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醫院上下,無人不識丁穆炎。

他個子高挑,通常穿着一件白大褂,雙手插在口袋裏,在充滿消毒水味的走廊裏穿梭,寡淡的表情給他俊挺的五官添了幾分冷冽的氣質,一副眼鏡稍稍遮擋了他過分淩厲的眼神。提到他的時候,總是帶了很多頭銜,什麽副院長、教授、神經外科一把手之類,也有許多年輕的醫生護士迷戀他的外表,背地裏稱呼他為行走的腎上腺素,一看到他就興奮,再繁忙辛苦的工作都不在話下。

但對丁穆炎本人來說,只需兩個字就能代表他:醫生。

早晨,在一聲聲早安中丁穆炎來到病房。

病床上靠坐着一個大男孩,他神情焦慮,無聊地捏着被單一角,寬松的病號服和光禿禿的腦袋襯得他消瘦病态。當丁穆炎出現在病房中,他的眼睛才稍微亮了一些:“丁醫生。”

丁穆炎點了點頭:“今天感覺怎麽樣?”

男孩是丁穆炎今天第一臺手術的病人,有一天突然看不清近在咫尺的東西被送到醫院,發現大腦裏長了一顆瘤,位置非常不好,壓迫到了視神經。手術風險很大,很有可能下了手術臺直接失明,但是不做手術,別說是眼睛,連命都會丢。

男孩艱難地擠出一絲笑容:“有點兒害怕。”

眼前的年輕人二十歲不到,大學一年級,人生才剛剛起步,就遭此厄運。

丁穆炎微微一笑,好像早春的風拂過冰面,雖然還很冷,但溫暖已讓冰雪松動融化:“不要怕,我對自己有信心,你也要對自己有信心,我們互相配合。”

他摸了摸男孩光溜溜的頭,他的手指很長很白,完全可以用漂亮來形容,在晨光下有種散發着聖光的錯覺,仿佛他随意一抹,就能起死回生,哪怕是這雙手打出來的手術結都比別人的漂亮。

經過徹底的消毒,在護士的幫助下系上無菌衣,丁穆炎走進手術室,病人已安安靜靜地躺在手術床上,

耳邊是熟悉的腦鋸開顱聲音,丁穆炎站在觀片箱前,男孩大腦的構造清晰地呈現在他眼前。他已經無數次觀看男孩的片子,每一幅都深刻在腦海裏,但他還是看得很專注,仿佛呈現在他眼前的不是黑白二維斷層,而是一個鮮活的立體影像,大腦的每一條溝壑都清晰可見,他想象出腫瘤的樣子,它的色澤,它的尺寸,還有一根根紅色的血管。

“老師,好了。”

無菌布上開了一小塊,露出被打開的腦顱,果然與丁穆炎想象中一模一樣,鮮紅的瘤子就好像一顆草莓深埋在腦組織裏,看似無害卻正在吞噬一個年輕的生命。

“開始吧。”丁穆炎淡淡道。

今天丁穆炎有三臺手術,兩個大手術中間穿插一個小手術算是調劑,一天下來身心疲憊,出了手術室又被病患家屬拉着說了半天。

護士遞來一瓶水,他一口氣喝了半瓶,終于有時間看手機,已經是下午五點。他五點約了人見面,沒想到手術做完已經過了五點,職業的特殊性使他放慣了人鴿子,但這回他不敢怠慢,匆匆收拾了東西,拎起一籃事先買好的水果下班。

“丁院長下班啦?”

護士臺漂亮的小護士眨着一雙大眼睛向他打招呼,他點了點頭行走如風。

正逢晚高峰,車開出醫院沒多久就堵在了路上,丁穆炎是個極有耐心的人,可這會兒看着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也難免心焦。這幾天空氣質量不太好,望出去灰蒙蒙一片,遠處的車輛行駛在迷霧中,旁人看他估計也是霧裏看花。

歸國已經三年了,回國前他便以多例高難度的顱腦手術成為神經外科領域的專家,入職時院長還親自在大會上介紹了他,并且用了一個“請”字,其實不用“請”他也會回來,因為他的父親他的爺爺都來自這家醫院,并先後擔任過院長。

杏林世家,薪火相傳,丁穆炎從小認識的人沒有一個不是跟醫院有關的,別人家男孩子玩的是汽車皮球,他抱着人體骨骼模型拼得投入,別人畫太陽公公當空照,他畫白細胞大戰細菌部隊。除了醫生,他真不知道自己還能幹別的什麽。

丁穆炎是醫院的話題人物。丁院長很帥丁院長很牛,丁院長重視哪位病人,丁院長今天中午吃的是宮保雞丁還是魚香肉絲……每個人口中都有一個丁院長,但所有人一致認為:丁院長是個天塌下來,冷靜地扶一下眼鏡,先批評這天質量太差,然後考慮用什麽撐住的可怕男人。在工作上同樣如此,旁的醫生拿着搞不定的片子請他會診,他總是抿着唇看一會兒,淡淡來句“沒事,小場面”,直到片子上的瘤子難纏到貼臉上了,他才會稍稍挑眉“有點挑戰性”。

看過太多的生老病死悲歡離合,丁穆炎自己都不知道還有什麽能打動他。

好不容易開過最擁堵的路段,車輛終于能提速。過了一個十字路口,丁穆炎剛踩下油門,就聽見不遠處接連幾聲巨響,前車踩了剎車,丁穆炎反應迅速也立刻剎停。

“撞死人了!撞死人了!”前方傳來路人驚恐的吼聲,丁穆炎微微皺眉,看見十字路口的交警輔警向這邊跑來。本就不寬的路被堵得水洩不通,路人停下來看熱鬧,紛紛拿出手機來拍。

丁穆炎小心翼翼地把車往前挪動了十來米,一片猩紅和橫在路邊的肢體闖入視野。

他将車停在路邊,快步穿越車流。車禍現場觸目驚心,一輛小轎車撞上一輛大貨車,半個車身都撞扁了,好像一個被捏變形的鋁罐,一名女子躺在地上形容慘烈,整個身體沐浴在血泊之中,一個十歲左右的男孩子呆愣愣地站在她身邊,顯然是受到了巨大的驚吓,相比起女子的慘狀,男孩意外地毫發無損。

交警們又從車裏擡出一名男子,男子痛苦地哀嚎,看到倒在車邊的女子,哀嚎頓時變得凄厲。

丁穆炎快步走去,一名交警試圖攔住他。“我是醫生,讓我看看。”

也許是他的聲音太過冷靜鎮定,無形之中有種不容置喙的氣勢,交警怔怔後退,甚至還下意識地做了個請的動作。

女子意識不清,口中發出痛苦而含糊的聲音,她的下半身幾乎被血浸濕了,如此大的出血量只有動脈破裂才有可能,而動脈破裂幾分鐘之內就能使人失血過多喪命。

命懸一線,在旁人驚恐的襯托下,丁穆炎面無表情的臉顯得尤為冷冽,他迅速找到出血點,用拇指大力按住破裂上方一厘米處,噴湧的血當即緩住。

但這樣還不夠,他巡視四周尋找可以代替止血帶的條狀物,可在一片混亂中,哪有什麽趁手的東西。餘光掃到垂落的領帶,丁穆炎毫不猶豫地單手勾住領結一扯,藏青色的領帶在半空中畫出一條深色的弧線,在腿上纏繞一圈,緊緊束住。

“老婆!老婆!”男人好像骨折了,小腿扭曲成一個奇怪的角度,他不顧交警的阻攔,艱難地爬到女子身邊,抓着她的手哭嚎。

丁穆炎剛想提醒他不要胡亂搖晃傷者,視線落到女子的臉上,心驟然一沉,有種不好的感覺。剛剛還在□□的女子沒了動靜,面孔蒼白到泛出青色,彌漫着濃重的死亡氣息,丁穆炎翻一下眼皮,又摸了摸脈搏,沒有心跳。

心髒驟停!通往地府的大門已經打開,每一秒都是與死神的搏鬥,生與死的界限變得模糊。

丁穆炎果斷地脫下西裝外套,跪在她身側,撐直雙臂做胸外按壓和人工呼吸。

耳邊的聲音嘈雜而混亂,有路人的議論聲,有交警拼命維持秩序的喊叫聲,有男人不知所措的哭聲,還有自己的呼吸聲。

在這短短的一分鐘內,丁穆炎心無旁骛,這一刻他是拔劍的勇士,盡管強敵環伺他無所畏懼。

一滴汗水從額頭滴落到手背上,救護車的鳴笛聲由遠及近,丁穆炎再次觸摸她的頸動脈,感覺到了微弱的起伏。

幫忙将夫妻兩個擡上救護車,丁穆炎悄無聲息地松了口氣。抹了把額角的汗水,丁穆炎拾起西裝外套,出門時筆挺的西裝沾滿了血跡已沒法再穿了,他不在意地抖了抖。正要回車上,看見一個男孩子仰着頭,可憐兮兮地望着他。

是那對夫妻的孩子,慌亂的現場所有人都沒有注意到他,他不哭不鬧,相比起嚎叫不止的父親顯得太過安靜,以至于父母都被救護車送走後他被遺忘在路邊。

丁穆炎搖了搖頭,想要叫交警來處理,在看見交警或忙着呼叫拖車或在疏通堵塞的道路後改變了主意。

“那是你爸爸媽媽?”丁穆炎彎下腰。

男孩沉默地點了下頭,眼中透出迷茫,顯然沒有想明白為什麽自己被留下了。

“跟我走。”丁穆炎松開襯衫的第一粒紐扣,“我帶你找爸媽。”

于是丁穆炎在離開一個小時後又返回了醫院。

“丁院長,你怎麽又回來了?”小護士瞪大了漂亮的眼睛,“呀,你身上的血怎麽回事?”

丁穆炎苦笑着擺擺手,指了指男孩兒,朝送去搶救的夫妻倆示意:“那邊人家的小孩兒,你照顧一下,好像受了驚吓,想辦法安撫安撫。”

“沒問題!包在我身上!”小護士拍拍胸脯。

丁穆炎剛要走,腳下一重,男孩拉住了他的褲腰。

男孩十分乖巧,也正是這份乖巧讓丁穆炎看到了他眼底的恐懼,畢竟他剛剛經歷過一場可怕的意外,畢竟他還年幼,親眼看見父母倒在鮮血中,難免對從天而降救他母親性命的人産生依賴之情。

小護士舉着一個小象玩具在男孩面前晃,用哄小孩的語氣道:“叔叔還有事,你跟姐姐玩好不好?姐姐給你吃零食。”

男孩臉上明顯露出“你是傻嗎”的表情,根本不理小護士哄騙小小孩的那一套。

“我們來做一個約定。”丁穆炎蹲下身子,向他伸出右手,“你的爸爸媽媽受傷了,現在你是家裏唯一的男子漢,負責照顧好他們,能辦到嗎?”

男孩愣了片刻,随即表情堅毅,重重地點頭,與他擊掌。

再次離開醫院,離約定時間已過了兩個小時,鴿王丁穆炎心虛不已,連車速都比平日快了一些。

二十多分鐘後,他來到一胡同口,胡同很小車開不進去,他好不容易尋了一處停車。天已經半黑了,風中帶了點涼意,時不時能聽到窗戶裏傳出的家長裏短。

丁穆炎推開一扇掉了漆的門,走進一個小院兒。

廊下一張竹塌,一根電線挂着一個電燈泡是院中唯一的暖光,斑駁的粉牆浸潤在光下,有種時光倒流的古老意境。清亮的胡琴聲在拍板的配合下抑揚頓挫,婉轉中帶着銳意,一段過門後,咿咿呀呀地唱了起來,甜美清潤的嗓子不緊不慢地唱着詞,将一句話唱出了千回百轉,在靜夜中別有一番韻味。

丁穆炎上前幾步剛要喊人,竹塌上的人站了起來,轉過身對上他的視線。

是一名年輕男子,昏暗的光将他的臉龐染上一層淡墨,立體的五官兼具硬朗與精致。男子式的漂亮,漂亮得過分,但這種漂亮帶有強烈的侵略性,無形中給人壓迫感,仿佛多看一眼就會灼傷雙目。

“你好,丁醫生。”年輕男子微笑,一雙鳳眼近乎妖。

作者有話要說:

新文開始連載!!這次是我非常喜歡的一對CP!争取好好寫出他們故事~

求收藏求留言~!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