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十裏亭葬

穿過九曲回廊,狹長的石板路盡頭,一處四方的院子,這裏的藥味光是聞着就能在喉間引出苦味出來,她讓白蘇退了下去,自己順着藥味往裏走,只見院子外的石墩上,本該是戰場上叱咤風雲,揮斥方遒的男子,如今正捏着鼻子一臉苦相的喝着藥水,時不時的伸出舌頭,許是喝得太急,被燙着了。

藍鳳青被他的模樣逗得一笑,只是這一聲輕笑,他端着藥碗的手一抖,應聲而碎,他回頭,見那人茕茕孑立,顧盼生輝,便是看上千年萬年也是不厭的。

她上前數步,他卻慌忙地往後退,阻攔道:“我病還未全好,你離我遠些,免得染上。”

“我身子哪有這麽矜貴。”說着繼續上前,他卻左閃又躲,不讓她靠近,終于她止了腳步,怒道:“墨少君,你敢再退一步試試,你若再退一步,我便避你一年,我說到做到,童叟無欺。”

墨少君不敢再動,一臉無奈地看着她,見對面那人聽了話,她快步上前,伸展雙臂便要抱上去,突然全身莫名的打了一個寒顫,腦海中閃過一句,“除我之外,你再抱誰,我便殺誰。”

雙臂一頓,忽又想起那人為一株破花棄她而去之事,心口一睹,還是抱了上去,若能預知未來,她定要離得墨少君遠遠的,離了她,墨少君會是威名遠播、震懾塞外的少年将軍,她願他永為璀璨繁星,卻不知他也因她而落,最終仿佛真是應了他的那句,“緣深緣淺,不過我的造化,與你何幹。”

墨少君親送她回宮,入尚武門時,他悉心交代道:“記得讓紅綢為你熬些祛寒的湯藥,再讓太醫院的院士為你診治一番,不要嫌麻煩,你本就嘴刁,若是真染了寒,日日清談之食又要被你念叨,索性顧好身子,別再生病,有趣的物件和你愛的吃食我都從宮外給你送進來,你若同意,這門生意算是成交了。”

她聽後先是一愣,随後又好氣又好笑,“你當是哄小孩了,給顆糖定個約?我聽你話便是,也不知從哪習得老人家啰嗦的脾性。”

“只要你應下,如何看我都成,去吧,過了尚武門,應該有人在那等着了。”

她點了點頭,帶着紅綢一步步的走了進去,這條狹長的甬道上不知走過多少年華正盛的女子,她們大都不過二八年華,她們身着錦衣華服,笑容明媚的走來,卻再也走不出去,其實在這皇宮之中,尚武門最是幹淨,少女的天真爛漫、懵懂無知、青澀善良全都留在了這裏,耳後,過了那扇門,所有的陰險毒辣都被那扇門緊緊地掩上了。

尚武門緩緩阖上,兩道門重重地叩響之聲讓她呼吸一滞,直到看見騰龍飛升的明黃車辇,聲勢浩大的儀仗,印着南宮氏圖騰的旗幟在一排排琉璃宮盞的映照下顯得冷漠無情,她立于車辇之外,不跪不拜。

她的脾性宮裏的人都是知曉的,因而見她這般直立與龍辇之前,也無人敢上前喝斥,秦末對此也見怪不怪,伸手掀開了簾帳,他朝服未脫,龍冠未卸,一身尊貴奢華之氣,冷如冰霜,他下了辇,負手朝她走去,一身白衣立于月光之下,似月皎潔卻又比月寒冷。

走近了,才看清她眸間隐隐含着的冰霜,喉間滾動許久,終是開口喚了一句,“藍丫頭……”

見她神色冷漠,正待開口,卻見她身子一低,于他眼前,伏惟叩首,朗聲道:“藍氏之女鳳青拜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他驚得晃了晃身子,“你這是做何?可是怪我?”

她擲地有聲的答道:“鳳青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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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準你這般對我,起來——”

藍鳳青起身,敬而懼之的在兩人之間鑄起厚重屏障,同床異夢不過如此,她要的是将他生生拉離她的生命,只用一句“叩謝君安。”便能如她所願。

“看來真是恨極我了,罷了,你回瑞福宮去吧,紫悠、姚順他們已經等着了。”回了龍辇,秦末試探着問道:“皇上可還要去瑞福宮?”

他搖了搖頭,神情極為疲憊,秦末繼續問道:“可要去玉妃娘娘那兒?”

“去冷徽軒吧。”

秦末傻眼,這藍主子回的是瑞福宮,此時去半個人影也無的冷徽軒作何?斜眼看過去,只見皇上微微閉目,似是睡着,他退了出去,吩咐龍辇朝幽憐巷方向行去,待他離去,南宮秋睜開雙眼,挽起袖口,拔出腰間的匕首毫不遲疑的在手臂上劃下一道口子,鮮血湧出,他似感覺不到痛,細細看去才知,這已不是第一道口子,雖是用了藥,卻仍可看清那一道道猙獰的刀疤,他喃喃自語道:“原以為手上的痛能抵過心裏,如今見了面才知,不過是自欺欺人,這痛怕是刀剮之刑也抵不了的,如此一來,真要剔骨挖心一回,方才絕了懊悔之心。”

他将袖口一放,掀起簾帳,冷聲對秦末道:“回龍華宮吧……冷徽軒太過陳舊,着人燒了吧。”

“冷徽軒與幽憐巷外的桃林相距甚近,若是燒了冷徽軒怕是……”

“桃樹林……她常愛去那吧。”

秦末心細,自然深知皇上話中所指為誰,“回皇上,藍主子的确常去那片桃樹林,時常一坐便是一個白日。”

簾帳一放,冰冷的聲音讓秦末都多了分驚懼,“那就都燒了吧,想來她也不會再去的,桃花開得再好,也始終留不住她。”

她的回歸,幽憐巷火海相迎。

桃林沒了,帶走了先帝的念,落英不再,它該得自由,卷走了桃樹的魂,終是逃離了這座枯骨成堆的皇城,她立于金漆雕花的窗檐之下,看着漫天的紅光,如游龍一般盤旋在那片孤魂飄零的幽憐巷之上,無眷念、無惋惜,反而慶幸道:“燒了真好,這是我所見,皇城之中最幹淨的一把火。”

翌日一早,天還未大亮,藍鳳青便起了身,紫悠聽了動靜便要進來伺候,卻見紅綢急急地沖了進來,她還未及驚叫便被撞倒在地,藍鳳青眸色一變,深知紅綢向來成穩,如此慌張之色倒是甚少有過。

紅綢遞過一方似從襦裙上撕下的布帛,字跡微抖,可見寫信之人定是驚慌不已,紅綢道:“這是司馬姑娘的傳信。”

她接了過去,布帛上只有五字,“救他,十裏亭。”

轉眸之間,來回踱步,紫悠自地上爬起,見殿內氣氛凝重便欲俏聲離開,轉身之際,卻聽藍鳳青喚道:“紫悠,我昨夜回宮,雲妃那邊可有什麽動靜?”

紫悠搖頭回道:“雲妃娘娘還和平日一樣,作畫彈琴,似乎心情甚好。”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紫悠退下之後,藍鳳青看了紅綢一眼,問道:“可還有事未說?”

“昨日半夜得來的消息,左丘亭手上握有雲氏和南宮氏的世代婚約,東聖帝後只能出自雲家。”

她恍然了悟道:“難怪……十裏亭可是在雍城之外?”

“是,離雍城不過兩柱香的時辰。”

“遭了……”她随意的披了件外袍便朝着殿外疾步離去,紅綢追上道:“鳳主,去哪?”

“備馬,十裏亭。”

駿馬疾馳,長風掠過,如瀑的墨發本就未束,如今借着風張揚肆意,馬鞭揮就,以萬鈞之勢,尚午門前騎馬而行,她倒是第一人,衛兵以長槍攔阻,她一出滄憐,長槍翻落,滄憐回轉,馬提前蹄,疾馳而去。

龍華宮裏,南宮秋剛換上朝服,便見禁軍統領陳良匆匆來報,藍夫人騎馬擅離尚午門,衛兵相阻後更是仗劍離去。

一旁為南宮秋整理衣冠的秦末動作一頓,只聽他不甚在意的問道:“你可是親眼所見?”

陳良一時間摸不清皇上到底是何态度,按道理應是盛怒的,畢竟後宮女眷私自出宮還打傷了禁衛軍,可是這般輕描淡寫的問話,倒像是他陳良自己大驚小怪一般,他小心翼翼的思量後,回道:“末将雖未親眼所見,但尚午門前連着被打傷的兩名守衛,共有十二名衛兵親見,确以證實是藍夫人。”

“既是親見,十二名衛兵,一個不留。”

“什麽?”陳良擡頭,不敢置信的看着南宮秋,“皇上,這……這……”

走至陳良身側時,他悠然而道:“你若耳聾目瞎,朕便多加一個名額給你。”

陳良吓得重重一跪,“末将領命。”

南宮秋離開後,陳良仍舊跪在地上,似是還未從剛才的震驚中回過神來,秦末走上前去将他扶起,他如抓了一根救命的稻草死死地握住秦末的手腕,俏聲問道:“秦公公,十二名衛兵突然消失的話,我怕……”

秦末打斷他道:“陳大人,面裏糊塗,心裏可得清楚,凡是跟藍主子沾邊的,天塌下來的事也得找個高的頂上去,皇上那邊既已說明了,無論明着、暗着,這十二個人決不能活着。”

陳良心裏終是靜了下來,朝着秦末躬了躬身,“謝秦公公提醒,陳良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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