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借花獻佛
林福垂下頭畏縮在沁貴妃身後,雖未再下雪,但因着她滑過胎的身子裏三層外三層的裹着,只露出一張蒼白的錐子臉在冷冬中顯得格外的與世隔絕,她幾乎整個身子都是靠在鐘嬷嬷身上的,她借着鐘嬷嬷的力一步一步的走了進來,腳下的毛皮靴子倒不如這殿內的狐毛地毯來得暖和,一個被貶的罪婦用得倒比她一個貴妃還要矜貴,想着想着,怒氣更深,只是她仍舊強忍着,一副溫婉賢淑的模樣,“此次前來其實是來謝謝藍夫人的,紅梅宴上若不是藍夫人,此刻我怕是早已魂歸西天了,雖少了些承歡膝下的福分,但人總歸是能活着就好,你說是吧。”
藍鳳青道:“你若真是這般想的,倒也還是有些福分的。”
“是啊,皇上終究是疼惜我的。”她目光如同要從藍鳳青身上剝下一層皮一般,看了看她的嘴角又看了看地上碎了的茶壺,沉下聲道:“藍夫人雖住進了幽憐巷,可品級還是擺在那的,掌事房的人是怎麽辦的事,這種成色的茶壺也敢往這裏送,鐘嬷嬷你去把掌事房的總管太監叫來,我倒要問問是誰給他的膽子,如此馬虎差事。”
鐘嬷嬷不屑的看了一眼藍鳳青,道:“回娘娘,掌事房的人可都是按規矩辦的事,雖說藍夫人還挂着品級,可這畢竟是住進了幽憐巷,先帝定有規矩,幽憐巷所用器具,皆為舊物殘具,掌事房的人可不敢壞先帝的規矩。”
“哦,原是如此,那倒要委屈藍夫人了,對了,鐘嬷嬷,皇上前日裏可是賜了我一個翠玉的牡丹壺?”
“那是魏州剛上供的錦華玉,皇上說是襯得上娘娘的氣質,一得了便急忙地叫人打了牡丹壺給娘娘送過來,只是娘娘昨日為皇上泡茶時沒拿穩,磕破了壺角,皇上見娘娘傷心得緊又急匆匆地命工匠師重新打了送過來。”
沁貴妃羞澀一笑,“既是如此便讓掌事房的別送那些個不成色的茶具過來,鐘嬷嬷回宮後你差人将那個缺了角的牡丹壺送過來便是,藍夫人且先用着,日後若再缺什麽便讓紫悠來與我說,皇上啊總說我是個不會惜寶的,成日裏摔壞的東西多得去了,拿過來這冷徽軒倒也比那些上不了臺面的舊物殘具好得多,藍夫人用着也配得起着品級。”
藍鳳青一笑,也不氣惱,慢悠悠地說道:“錦華玉嗎?玉質還算清透,庫房裏堆了一屋,去年我看着礙眼便讓工匠給我打了一個洗澡的桶子,怎的,今年的給打了茶壺嗎?”
沁貴妃僵硬了笑容,“是嗎?許是今年的玉質要好一些。”正在這時,又有太監扯着嗓子喊道:“靜妃娘娘駕到——”
人還未進殿,便聽到了空靈般的聲音,東聖有一獨特曲種,節奏宛轉悠揚且音域極高,有空谷之音的美稱,而此曲種正是由靜妃蕭可兒所唱,因而在東聖又稱蕭曲。
蕭可兒一進殿便朝着沁貴妃輕巧的福了福身,“貴妃姐姐原是到藍夫人這裏熱鬧來了,難怪我去韶華宮反倒撲了空。”
沁貴妃笑着伸手拉了靜妃到自己身邊,倒真是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樣,“怎的大早上便來尋我?可又是要從我這裏讨去什麽寶貝?”
“瞧貴妃姐姐說的,好似我尋你就是要東西來的,我呀來尋你不過是找貴妃姐姐拜師學藝來的,聽皇上說姐姐的繡工在東聖是數一數二的,我想繡個并蒂蓮的香囊,姐姐可要好好教教我。”
沁貴妃捂着絲帕笑了笑,“定是皇上讓你繡的,要不然以你的性子怎會碰那些個乏味的東西,不過若你真想繡出好的花樣不如叫藍夫人幫你繪花樣,藍夫人的畫皇上可是贊不絕口的。”
“是嗎?”靜妃此時才将目光放到藍鳳青身上,見她赤着腳穿着裏衣不怒不笑的站着,腳下是碎了一地的瓷器渣子,好奇道:“藍夫人這是生哪個奴才的氣,把喝水的茶壺都給摔了,幽憐巷裏碎了東西可是要跪佛堂。”說完轉眼打量了一下四周,目光停在了桌案上的黑曜祥火爐上,她突然轉身對着自己的貼身宮女說道:“鈴铛,你去給我倒杯涼水來。”
在衆人的疑惑中,鈴铛端了碗涼水進來,一入殿內,還未送及靜妃手裏,碗裏的涼水便已冒起了熱氣,靜妃接過還能感受碗邊微微的燙手,鈴铛奇道:“真是怪了,奴婢可打得是井裏頭的水,這大冬天裏的可是涼的刺骨的,怎麽一會兒的功夫竟熱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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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妃雖已了然,卻還是覺得不可思議,她試探着問道:“藍夫人桌案上的暖爐可是絕跡了的黑曜祥火爐?”
藍鳳青看了一眼暖爐後,不在意的說道:“好像是叫這個名字。”
沁貴妃進來的急,又一心想着要給肚子裏的孩子報仇,到沒留意進殿之後竟感受不到一絲寒冷,按理說這幽憐巷是這東聖皇宮最為陰冷的地方,難怪藍鳳青只着裏衣卻仍舊面色紅潤,看着她被貶幽憐巷都過得如此舒心,沁貴妃心裏愈發不是滋味,她問靜妃,“這黑曜祥火爐是個什麽稀罕物,竟讓你這般大驚小怪的。”
“小時候聽爺爺說故事的時候提到過這東西,千百年前在東聖以北的地方,算起來應該是現在北川那一帶,本應是終年苦寒之地,卻在那片暮白之域中憑空出現了一座春城,城外風雪連天,城內卻是暖如初夏,後來才知原是姑蘇家的家主夫人愛雪卻又懼寒,姑蘇家主為其能得兩全之法,便動了姑蘇家鮮少露面的銀甲靈兵,三百銀甲靈兵尋了一年才找到黑曜晶石,姑蘇家主更是取了自己的一抹靈識做火種,因而才有了那座天下豔羨的不寒之城,只可惜千百年來姑蘇家只出了那麽一位情種,姑蘇家主夫人離世之後,春城便也不複存在,似乎在此之後姑蘇家便隐匿于浮瑤靈境,天下再無姑蘇夫人。”
藍鳳青被靜妃的話所觸動,人亡城毀,愛恨都來,不知為何,這個念頭在腦海中揮之不去,為何會有恨呢?
就在藍鳳青沉默之時,沁貴妃突然問道:“既是這般珍貴之物,不知藍夫人又是從何處所得。”
藍鳳青反問道:“有人贈我,我便收下,你覺得有何不妥嗎?”
沁貴妃未答話倒是一旁的靜妃替她說道:“此物甚是貴重,藍夫人身居幽憐巷卻持有此物怕是惹人閑話,貴妃姐姐在紅梅宴上因着藍夫人身上沾染的無子香而未能保住腹中胎兒,如今更是烙下了體寒之症,雖說此事還有諸多疑點,但與藍夫人始終脫不了幹系,以我之意不如藍夫人就借花獻佛将此物贈予貴妃姐姐,一來免去了外人的閑話,二來算是給貴妃姐姐陪了罪,也算化了姐妹間的間隙,藍夫人覺得可好?”
“是沁貴妃想要我的黑曜祥火爐還是靜妃自己想要?”
靜妃聽到如此說笑容倒顯得有些僵硬,“自然是我替貴妃姐姐向藍夫人讨個人情。”
“若我不給呢?”
沁貴妃臉上露出一抹狠辣之色,正欲開口,只聽殿外一聲,“聖旨到——”
秦末捧着聖旨面色有些難看的走了進來,看到殿內的情景,也沒有過多的驚訝,似乎早已心知肚明,他朝着沁貴妃、靜妃微微施禮,後又轉過身來面向藍鳳青,見她此番模樣,臉上都是有些動容,朝着藍鳳青鄭重其事的行了一禮,“藍主子金安。”
藍鳳青突然一笑,道:“難怪你能在他身邊待這麽久,倒真是個機靈的人,起吧,無論今日那聖旨上寫的是什麽,你這一禮,我都受了。”
“主子睿智。”秦末攤開聖旨,除藍鳳青外其餘衆人皆跪了下來,只聽秦末郎朗讀道:“應天皇命,東聖君诏,鎮南王之女南沁乃朕心之愛人,念及喪子之苦賜封貴妃,一應禮數需以厚待,若有不遵者,賞罰自論,若有不服者,皆可殺之,不必報朕。”
藍鳳青猛然擡頭,自若如她也被那句‘皆可殺之,不必報朕’所震,沁貴妃笑得愈發得意,“看來林福也算說了幾句還算入耳的話,這冷徽軒裏的奴才都該拉到掌刑司去教教規矩,若能出來便是悟性高的,出不來的也是自個的命。”
靜妃也在此時附和道:“那佛堂藍夫人怕是也要跪的,皇上既下了旨意敬貴妃姐姐之尊,貴妃姐姐也是不好徇私的……不過,若是藍夫人願意舍了這黑曜祥火爐,貴妃姐姐承了這個人情,也不好過分罪責,只看藍夫人願不願意了。”
“哈哈……”藍鳳青笑得冰涼刺骨,她拿過桌案上的黑曜祥火爐将手一伸,“這倒是頭一次有人從我手裏搶東西,在我看來這死物始終抵不過人命的……只是,非我心甘情願送出去的東西,你若敢收便拿去。”
沁貴妃對她話中的威脅不甚在意,她示意林福收下,這場示威般的複仇計劃,第一步在她看來自認為非常成功,從來對于無上的尊榮她總是接受的雲淡風輕,像是理所當然一般,如今她被貶幽憐巷,也須得嘗遍任人魚肉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