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紅梅夜宴(3)
藍鳳青将信将疑的如他所說的蘸了些酒抹在雪色的衣袖上,一瞬間,沾了酒的地方全部變成了朱砂紅,藍鳳青眉頭深皺,只見被封了大穴躺于地下的沁妃雖不比之前那般疼得厲害,卻也是滿頭的密集的細汗,她抖着手吃力的指向藍鳳青,“你……你若真……恨我……也……不必為難一個……未……出世的孩子。”
藍鳳青看着她,十分平靜的說道:“你憑什麽讓我恨你?”
還未等沁妃的話說出口,南宮秋便已冷冷地對左丘亭道:“你若能帶走她,我不攔你。”
“南宮秋,三年相伴,我處事如何你還不知嗎?我若真要害她,必是正大光明一劍了結的,更何況我十多日未出宮門,怎會知曉她有身孕一事。”
鐘嬷嬷突然道:“我想起來了,前幾日娘娘惡心犯困時我曾和毓秀宮的翠兒說起此事,我也算是宮裏的老人了,這點眼力見還是有的,當時我就告訴翠兒,主子估計是有了,讓她跟佟太妃說一下,調幾個伶俐點的丫頭過來伺候着,今日早些時候我路過瑞福宮,見紫悠和翠兒神神秘秘的商量着什麽,本來也沒放在心上,此時方才知曉原是在商量着害我家娘娘的法子。”
墨少君難得沒了平日裏的溫潤,冷下聲來竟讓人不寒而栗,“你雖為奴才,卻也是入了族的,無證無據的妄斷主子罪責,就連刑部也沒這樣的膽子,你是要東聖再無鐘氏之姓嗎?”
鐘嬷嬷吓得跪在了地上,不停地磕頭道:“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沁妃慘然的笑了起來,“藍貴妃……當真是修了……幾輩子……的福氣,位高者皆縱你,今日……我也……不必任何人救……我的命我自己定。”她拔出發間的簪子猛地朝着自己的脖頸刺去,她速度太快盡未留半分餘地,南宮秋阻止不及,竟将手掌擋于她的脖頸處,簪入掌心,“呲”的一聲,鮮血順着掌心而下,簪子卻只觸到了沁妃的皮膚,她不敢置信的看着南宮秋,身子本就使不上力卻還硬撐着拿絲絹去擦拭他不斷往外冒的血,南宮秋用未受傷的手握住沁妃不斷顫抖的手,柔聲道:“有我在,傷你性命者無論是誰,我必讓她淩遲。”
藍鳳青猛地擡眼向他看去,以前他只是私下對她免去尊稱,如今倒是為了一個沁妃居然正大光明的就變成了“我”,左丘亭在她耳邊低聲道:“跟我走總好過在這裏被淩遲的好吧。”
藍鳳青瞪了他一眼,用手指着他腦門将他彈開,“惹事精,要造反就回你的無雙城去。”
“若我這麽軟聲細語的請不到你,就算扛也是要把你扛回去的。”
藍鳳青一怒,運氣便要出掌,左丘亭卻緩步朝她走來,氣定神閑的将藍鳳青體內的真氣壓了回去,“作為無雙之主,若連冷凰心經都壓不過,我還如何将天下美人請到我春色滿園裏去了。”
藍鳳青放棄了抵抗,正準備說什麽卻見墨少君擋在了她的身前,“左城主今日若要将她帶去無雙城的話,我墨家軍定全軍相護。”
左丘亭轉身對擁着病美人的南宮秋道:“你既然肯放人,不如就幹脆些。”
南宮秋冷冷道:“我說過,我……不攔你。”
左丘亭突然狡黠一笑,閉了折扇,取下左手食指上金銀相間的戒指,對南宮秋道:“子母戒,殺一人救一人,大人和孩子,南宮秋,你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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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母戒是左家歷代祖傳之物,金母銀子,母戒救人,子戒殺人,母戒可解百毒,但前提是必須先以子戒取一人之命,因而子母戒雖有救人之說,但救法實在詭異,故被人稱為邪物。
南宮秋毫不猶豫的說道:“要孩子。”
他懷中的沁妃猛地睜大了雙眼,似乎前一刻的溫存不過是海市蜃樓而已,她心裏清楚的知道活着的必須是她肚子裏的孩子,這不僅是為了她自己,更是為了整個鎮南王府,只是親耳聽到所愛之人竟未有片刻的猶豫,心底像是被人不停地掌掴一般,她閉上了眼,眼角的淚不知是因為腹痛還是心傷。
那一刻,藍鳳青恍惚間想起了在現世時從未見過的母親,因為她母親死在了她出生那天,在她百日宴那天,她有了新的母親,記憶中是個年輕的女人,不過直到她二十六歲離奇死亡,他父親一共換了三個女人,她們共同的特點都是年輕且充滿朝氣,她一直很努力的活着,甚至比任何人都要活得好,這都是源于她的生命來之不易,如果可以選擇,她寧願活着的那個人是她母親。
就在左丘亭分開母子戒,将銀色的子戒套入沁妃的拇指上時,她一個掌風打了出去,子戒落地,“我要你保南沁。”
“藍鳳青——”這是南宮秋第二次用這般陰冷的語氣叫她的名字,第一次是她不顧衆臣反對,滅了三大諸侯子息,她非善類,卻是随心随性之人,人生于世,本就有諸多束縛,若在悖逆性情而活,何苦為人。
對于南宮秋的怒氣,她視若無睹的對左丘亭道:“你救下她,我藍鳳青欠你一情。”
“左丘亭,你敢——”
南宮秋的話音一止,左丘亭便擡掌将地上的子戒吸入掌中,一笑之間,子戒套入小指之內,随着沁妃的嘶喊,一灘血水自她胯間流下,她眼睛都已無法睜開,在血水流出後不久便痛昏了過去。
左丘亭将母子戒收回,身旁的白發小童立即遞上一方透着光亮的水影絲絹,只見他漫不經心的擦了擦手,然後十金一尺的水影絲絹就被他那麽随手一扔,折扇半開,銀衣翩飛,亦如來時般潇灑的飛身離開,只留下一句,“我左丘亭的情可不是那麽容易借的,無雙城你勢必得來。”
哐當——南宮秋踢了禦座前的桌案,将懷裏昏過去的沁妃扔給了鐘嬷嬷,鼻翼一張一合,顯是怒極,“來人——給朕封了瑞福宮,褫奪藍鳳青貴妃之尊,降為夫人,逐入幽憐巷。”
秦末吓得跪了下去,抖着聲喊了句,“皇上……息……”怒字還未出口,便聽南宮秋沉聲道:“秦末,你再多給朕吐出半個字,朕就砍了你的腦袋,挂到幽憐巷去。”
秦末安靜的跪在一旁不敢再吱聲,想是這回藍貴妃可是真闖禍了,那幽憐巷是什麽地方,那是紅顏薄命的斷魂地,這宮裏頭的女人無論曾今如何榮耀萬千,一旦進了那個地方,就沒一個能活着出來的,景藍王府的輝煌怕是走到頭了。
今日藍鳳青是獨自前來赴宴的,玲珑被她調出去查探納蘭悠與先帝之間的牽系,此時侍衛已上前準備将她帶到幽憐巷,墨少君喝退了侍衛,對南宮秋道:“你知她體寒,那個地方她怎能受得住。”
南宮秋一動,卻還是冷聲說道:“我本該賜她三尺白绫的,幽憐巷是她待的地方。”
墨少君沉默許久後,見他心意已決,便道:“你退了侍衛,我送她去便好。”
見南宮秋仍是不為所動,他強忍怒火,冷聲道:“你知她性情,難不成真想見她血濺這靜仙園……你今日要親手埋了她的屍骨不成?”
南宮秋的身體微不可見的晃了晃,他疲憊的朝着侍衛擺了擺手,墨少君柔聲對藍鳳青道:“走吧,我讓白蘇從西越新進了一批火狐毛的毯子,一會給你送過來。”
只聽藍鳳青有些好笑的說道:“墨少君,若有一日我真的死了,你該是扶我棺柩,哭得最厲害得一個吧。”
兩人的身影漸行漸遠,墨少君的回答如同星辰一般沉入了無盡的黑夜中,而那人始終未再看他一眼,他喃喃自語道:“若是今日我真将她賜死,墨少君,你會為她覆了朕的天下嗎?你會的,那麽我呢,我會如何?”
秦末見那布置好的戲臺不知該撤還是……
他小心翼翼的問道:“皇上,這戲臺撤下嗎?”
“今日點的什麽戲?”
“杜鵑啼血。”
“唱吧,把最後一段給唱了。”
衆妃靜默無聲的陪着南宮秋聽戲,只聽那高臺上的紅衣女子被将軍一劍刺下,女子唱腔輕柔而蒼冷,“錯付了春情一朝醉,怎堪良人不相随,青鋒劍下斷了定情的玉墜,原是一生一世一雙人,最終不過被無情的人戲耍一回,你若心狠,怎的落淚,你怕永不得知,我本是杜鵑啼血也無悔。”
……
寒風凜冽,吹折了本就枯敗的桃花樹,這桃樹在東聖本就是矜貴之樹,古來多少聖賢以桃為詩,若非如此西越雲氏的桃花仙也不會千年只出一人了,只是想來奇怪,本該栽種于尊貴之地的桃花樹竟被成片的栽到了幽憐巷之外,整片桃花林竟将幽憐巷圍了起來,巷裏的女人推開窗戶便能看見這滿園的桃林,只是鮮有人會有此興致,她們不過是垂首于宮牆內,又或是倚在巷口的青石碑上,伸長了脖子等待着此生唯一的期望。
青石碑的邊上不知換了多少女人,又有多少場等待在慢慢的時間長河中被淹沒,期望如同放飛了天際的風筝,從未有人在這裏收回過,鏡花水月終究是一場空夢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