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晨暮夕亡
十裏亭外的樹林,風聲呼嘯,刀劍相交,驚了鳥,破了這一片溫順的寂寥,無雙城的騎兵同上官冷、獨孤若打得不可開交,方要血濺亭前才可罷休,姑蘇閑坐與十裏亭中,自斟了一壺酒,長臂一伸,抛灑在了十裏亭外,竟似一條森然的直線,将左丘亭攔于十裏亭之後。
“婚約、人命,皆留下。”
左丘亭冷冷一笑,眼中的玩世不恭盡散,取而代之的是一城之主該有的威嚴凜冽之氣,“無雙城的東西,誰也留不得。”
“那此酒便是祭奠你亡魂之用,今日,你必跨不過我所畫之線。”
一字一句,閑散坦然,他始終安坐于亭內,俊美容顏如畫,像是虛幻之相,似乎天地幻滅也驚不起他半分波瀾。
左丘亭喚出曼羽傾華,騰空而起,長劍一橫,帶出萬千火光,四周寸草皆不可生,連纏打中的兩方勢力都被此氣勢驚得停了下來,只見曼羽傾華之下竟飛出一只巨大的火鳥,它的飛羽落下皆為火簇,朝着上官和獨孤襲去,火鳥帶着死神一般不可抗拒的強大殺意飛向十裏亭內那抹月白之影,如此危急關頭,他仍靜默無聲的坐着,目光所及似是雍城皇宮的方向,火鳥襲去的瞬間,他那張波瀾不驚的容顏上突然綻放出一抹奪目璀璨的笑,人說女子笑顏傾城,此時方覺原來男子亦是如此。
剎那紅光萬丈,将天際暈染成一片火海,紅光映照出衆人驚詫的容顏,一時間靜谧的詭異,十裏亭在烈火中熊熊燃燒,一聲駿馬嘶鳴打破了這方沉寂,雪白的長裙在風中飄搖,烈火的紅光似乎照不進她蒼白的面色,眉骨凝霜,一步步仿若邁着沉穩的步伐走向火光中的十裏亭,衆人只覺她瘋了,卻無人敢上前攔她。
她如同被人抽離了魂魄,似乎火光之中才是安然之所,終是腳步一頓,左丘亭抓住了她的手腕,沉聲道:“姑蘇瑾有何能耐,你心中該是清楚,不過一招曼羽傾華,還傷不了他。”
藍鳳青甩開他的手,仿若嘲笑一般看了他一眼,笑他不懂,不懂至愛之人在眼前被火光掩埋的無力和倉惶,不懂理智始終搏不過心中翻騰而出的絕望,不懂在她眼中烈火焚燒的十裏亭只是那人最後駐足的地方。
眨眼之間,便要跨入,上官和獨孤飛身攔阻,卻還是不及,人影毫不遲疑的沒入烈火之下的十裏亭,衆人屏住呼吸,左丘亭突然下令道:“滅火——”
話音才落,便見那一襲月白長袍的男子自烈火中坦然走出,不帶半點灰塵,容顏靜然美好,目光如雲彩般絢爛溫暖,靜靜地望着懷中的女子,“我竟從未發覺,你原是傻子……”
她無可奈何的笑,手指撫上他的俊顏,“若為你,一生癡傻也好。”
姑蘇瑾眼角笑意更深,衆人又是一驚,原來天下人敬而遠之的姑蘇公子也有這般溫柔細膩的目光,他如此動情的模樣,山河也為之動容。
左丘亭靜靜地看着兩人,本是擰緊的眉此刻漸漸松開,他收了曼羽傾華不再多言,轉身便要離開,姑蘇瑾将懷中的人兒放下,柔聲說道:“你且看着,不過一座瀚央大殿而已,我來奪。”
姑蘇瑾徑直走向左丘亭,兩人相對而立,一人輕撫羽冠,嘴角噙笑,一人月白如仙,淡漠雲外。
凡上古之劍都有劍魂,無極劍如是,曼羽傾華自然亦是,只是這應是曼羽傾華首出劍魂,那是一根如手臂般長的光羽,羽尖散發着凜冽的寒光,氣勢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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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姑蘇瑾,亦是第一次使出雙手劍,他的劍無形如光,一白一黑,一劍晨暮,一劍夕亡,以手掌為劍柄,雙劍齊出,竟有如破天之勢。
兩人交手所過之招竟讓人如陷迷陣,周遭雖劍氣四起,險象環生,但劍氣中央的兩人彷如以劍為舞,雲淡風輕間已是風雲變色,看似難分勝負,讓人摸不清劍局最後的贏家會歸于何處。
藍鳳青緊張的看着始終淡定自若的白影,上官和獨孤走近她,獨孤在她耳邊低聲說道:“仙主有令,命我二人護送姑娘回宮,好好休息,只待明日入主瀚央。”
她疑惑問道:“劍局還未分勝負,他怎知明日一定是我入主瀚央?”見獨孤神情坦然,似無半分擔憂劍局輸贏之色,突然明了,道:“是了,他是姑蘇瑾啊,怎的會輸,可我不如他那般自信,我要在這看着,看着他贏。”
獨孤還欲勸說,卻聽上官道:“姑娘要看便看着吧,快了,晨暮與夕亡相合,左丘亭……必死。”
藍鳳青突然想到什麽,目光轉向纏打中的兩人,看不清劍招,只覺樹影顫動,一股氣吞山河的劍氣誓要将渺小的生靈如蝼蟻一般的碾碎,她知晨暮與夕亡已合,向那白影運氣喊道:“姑蘇,留他一命——”
千年的松柏立于崖邊,這一聲姑蘇,似跨越千年再次輪轉于世,剝落了歲月的塵埃,在滄桑而浩瀚的洪荒之中,罅隙之處隐隐傳出的這一聲輕喚,究竟苦了幾世的等待?
曾幾何時,她,緋色衣裙在桃梅之海中旋舞,旖旎春色不及她眸間笑意,黑色鬥篷的男子立于一旁,看不清面色,她道:“小修,該是娶妻成家了。”
他只答一字,“好——”
曾幾何時,她被萬箭齊圍,他以身擋于她的身前,她怒問:“小修,你這是作何?走,枉死于此,不值。”
他巋然不動,只是将她護緊,漫天厮殺,利箭如雨,他身中數箭,與閻羅一步之遙,她安然無恙,唯獨記下他那句,“還好……你有我為盾。”
曾幾何時,她被至愛所棄,萬念俱灰,他賭上千年魂魄,甘願脫離輪回,只為換取燕雲命镯為她嫁娶之禮,她傷懷之下感動,促成了異常無疾而終的大婚,更促成了他的絕命之期,她的嘶喊終止那一句,“姑蘇,留他一命。”
世人自古卷中找尋歷史的痕跡,但始終不得其果,遺留下來無法辨其真假的故事都變成了傳說,傳說中姑蘇先祖為第一公子,以其姓氏為名,只道姑蘇。
晨暮與夕亡合為一劍,一劍入心,千年前如此,千年後亦是一樣,只是這顆心并不孤寒,本是七竅玲珑心,如今倒成全了她的夢。
獨孤和上官震驚而喚:“司馬——”
那抹黃影自樹冠之中翩然而出,晨暮與夕亡相合的一劍何其之快,卻還是被她趕上了,擋于銀衣羽冠之人的身前,一劍沒入心口,竟也能有笑容,他的風流不羁終是被這一笑擊潰,第一次見她,她以一人之力入無雙城盜取無極命輪,豈知被他所察,本欲将她葬于無雙,卻在她悠然的笑容間滅了殺意,入無雙城,盜而不死者,她是第一人。
此刻她蒼白虛弱的躺于他的胸懷,她如凋零而下的花瓣,迅速的枯亡,見他眸中暗如死光,司馬笑着一如從前那般恣意說道:“我此刻定是極美的,否則怎能讓你看癡了。”
他将她鬓角的碎發別于耳後,“司馬家的女子自然是美的,想我此生再不能忘。”
藍鳳青腦海中似閃過一絲念頭,似曾相識且痛至心底,她跑上前去對左丘亭道:“救她……你的醫術不弱于連華,你可以救她的,對不對?”
左丘亭冷冷的看了姑蘇瑾一眼,沉聲道:“雙手劍下無人生還,更何況晨暮與夕亡合一,劍下只留亡魂。”
藍鳳青突然轉眸看向姑蘇瑾,眉目間盡顯凄涼,“你本可收劍……卻執意而為,我知世間人命在你眼下皆如蝼蟻,可司馬自小跟在你身邊,你該是為她留一分餘地的。”
“一分餘地?你怎知今日的一分餘地不會變成日後的萬丈深淵——”冷靜自持的他終是有了一絲愠怒。
左丘亭抱起司馬,柔聲道:“我帶你回無雙……”
晨暮與夕亡再次齊出相攔,藍鳳青想也未想的拔出滄憐攔下,姑蘇瑾不敢再使出全力,怒色終是浮于臉上,“藍鳳青,讓開——”
藍鳳青自知他是下了殺心,不容多想,她執劍橫于喉間,“就這一次,算是為我……”
“放眼天下,唯獨你一人可以脅迫于我,而你總是如此逼我,為你……便是棄劍又有何不可,只是你……可願為我退卻一步……”
說罷,晨暮和夕亡皆收,他長袖一甩,騰空而起,彷如乘雲而去,越過密布的樹冠,片刻便在高山之間隐去了身影,了無蹤跡,上官和獨孤看了左丘亭懷中的司馬一眼,想說什麽卻終究止住了,兩人朝着姑蘇瑾離開的方向提氣追去,一場驚心動魄的劍局,他,既是贏了,卻也輸了。
藍鳳青隐去心口巨大的失落,看向左丘亭懷中的人兒,早已沒了呼吸,那人曾愛憎分明,那人曾恣意張揚,那人曾話語連篇,如今卻如一灘死水,靜谧的躺于她心之歸處。
她沉悶的一嘆,想要盡快的逃離這裏,卻聽左丘亭冷冷說道:“你以為姑蘇瑾真的是想要為你奪下瀚央嗎?他确實想要暖蓮,不過可不一定是……為你,雲臨若已經出了混沌之域,此刻就住在浮瑤靈境的洛水幽夢,你大概不知洛水幽夢非姑蘇家所建,而是千年以前,雲家給姑蘇家的嫁妝……順便再告訴你,雲臨若還有一個天下人皆知的名字——桃花仙。”
心中一冷,煩擾不堪,她翻身上馬,聲如寒劍,只留一句,“左丘亭,紅梅宴我欠下的,如今算是還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