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丁穆炎一出門就後悔了,怎麽就心大到把蕭進一個人留在家裏?倒不是怕丢東西,而是明明和蕭進還不熟,卻像對待老朋友一樣對待他。也許是這兩天經歷的事比較特別的緣故。昨天還想在蕭進臉上抽幾個耳光,今天半夜三更跑出買晚飯,變化實在是太快。

買了點吃的回家,一進家門就看見蕭進站在書架前。

“在看什麽?”丁穆炎将食物放在桌上。

“很精彩的一本書。”蕭進側了側書,“我從來沒有意識到人體是如此美麗。”

展開的書上是一張西斯廷教堂畫風的心髒圖譜,逼真的心髒被紅色的動脈和藍色的靜脈環繞,仿佛下一秒就會開始跳動。

他翻過一頁,書頁裏滑出一張有點泛黃的紙,上面用彩鉛臨摹了一幅心髒圖譜。

“這是你畫的?”蕭進驚嘆,“沒想到你還會畫畫,畫得真漂亮。”

“看多了不怕吃不下飯?”

“醫學與藝術的完美結合。你會害怕嗎,以前學醫的時候。”

丁穆炎收拾幹淨桌上的雜物,将餐盒一個個擺開,回憶童年頗有些無可奈何:“大概在我三四歲的時候,我爸送我一個禮物,是一個空的塑料人體和一堆內髒模型,可以把內髒塞進軀殼拼成一個完整的人體,我爸告訴我這是搭積木,我信了。後來在幼兒園裏,小朋友說我們一起搭積木吧,我說好啊,然後被一堆方方正正的木塊弄糊塗了。”

想到小娃娃丁穆炎如此好騙,蕭進的嘴角不自覺地上揚:“那解剖屍體呢?是不是還得搬屍體什麽的?”

“我讀書的時候跳了好幾級,上大學的時候比同學小好多歲,搬運大體老師的活沒輪上我幹。”

蕭進幾乎能想象小小的丁穆炎擠在人群中,一雙好奇的眼睛睜得圓圓的。“你真的不怕?”

“死人有什麽好怕的,他不會動也不會說話,只會很乖地躺着,不論你對他做什麽,他都不能反抗,如果死者有意識,應該是死人害怕活人才對。”

蕭進第一次聽見有人用“乖”來形容屍體,但又似乎很有道理。

“活人才可怕。”丁穆炎正色道,“你不知道他在想什麽,不知道他說的是真話還是謊言,也不知道他從背後掏出的是刀子還是鮮花。與活人打交道比與死人打交道麻煩多了。”

蕭進總覺他這話意有所指,又忍不住為他的言論拍案叫絕:“丁醫生總能讓我耳目一新。”

“吃飯吧,你不餓嗎?”

丁穆炎買了一些家常炒菜,一些烤串和幾罐啤酒。

“我以為你們做醫生的不會吃這種不健康的食物。”蕭進先打開一罐喝了一口,又拿起一根烤串咬了一塊,“嗯!味道不錯!”

“那我應該吃什麽?天天養身粥,頓頓維生素?”

“來!”蕭進舉起啤酒罐,“雖然你號稱要請我吃飯,結果随随便便用一頓外賣打發了,我還是要跟你碰一下杯。”

丁穆炎苦笑不得:“只是讓你填飽肚子而已。”

“這麽說來還有下次?我也不要吃什麽大餐,嘗嘗你的手藝就好了。”

“你怎麽知道我會做菜的?”丁穆炎狐疑,他長年沒親自下廚房,廚房幹淨得就好像是剛裝修過一樣,冰箱裏空空如也,也就最近韓韶軍來住了一晚做了一頓早餐,此外從他家裏看不出任何一個單身男子會做菜的痕跡。

“韶軍說的。”

“韶軍還會跟你說這事?”

氣氛有了些許詭異,丁穆炎執着得打破砂鍋問到底,雖然說不清楚為什麽,但他的第六感告訴他不太對勁。

蕭進又喝了一口啤酒,懶洋洋道:“嗯?難道韶軍騙我?”

他的漫不經心反倒讓丁穆炎的多心變得突兀,好像在懷疑一件完全沒有必要的事。

“那到不是,我的手藝韶軍是最清楚的,我跟他住一起的時候都是我做飯。”

當他說出“最”這個字時,蕭進的眉峰動了動,當他說完這句話時,蕭進放下了手中的啤酒罐:“你還跟韶軍一起住過?”

“小一年吧,那會兒在國外生活有點變動沒有地方住,是韶軍收留我。”

蕭進夾了一根幹絲嚼了嚼,眼眸微斂:“韶軍待朋友确實不錯。”

丁穆炎冷然:“他就是對人太好了,所以才會被有些自私的人認為理所當然。”

蕭進笑道:“你在說姜辰?”

“不然呢?韶軍受的罪哪一件不跟姜辰有關?”

“心疼韶軍?”

“與其說心疼,不如說是恨鐵不成鋼。”丁穆炎一臉淡漠,“人之所以痛苦,在于追求錯誤的東西。如果你不給自己煩惱,別人也永遠不可能給你煩惱。因為你自己的內心,你放不下。”

蕭進深深望了丁穆炎一眼:“你現在就下斷言說韶軍追去的東西是錯誤的未免太武斷,這份感情就像一棵小樹苗,打他懂事起就慢慢發芽生根,是他的念想。無論精神多麽獨立的人,感情卻總是在尋找一種依附,尋找一種歸宿。”

丁穆炎驚訝地對上蕭進的目光,他引用了一句出自《平凡的世界》中的話,但萬萬沒想到蕭進脫口而出回應了一句同樣出自這本書的話。心弦被輕輕撩撥,還有什麽比抛出一個梗,對方能接住并回敬更令人驚喜的呢?

剛剛因為共同好友的戀情變得有些劍拔弩張的氣氛頓時緩和,丁穆炎笑着搖頭:“你這家夥……”

蕭進也笑了,心靈相通就是如此美妙,仿佛有了個只有彼此知道的秘密,再遠的關系也能瞬間拉近。

“其實我也很奇怪,這個問題困擾我許多年了。”蕭進打趣道,“都是一起長大的兄弟,為什麽韓韶軍喜歡姜辰不喜歡我?不過後來我想明白了,他們倆是傻子,我不能陪他們玩兒,聰明人要和聰明人一起玩兒。”

蕭進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睛直勾勾盯着丁穆炎,這讓丁穆炎有點不舒服:“你認為你比姜辰強?”

“至少我比他帥吧?”

“你自我感覺也太良好了。”丁穆炎鄙視。

蕭進追問:“難道不是嗎?”

丁穆炎似認真地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蕭進:“你的眼睛比他好看些。”

蕭進一雙鳳眼含着一點光芒眨了一下,他自負相貌出衆,不服氣道:“難道只有眼睛?”

“吃你的吧。”丁穆炎拿起一串雞心塞他嘴裏。

蕭進咬下一顆雞心:“你害羞了?”

丁穆炎明白了,絕對不能給這人好臉色看:“對我來說不管你是俊是醜,打開來都是一樣的大腦。”

“當然不一樣!”蕭進點了點太陽穴,用他特有的性感聲音道,“我的這裏是獨一無二的。”

丁穆炎不屑地嘁了一聲,又往他嘴裏塞了一串金針菇。

蕭進倒也不挑,丁穆炎給什麽他就吃什麽:“話說回來,以你的角度來看,掰彎一個直男的幾率有多大?”

“不可能!”丁穆炎不假思索,“除非那人本來就是同或者雙。”

“那麽肯定?”蕭進皺眉,“都說人心是肉長的,對一個人好,對方總會心軟什麽的。”

“這種鬼話你也信?太不像你了!心軟和愛是一回事嗎?”

倒也不是蕭進真相信鬼話,只是牽涉到至交好友,難免偏心:“我相信一個優秀的人的魅力是無關乎性別的。”

“韶軍是很優秀,他值得更好的。”

“聽你這意思是對姜辰有很大意見?什麽是更好的?”蕭進頓了頓,“比如你?”

丁穆炎皺眉:“你想問什麽?”

“随便一問,你又在緊張什麽?”蕭進笑容玩味,“我就是好奇,既然你喜歡男人,韶軍又那麽優秀,為什麽你們沒有在一起?”

丁穆炎沒有立刻回答,只是靜靜地望着蕭進,鏡片下的目光有些冷冽,他無法從蕭進的表情中解讀出深層次的內容,就好像堅固的壁壘擋在了面前。

“你懂愛情嗎?”丁穆炎抛出了一個富有哲理性的問題,就像一個權威以壓倒性的威懾力迫使他人臣服,衆人只能在他的掌控下,屈從于他。

但蕭進與衆不同,微微一笑,将他的強勢化解于無形:“你在回避我的問題。”

對視許久,兩人誰不能在話語中占據優勢,天秤的兩邊輕輕搖擺,始終保持一個微妙的平衡。

“韶軍不是我喜歡的類型,就這麽簡單。”丁穆炎道。

“哦?那你喜歡什麽類型?”

丁穆炎端起啤酒不緊不慢地喝了一口:“我喜歡能聽我話安安靜靜躺着,不吵不鬧任我擺布的。”

蕭進又笑了,就像一只狐貍,悠哉悠哉地藏起了尾巴。

離開丁穆炎家的時候已是深夜,蕭進借着月光走出黑漆漆的小區。大街上已沒有幾輛車,他走了好幾條街才打到一輛出租車。

他上了車,慵懶地靠在椅背上摸出手機撥通了一個電話。

“喂?怎麽了?”電話裏的聲音有點緊張。

蕭進揉了揉眉心:“沒事,別慌。”

沉默了幾秒鐘後,電話裏的聲音立刻變得不耐煩:“蕭進!你是不是吃錯藥了!你知不知道現在幾點!突然給我打電話我還以為你出事了!”

對方越暴躁,蕭進越覺好笑:“沒什麽,我就是想告訴你,你的猜測有可能是對的。”

“什麽猜測?我聽不懂。”

“你不需要聽懂,再見。”

挂掉電話,蕭進笑得趴在了座椅上,想象對方先是發愣,然後破口大罵的模樣。

那封信的文字像涓涓的流水般湧入腦海,笑容收起,化作唇邊沒有溫度的弧度,令人不寒而栗。

那是一首沒有寄出去的情詩,訴說了愛與思念。

When you are old and grey and full of sleep……

人生是如此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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