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葬盡江山
她從地上站起,眼含怒火便要再往畫舫上走去,三把飛刀冷寒無比的栽到了她的腳尖前,止住了她的腳步,她回身一看,紫檀木的馬車立于她的身後,頂上一顆碩大的夜明珠倒是搶去了星月的光芒,駕馬的是兩名男子,一灰一黑,看着到比黑白無常陰冷。
她強裝鎮定,問道:“可是你們為本小姐解的穴?”
見二人不答,繼續開口道:“你們可是沒搶到水墨畫廊的折扇?”
一人自馬車中走出,月白的長袍襯着他蒼白的容顏,寒光四射,鬼魅二字便在他走出馬車的瞬間竄入徐語喬的腦海,世間俊美容顏,眼前之人已達到極致,只是這美竟是讓人膽戰心驚的,只聽他輕咳了幾聲,虛弱的說道:“我與徐家有些淵源,你的命我可留下,只是……我護她得緊,風吹着也要添幾條人命的,如今被你傷了,我總得拿些什麽,去去惱意。”
不知為何他的話說得很輕,卻聽得徐語喬一身的冷汗,她不斷後退,顫着聲問道:“你……你要作何?”
他目光一直看着畫舫上燈火通明的墨舫,“你手上的鳳朝陽……”
“好,好,我給你……”她正欲退下,一道白光如利刃一般在她手腕處一晃。
“啊——”一聲驚叫,戴着鳳朝陽的手腕被白光橫切而下,未見半滴鮮血掉落,纖細的手腕離了手臂便如同死肉,雖能感到割骨之痛,卻無鮮血濺落,這便是夕亡之劍了。
夕亡收回,徐語喬痛死過去,姑蘇瑾道:“上官,将她的手連着鳳朝陽一起送回江淮徐家,清清楚楚的告訴徐木森,他女兒用鳳朝陽傷的人究竟是何身份。”
上官領命,他仍舊是伫立在河岸邊上,目光至始至終都未曾離開過那處燈火闌珊,他對着畫舫喃喃自語道:“本想讓你長些記性,可最終心疼、不舍的那人還是我。”
玄舞天方的樂聲傳來,看來是開舞了。
舞姬上了舞臺,曼妙舞姿一掃方才的靜默冷冽的氣勢,殿內笑聲盈盈,推杯換盞間聊得已是風華雪月,藍鳳青的傷口已被金九歌包紮完好,她舉杯走進冉歸,“我平生最是不喜欠下人情……”她一頓,冉歸随即接道:“姑娘不必記挂于心,不過舉手之勞而已。”
“不,我記下了,以此酒為證,徐茹欠你一命。”
她一飲而盡,冉歸亦把酒相陪,他不知這番平常的一句話竟保下他一生的平安。
酒過三巡,雁娘将曲、舞的牌子奉于她的面前,經歷了之前種種,若在看不清形勢便真是癡傻了,“請姑娘點曲挑舞。”
她掃視了一遍木牌,盡是些詩情畫意的常見之舞,就連曲子都是歡快之調,她随意的抽取了一塊木牌,提起托盤裏的狼豪筆在木牌的背面寫下三字:別離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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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娘一驚,別離賦雖是水墨畫廊的名曲,但因曲調過于悲戚,聽者皆是聲淚俱下,久久不得從中抽離,因而水墨畫廊便下了此曲的木牌,雁娘再次确定了一遍,“姑娘要聽別離賦?”
她點了點頭。雁娘又問道:“那這舞選的是……”
“既是別離賦自然得跳江山墓了。”
雁娘擡眼看了看金九歌,似是詢問,別離賦本就是大悲之曲,如今再配上江山墓這一出凄慘之舞,怕是不妥。
金九歌道:“江山墓雖好,卻是凄楚了些,不如重換一舞?”
她不容更改的說道:“我來水墨畫廊為的便只是這一曲一舞,否則我何必來金州走這一遭了。”
“好,你想要看,我讓她們跳來便是,只是你莫要走不出這一場缱绻傷懷的枯亡之世。”
一陣低迷的蕭音奏起,長三尺寬一丈的巨幅畫卷自玄舞臺上展開,女子身着黑裙,手執銀豪而出,揮筆寫就:回眸轉瞬枯骨忘川,祭情,身葬山河。
女子隐去身姿,古琴琵琶皆出,一高一低,似歡快,似悲鳴,一場桃梅之海的盛宴在眼前鋪陳開來,藍鳳青的呼吸有一絲的急促、慌亂,所有的沉穩、淡然在桃梅映入瞳孔時被一擊而碎,多少回從夢中驚醒,腦海中最為清晰的便是眼前這場盛大的、癡醉的、無可比拟的桃梅海,這種幾乎另她茫然無措的觸動讓她突然驚覺,這是一個她永遠也走不出的局,前路朦胧,會有更大的巨浪在遠處翻滾像她湧來,避無可避。
藍鳳青,你……到底是誰?
緋衣女子舞動衣袖自桃梅之中走來,面色蒼白不見一絲血色卻又生了一副極美的姿容,她在桃梅之間起舞翩翩,雙臂時展時收,神色間漸漸展露的笑顏竟比烈酒還要醉人,倒讓人忘了她只是在舞戲而已,金九歌皺了皺眉,兀自說道:“樓瑩瑩?她怎麽突然回來了?”
藍鳳青問道:“一舞傾國又傾城,世人嗟嘆夢中人,這夢中人說的可是她?”
金九歌點了點頭,“是她,四年前我剛接下水墨畫廊她便消失了,後來無人再點江山墓,只因天下獨獨她一人所跳才可稱為江山墓。”
玄舞臺上,樓瑩瑩柔聲唱來,那一眼望穿時光的柔情竟讓藍鳳青想起那人來,“堪憑歲月了卻凡人閑,坐看亭臺獨念隆冬前,素愛桃梅卻嘆齊開難,你道寒雪亦能迎霞染,花離枝來教人空悲憐,你道花開不敗為卿顏,白淨天際醉心累人涼,你道解我思憂暖盛陽,雲霞唱晚不及月華光,看人間花火不負情長——”
她翻身而上,玄舞天方竟在此時由船頂自四面散開,四周船壁向外倒下變換為巨大的看臺,殿內衆人暴露于月色之下,九幽河的清冷在瞬間綻開于河面的蓮花燈盞中熠熠生輝,玄舞天方如同一座水上宮殿,在清幽的月光下顯得如同一場海市蜃樓,岸邊彙聚的人群看着這驚天的一舞,美得甚是虛幻,仿佛水泡中的盛宴,輕輕用手一碰,就只剩飄零冰涼的水花。
樓瑩瑩自空中旋身而下,竟在水面上站立起來,金九歌眸色沉凝,驚訝之色一閃即逝,只見她水袖長舞,身姿輕盈,麗影與河水似乎融為一體,月光為她引路,仿佛直上九重宮闕,腳尖在河面拍打出水花,一個轉身又飛升一丈,玄舞臺上的桃梅之景被換下,取而代之的是紅綢飄飛,紅毯鋪地的華麗喜堂,紅燭高燒,香煙缭繞,女子鳳冠霞帔,珠串遮面。
樓瑩瑩眼色迷離,看着玄舞天方的紅妝喜堂清唱而出,“紅燭淚,訴情殇,煙波幾許凝成霜,生別離,死難衾,昨日盟約舊夢裏,求不休,留不得,日日盼君念長久,悠悠憶往昔,靡靡碎音,蝕骨怨,恨天,念——”
一詞唱罷,她含恨望着一身紅妝的女子,那女子身形未動,珠簾之下雖看不清容顏,但清冷的目光透過閃耀珍珠彷如細針刺入在場看客體內,感其所痛,卻又讓人疑惑,本是大喜,何故感傷?
樓瑩瑩踮起腳尖自河面上一步步躍至紅燭喜堂前,兩人迎面而立,朱紅的明豔,緋色的清塵,本是多情,本就妖嬈,別離賦在此時竟曲入冷調,古筝起,音如割喉的利刀,兩人靜立而站,确如刀劍相交,生死之間,樓瑩瑩再次展喉而歌,“紅妝織就山河,珠簾遮掩王座,一幕幕喜結連理妄想生死契闊,笑問蒼天不予雙全,誰不埋怨,誰不惦念,傳說裏書寫的一眼千年,在盛世面前,幻化過眼雲煙,我雖知曉原由,卻是貪念難填,貪今生情緣,貪來世相見,貪發妻頭銜,貪夫姓之間,緣盡緣滅緣斷弦,終不換,君顏顧憐……”
她哽咽一頓,紅妝女子突然冷厲伸臂掐于她的頸間,她聲音斷續傳來,氣息漸弱,彷如真是被人逼至絕境,“身葬山河,枯骨成諾,來日畫就盛世天下,吾之墓碑,立于起始之前,賀千秋基業,祭萬載功勳,命隕為你踐行。”
玄舞天方頓時寂靜無聲,這是一曲亡命絕唱,誰也不敢出聲驚擾,一聲微弱的指節響動之音在樓瑩瑩的耳邊響起,眼中的釋然之色一變,看向紅妝珠簾的女子,藍鳳青似是察覺紅妝女子的殺意,猛地驚起,“不好——”
她掠身欲朝樓瑩瑩的方向飛去,手腕卻被金九歌拉住,“此二人雖是水墨畫廊裏的,可今日我卻是第一次見,況且……江山墓結局未揭,我們靜觀其變。”
就在藍鳳青猶豫之間,一襲白影迅如閃電,眨眼之間便已飛至樓瑩瑩身前,一掌打在了紅妝女子的心口,女子撤回了掐在樓瑩瑩頸間的手,雖是一掌正中心口,可紅妝女子并未受傷,只是身子向後退了幾步,鳳冠滑落,一頭白發映入衆人眼簾,女子容顏清秀,但目光卻如死人一般沒有任何神采。
金九歌吃驚的不是紅妝白發,而是此刻抱住樓瑩瑩的華彩盛放的白衣人,“姑蘇瑾怎會來此?”
藍鳳青看着那人本是穩如泰山的沉穩容顏,此刻卻多了一絲慌亂、一絲不安、一絲藍鳳青都未曾見過的哀色,他一眼也未看她,亦如陌路一般,她轉身便要離開,卻聽紅妝女子冷然開口道:“已過千年,結局卻絲毫未變,只是入我心口的該是絕劍戰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