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老舊的小區只有大門口有兩個攝像頭,其中一個還是壞的,幾個人在門房看了幾個小時的監控,沒有看出什麽線索。小區人多人雜,出入的三教九流什麽樣的都有,蕭進提出對方既然又潑油漆又放死老鼠,大概率是提着東西的男性,可監控裏符合這個特征的人還是多如牛毛。更麻煩的是小區除了正門,還有一個偏門。

同一層除了丁穆炎還有三戶人家,一戶是獨居的半聾老人,一問三不知,一戶是兩個合租的小年輕,回來得比丁穆炎還晚,還有一戶倒是尋常的一家三口,但他們前幾天剛好回老家,何越還詢問了小區門衛,仍然是無果。

總之就是什麽有用的信息都沒查出來。

蕭進又想到一個點子:“你們不是有痕檢員嗎,這潑的是什麽油漆,還有這鞋盒哪兒來的,有沒有指紋什麽的,都能查到吧,還有這老鼠身上可能也會有點什麽線索。”

與何越同行的警察沒有見識過丁穆炎和蕭進的難纏,不以為然道:“你們這又不是刑事案件,每天有多少人因為一點鄰裏矛盾你扔我一袋垃圾,我踢翻你家東西,要是都這麽查,我們還幹不幹其他事了。”

“所以,你認為這是鄰裏糾紛?”蕭進的目光如刀子一般,掃了一眼這人胸前的警號,“你确定嗎,我需要你再重複一遍。”

那警察語塞,好半天沒有說出話。

蕭進步步緊逼,半句不饒人:“難道你們一定要讓事件升級為刑事案件再調查嗎?你們現在說得輕飄,到時候流血受傷的又不是你們!出事了別說你們,就連你們所長來了都承擔不起!”

眼看兩人要吵起來了,何越連忙打圓場:“這不是正在查麽,事情還沒有查清楚之前,誰都下不了定論。”

“上次鬧事的人處理得怎麽樣了?”丁穆炎忽然開口。

何越尴尬地咳了一聲:“我們已經關了一個人。”

“一個人?”丁穆炎挑眉,“那天沖進醫院的少說有十個人,你們只關了一個人?陳主任到現在都還躺在病床上,他的痛苦誰能為他分擔?”

“我們還在調查,醫院方面也每天都有溝通,他們家畢竟死人了,我們也很為難的。”

“過幾天我要是被捅傷躺在床上,你會來探望我嗎?”

“我當然會來看你的!”何越完全不是丁穆炎的對手,丁穆炎的坑剛挖好,他就迫不及待往下跳,話說出口才發現說錯話了,急得眼睛都紅了,“不對!不是這樣的!你怎麽可能會被捅傷呢!絕對不會發生這種事的!”

丁穆炎沒有生氣,也犯不着跟一個基層民警生氣,反而覺得他的反應很有意思:“高僧要經歷九九八十一難才能取得真經,惡人放下屠刀就能立地成佛,人們要求英雄必須是完美無缺的,否則就會被罵得體無完膚,也喜歡為罪犯挖掘犯罪的借口,然後施以同情。很多時候,我們對壞人太寬容,對好人太嚴苛,這是一個怪異的現象。”

何越像個小學生似的站在那裏,對他來說,丁穆炎的段位實在太高了,輕而易舉就能被訓得啞口無言。或者換句話說,除非丁穆炎嘴下留情,否則能接住他的話人本就沒有幾個。

“我們走吧。”丁穆炎對蕭進道。

兩人走出十來米,忽然聽到聲嘶力竭的大吼聲:“我會查清楚的!”

何越喘着粗氣,呼吸急促,他全身的血液都在沸騰,他初生牛犢血氣方剛,身為一名警察,穿着這身衣服,他也是有信仰的,只是暫時因為日複一日的瑣事蒙了塵。

丁穆炎微微一笑,轉身離去。

走了幾步,發現蕭進沒有跟上來。“在看什麽?”

蕭進加快腳步:“這個小警察很認真啊。”

“不好嗎?他越負責我們越安全。”

蕭進沉默半晌,唇角一勾:“你說得對。”

丁穆炎隐約感到他笑得有些古怪,可究竟哪裏不對,也說不清楚。

回到家中,丁穆炎疲倦地靠在沙發裏,屋裏彌漫着濃烈的油漆味,即使開着窗戶,味道也久久無法散去。

“睡覺吧,反正今天也就這樣了,你想再多也沒用。”蕭進安慰道。

丁穆炎裏裏外外走了一圈,就像一只威嚴的獅子在巡視領地。即使不願意他也不得不承認:他緊張。

他沒有辦法不緊張,都被人找上家門了,誰知道歹徒會不會偷偷藏在家裏,趁人不注意跳出來傷害自己。敵暗我明,仿佛有什麽充滿惡意的東西在黑暗中偷窺,而自己就像個軟弱無力的嬰兒,任人宰割。

一顆心就這麽懸着,精神高度緊張。是人都怕死,哪怕是驕傲如丁穆炎

蕭進看出他的焦慮,慢悠悠地脫掉外套,往沙發上一扔:“今天太晚了,我累得走都走不動,要不你收留我一晚?”

丁穆炎緊繃的弦松了松,看穿了他的目的:“我一個人沒關系的。”

蕭進豎起食指晃了晃,故作高深:“我的第六感你還沒見識到嗎?之前你也說自己上樓的,結果呢?果然出事了吧!多虧有我在,否則亂糟糟的你一個人怎麽應付得過來?”

“就算今晚你留下來,還有明天後天呢,日子總得一天天過下去。”

蕭進聳聳肩:“那太好了,我可以免費住市中心。”

“你……”丁穆炎笑道,“你這算是賴上我了嗎?”

“說正經的。”蕭進收起嬉笑,“你這居住環境實在是太糟糕了,現在連最基本的人生安全都保障不了,有沒有考慮過換個地方?”

“醫院附近寸土寸金,能找到住的地方就不錯了,再說我也不想把事情搞複雜。”

蕭進不置可否地應了一聲,沒有強求:“有多餘的枕頭被子嗎?我在客廳将就将就。”

丁穆炎為難道:“你真睡我這兒?”

“難道你還要趕我走?”蕭進故作驚恐。

波瀾不起的生活硬生生被人闖入,丁穆炎極不适應,倒不是說讨厭蕭進,而是無措,自我保護意識讓丁穆炎條件反射得想拒絕,可畢竟算是相談甚歡的熟人了,不好再硬邦邦地下逐客令。

“多的被子倒是有一套,可我前幾天剛睡過……”

“沒事,我沒有潔癖。”

“我這地方這麽小……”

“沙發就夠了,我不挑剔。”

“可是……”

“別可是了,我看出來了。”蕭進打斷他的話,“你就是嫌棄我。”

氣氛忽然凝重,不大的客廳裏,兩人面對面杵着,別樣的安靜使他們不由自主地打開心扉,沒有那麽多彎彎繞繞,沒有似是而非的猜測,完全将心中的真實想法擺在面前,彼此坦誠,開誠布公。

丁穆炎道:“你真的沒必要做到這份上,我是個成年人,我可以保護好我自己,我要是遇到點風吹雨打就要人陪着護着,我豈不是活成了一個笑話。換位思考,若是你被人威脅,我來保護你,是不是看不起你?”

“我沒有看不起你的意思。你可能不太了解我,我這人不喜歡半途而廢。你也知道今天的事八成就是那群來你醫院鬧事的人幹的,既然那天我插手了,我就沒有理由現在袖手旁觀,我要管就管到底,這個熱心市民我當了。”蕭進神情嚴肅,一字一句,“這事沒完。”

平日的蕭進就像風,來去自由無拘無束,沒有什麽能挽留他的腳步,可一旦風有了方向,破壞力是無窮的。

沒有什麽比心裏話更能打動人,這一刻,丁穆炎有些動容:“那麽……你睡卧室吧,我不能讓客人……”

“你就別跟我争了,我是個閑人,你明天還要上班,你要對你的病人負責,丁院長。”

“對病人負責”這句話從蕭進口中說出來,丁穆炎啼笑皆非:“那行吧,今晚就委屈你了。”

從浴室出來,丁穆炎已抱出了一床被子在沙發上鋪好。被子柔軟厚實蓋在身上很舒服,只可惜沙發小了一些,蕭進的兩條長腿沒有地方擱,只能別扭地縮着。

“有事叫我,我也去睡了。”

“等等。”

蕭進拉住要走的丁穆炎,笑容狡黠。丁穆炎一看他笑成這樣,就知道不妙,不等他阻攔,蕭進已搶先道:“要是我被人威脅,我還是很樂意你來保護我的,畢竟我在你面前還是個孩子。”

不要臉的話被他說得理所當然,丁穆炎獰笑:“我要是有你這樣的孩子,大概會忍不住找個垃圾桶扔了。”

“你這樣很不環保。”

“睡你的覺吧,別廢話了!”

丁穆炎關上房門,還聽見背後有嗤嗤的笑聲。

事到如今,丁穆炎已鬧不清楚和蕭進走那麽近,是好事還是壞事。說好事吧,他總能突如其來把自己氣到,或時不時說出幾句讓人摸不透的話,說壞事吧,他給自己帶來的驚喜和意外也是前所未有的。

這樣的人,丁穆炎本能是抗拒的,因為太過強的東西也會帶來威脅,雄性對于有攻擊性的事物天然會産生敵意。可又會不由自主地去探究,想要撕開外衣看看裏面究竟藏着什麽,人類天生的好奇心驅使着探尋神秘。

他矛盾着,糾結着,但有股力量在推動他,逼迫他不受控制地随着洶湧的潮水漂流。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屋外有人守着的緣故,這一晚丁穆炎睡得特別安穩。眼睛一閉就睡着了,再睜開眼,天已經亮了。

他走出卧室,沙發上皺巴巴的被褥,掉在地上的枕頭和撞歪了的茶幾,無不提醒着他家裏還有個人。心裏有一點異樣,這是一種許多年沒有過的感覺,一層不變的生活忽然之間有了些變化,好像一面高牆破了一個口,什麽東西在試圖侵入。

陽臺上有個高挑的男人在舒展四肢,貼身的衣褲勾畫出他完美的身體線條,線條型肌肉随着他肢體的每一次動作收縮,噴發出十足的性張力。

“早上好。”他轉身,微笑。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