健壯、精力十足,一點兒都不輸給年輕小夥子,還有一種成熟的魅力,特別迷人。他要是個姑娘,都要折服在太宗腳下。
起初太宗聽得還挺高興,後來就覺得變了味兒了,瞪他一眼,“亂講什麽呢,惡不惡心!”
但他內心還是很喜歡聽的,賞了王德兩套自己的舊衣服。
王德滿臉笑容地謝了恩。
吳庸在旁看的眼睛都直了,小聲向他師傅取經。他是真心吃驚,王德都混到這個地位了,還用這麽使勁渾身解數地讨好陛下?
王德瞥他一眼,頗有幾分傲慢地說:“你小子懂什麽,我們伺候人的,永遠都是大家的奴才。沒有大家,哪有你我的今天?”
吳庸連連稱是,暗暗記在心裏。他年輕,還有的學呢。
等司衣司的人走了,徐慧就發現太宗一臉傷感地坐在那裏,情緒不高的樣子。
問他怎麽了,他卻擺手說沒事。
徐慧不放心,就坐在他身邊。
他們坐在近窗的位置,光線充足。
陽光投射進來,落在徐慧年輕的臉上,更顯明媚嬌豔。
太宗問她,“朕把你召進宮,是不是錯了?”
徐慧愣了一下,奇怪地道:“陛下怎麽會這樣想?”
“朕太自私了。你還這樣年輕……”
習習微風裏,他的聲音很輕,似是從遠處飄來的一聲嘆息。
徐慧含笑否認道:“怎麽會呢。徐慧自己也很想進宮的。”
太宗聞言大受感動。他抓住她柔軟的手,揉捏着她的手心,心中似有熱流湧過。
結果徐慧來了句,“當初想着宮裏藏書多,聽說能進宮了,還興奮的好幾夜沒睡好。”
太宗頭疼地道:“慧兒,其實你不必這麽誠實的……”
“啊?”徐慧輕輕地“啊”了一聲,眼底滿是不解。
太宗看起來十分淡定,內心早已暴躁奔走……
開什麽玩笑!他堂堂大唐天子,在她心裏還比不上幾本書嗎!
這濃濃的挫敗感喲……
太宗暗下決心,決定對徐慧再好一點,讓她早日将自己愛的死去活來。
晚上徐慧洗完澡,太宗沒像往常一樣看自己的書,而是殷勤地拿起布巾,要替她擦頭發。
徐慧警惕地望着他,柔聲問:“陛下要做什麽?”
“給你擦頭發呀。”他把布巾罩在她頭上,大手不敢用力,小心地揉搓着。
徐慧不敢反抗,只得乖乖坐在那裏,任他拿捏。
太宗累得胳膊都僵硬了,眼看着徐慧的頭發已然半幹,他呼出一口氣,暫且停了手。
他滿懷期待地問她,“什麽感覺?”有沒有融化在朕的溫柔裏?
誰知徐慧帶着哭腔,小聲說:“……疼。”
疼的她想哭……
太宗心裏比她還想哭,說好的感動呢,說好的甜言蜜語呢,這個傻姑娘!
李二感覺自己真是白活了這麽多年,多少泡小姑娘的伎倆,擱她身上全都不好用啊!
他翻來覆去地想了一夜,覺得問題歸根結底,出在書的身上。
你看啊,徐慧是為了看書進宮的,等她進了宮,除了看書就沒別的什麽特別感興趣的事。
他必須得想辦法,讓她的精力從看書,轉移到他身上來。不說像別人那樣跳跳舞送送飯,争寵鬥豔無所不為,好歹也多說幾句好聽的話,哄他開心嘛!
晚上臨睡前,太宗問她,“明兒個頭午有什麽打算?”
徐慧老實答道:“薛婕妤約我去藏書閣。”
又是藏書閣!
太宗“哦”了一聲,似是随口問了她一句,“朕明天上午沒什麽事兒,不如朕帶你去禦花園賞花?”
怕徐慧不答應,他還補充道:“開春了,禦花園裏結的那些花骨朵,好些都開了花。藩國還進貢了許多奇花異草,據說甚是美麗。”
可徐慧壓根不接茬,她聽了太宗的描述并沒什麽特別的反應,只是說:“改天吧,我已經答應了薛婕妤,不好食言。”
她都這麽說了,他還能說啥?
太宗真沒想到,有朝一日他竟然會淪落到和一堆古籍争寵的地步……
好心酸啊。
☆、第42話
初春陽光明媚,微風拂面,甚是宜人。
徐慧心情不錯,沒有乘轎辇,而是步行前往藏書閣。
路上無事,王掌史和玉藻她們同她閑聊。
看着沿途盛開的花朵,王掌史不由道:“婕妤當真不去和陛下賞花嗎?”
太宗主動約她出去,明明是促進兩人感情發展的好時機,她卻不解風情地拒絕了,着實可惜。
徐慧很奇怪她為什麽會這樣問,“王掌史,薛婕妤約了我藏書閣,你是知道的呀。”
王掌史真是拿她沒辦法,嘆了口氣道:“您固然是和薛婕妤有約在先,可薛婕妤和陛下孰輕孰重,您還分不清嗎?”
一直沒怎麽說話的玉藻突然小聲說:“王掌史,指不定陛下就是喜歡咱們婕妤這點呢。”
王掌史被她說的一愣,“你說什麽?”
玉藻見她們都沒有生氣,這才繼續說:“婕妤性子純善,生活簡單,處事磊落,與他人十分不同。”
倒不是說徐慧清高到不屑于聖寵,對陛下不恭敬。恰恰相反,徐慧和太宗相處的時候也是很花心思的。只是在為人處世方面,徐慧的行事風格的确與後宮中別的妃子不一樣。
王掌史品了一品,釋然笑道:“你說的倒有幾分道理。”
說話間藏書閣便到了,徐慧是這裏的常客,加上薛婕妤的吩咐,徐公公和于司籍都候在門口迎她。
徐慧免了他們的禮,溫和地道:“不是早就說過了,我常來,不必次次興師動衆,勞煩你們苦等。”
徐公公和于司籍對視一眼,都笑而不語。
徐慧拿他們沒辦法,只能在心裏将他們這份情記下,回頭若有機會,能幫的上忙的地方就多幫襯一點。
這也是徐公公和于司籍這樣對她花心思的目的之一。
幾人迎着徐慧正要入內,一個小宮女忽然步履匆匆地走了過來,附耳對徐公公說了幾句悄悄話。
只見徐公公面色一變,頗有幾分不悅。
但轉過頭面向徐慧時,他又是一副恭敬有加的笑模樣。
“徐婕妤請進,老奴有些小事要處理,就先失陪了。”
徐慧點頭,“徐公公請自便。”
看他神色多變,說不好奇外頭發生了什麽,那是假話。可這宮裏的事端太多,知道了摻和其中,未必是一件好事。
徐慧看王掌史和玉藻,兩人都十分淡定,好像沒注意到這件小事一樣。
她不由的想起何憐,那姑娘的好奇心就重,若是她在,定然要按捺不住。
她未曾多想,邁步進入藏書閣,誰知剛走進去沒幾步,就聽後頭有人在高聲叫喊,“徐婕妤!”
徐慧腳步一頓。
她若沒聽到也就罷了,既然聽到了,總不好就這麽走了。
徐慧沒說話,只是微微側過頭,王掌史便上前低聲告訴她,“是武才人身邊的嘉福。”
這麽一停頓的功夫,嘉福已經沖了過來。只是沒近得徐慧的身,就被人攔住了。
嘉福高聲喊道:“徐姐姐,我家武姐姐在外頭,他們不讓武姐姐進來!”
徐公公自後踩着小碎步快步走來,指着嘉福罵道:“這藏書閣本就不是一般人能夠随随便便進出的地方,你當你是誰,還敢硬闖?信不信咱家叫人把你押下去,宮規處置?!”
嘉福梗着脖子說:“你不把我放在眼裏沒什麽,可我家武姐姐好歹也是個主子,你還敢打她不成?”
徐公公變了顏色,“誰說我要打武才人了?你別胡說八道!”
“夠了!”
薛婕妤聽到喧鬧聲,親自下了樓,沉着臉說:“都給我住嘴!這藏書閣是你們吵吵嚷嚷的地方嗎?徐申,外頭人不懂事,你也跟着添亂?”
徐公公被薛婕妤訓斥,趕忙低下頭認錯,卻不忘狠狠瞪了嘉福一眼。
嘉福見到薛婕妤,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哀聲道:“薛婕妤,我家武才人都來了好幾次了,您就讓她進來吧!”
薛婕妤沒搭理她,對身側的徐慧和藹地說:“真是對不住你了,原本請你過來吃早點,談談天,不想遇到這種鬧人精,毀人心情。”
徐慧笑了笑表示自己沒關系,見嘉福殷切地看着自己,她就順口說了句,“薛婕妤,不讓武才人進來嗎?”
薛婕妤拉住她的手,冷笑一聲,“這藏書閣是能随便進出的地方嗎?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