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起得真早,是不是睡得不舒服?”丁穆炎将那份異樣壓在心底。

“是的。”蕭進一點都不客氣,揉着肩膀進屋,“一整晚我都在思考要不要去買個大一點的沙發來。”

“你幹脆買張床算了。”

“好主意!”蕭進站在丁穆炎面前,口角含笑,微風帶來他身上沐浴後的清香,有種獨屬于清晨的氣息。

有那麽一瞬間,丁穆炎的視線凝固在他身上。

蕭進大大方方地坐在桌邊,翻開一本書,津津有味地開始閱讀:“真是本好書,借我看幾天吧。”

丁穆炎一看,竟然是《奈特人體解剖學圖譜》:“你該不是在等開飯吧?”

蕭進回以驚詫的表情:“難道你不準備給我吃飯?”

他的眼神是如此無辜,如同大型動物在求食,以至于丁穆炎根本說不出任何拒絕的話,無奈之下認命地進廚房。

片刻後蕭進跟進了廚房:“我考慮了一下,讓你一個人忙不太好。”

話雖如此,可蕭進大少爺似的抱着雙臂,東摸摸西看看,完全沒有要動手幫忙的意思。廚房本來就小,他這麽大個人邊上一站,霸占了整條通道,丁穆炎在方寸間忙碌,時不時還跟他磕磕碰碰。

蕭進是個存在感極強的人,即使什麽話都不說,也無法讓人忽視他,他始終出現在丁穆炎的餘光裏,帶着強烈的壓迫感。

也許是被人注視的緣故,丁穆炎莫名感到有些心慌。

“給你。”丁穆炎沖了一杯咖啡端到蕭進面前。

“謝謝!”蕭進很高興,就像一個容易滿足的孩子。喝了一口,有些許苦澀,但更多的是濃郁的醇香。“為什麽只沖了一杯,你不喝?”

“我不愛喝咖啡。”丁穆炎将鍋燒熱,敲開一個雞蛋。

蕭進嗯了一聲。

丁穆炎莞爾:“你嗯什麽?”

“我記下了。”蕭進認真道。

“你記這種事幹什麽?”

“要記的,記住身邊人的喜好是一種禮貌。”

“那你要記的東西太多了。”

“不會,沒有多少人需要我記。”

丁穆炎驀然擡首,覺得他這話有些古怪,但看蕭進神情自若,完全沒有任何異樣,也只得把這份不自在藏下。

早餐很簡單,菜粥面包加煎蛋,丁穆炎忙進忙出,蕭進就像個人型跟寵一樣跟進跟出,又礙眼又礙事。

最後丁穆炎實在煩了:“客廳坐着去!”

蕭進還不樂意,臨走時嚷嚷:“你家廚房太小了!”

“要麽你來做早飯,要麽閉嘴!”

外面再也沒有任何不和諧的聲音。

好不容易弄出一桌早餐,丁穆炎剛剛喝了一口粥,又渾身不對勁。

因為客廳是亂的。

丁穆炎一人獨居,房子雖小,可整理得幹幹淨淨,也許是醫生的職業習慣,見不得髒亂差,每一樣東西都必須在它應該在的位置,否則就不舒服。

但現在因為家裏有另外一個人的緣故,沙發被子枕頭亂成一團,他接受不了。

丁穆炎忍了五分鐘,艱難地把一片面包吞下去,再也忍不住了,起身收拾沙發。

疊被子拍枕頭整理茶幾,幹淨利落,三分鐘後客廳恢複原樣。

丁穆炎舒坦了,一回頭看見蕭進正端着咖啡目不轉睛地盯着他。

蕭進抿了一口咖啡,雖然低下了頭,卻藏不住嘴角的笑意。

“你笑什麽?”丁穆炎繼續吃早飯,連菜粥都變得香甜了一點。

蕭進眨了眨眼:“丁醫生真賢惠。”

丁穆炎板着臉:“你就不怕我在你咖啡裏下老鼠藥嗎?”

蕭進聞言兩三口将咖啡喝光,笑容愈深:“你就一張嘴壞。”

丁穆炎很想打開手機查一查老鼠藥多少錢。

吃過早飯,蕭進把丁穆炎送到醫院,開始新一天的工作。

雖然昨晚發生了不愉快的事,可無法影響到丁穆炎的工作,只要一踏進醫院,他就會将全部的精力傾注到每一位病患身上。

帶着大小醫生查房,大半圈走下來,正在在講病例,眼角瞄到一個小腦袋從門外探進來。

丁穆炎認出是之前車禍救下的一家三口中的小男孩,可男孩一看到丁穆炎發現他了,腦袋縮了回去,一溜煙沒了影。

一醫生認得小男孩:“這小孩兒可乖了,他爸媽都住院裏,據說每天自己上學,然後放學來醫院陪他爸媽,就沒見過這麽懂事的小孩兒。”

另一名醫生打趣道:“這麽喜歡自己生一個。”

丁穆炎又走了一間病房,發現男孩兒又來了,這回倒沒有逃走,站在走廊裏,也不說話,就直勾勾地盯着丁穆炎,一雙圓溜溜的眼睛飽含熱切。

丁穆炎走到他面前蹲下:“找我有事嗎?”

男孩還是不說話,臉頰上卻笑出兩個酒窩,他拉出丁穆炎的一只手,往手心裏塞東西。

丁穆炎低頭一看笑出了聲,男孩兒塞過來一個雞蛋大的水晶球,晶瑩剔透的圓球裏面有雪片狀的冰花,可能是被男孩捏久了,還帶着他手心裏的體溫。

“這是送給我的嗎?”

男孩扭頭就跑,眨眼間跑到走廊另一邊,盡頭一個穿着病號服的女子坐在輪椅上,頭上綁着繃帶,丁穆炎思索後想起是車禍中傷的最重的母親。

女子盡管面帶病容,但長發披肩,面帶微笑,盡顯溫柔氣質,男孩撲到她懷裏,她寵溺地抱住男孩。雖然坐在輪椅上很不方便,可她還是彎下腰,向丁穆炎鞠了一躬。

丁穆炎點頭回禮,用力捏了捏水晶球。

今天下班比平時更晚一些,出了醫院,又看見蕭進。很意外又不那麽意外,意外他又來等自己下班,不意外的是,也不是第一次了。

蕭進已打開了車門,示意丁穆炎上車。

丁穆炎看了一下表:“等很久了吧,為什麽不給我打電話?”

“不能影響你工作啊。”蕭進似真似假地說。

坐上車系好安全帶,丁穆炎發現蕭進目不轉睛地盯着他。他檢查了一遍自己,臉上沒有髒東西,紐扣沒扣錯,褲子拉鏈也拉了:“看什麽?”

“你今天好像特別高興?遇上什麽好事了?”

“這你都能看出來?你是不是又要說我看上去很活潑了?”

蕭進笑道:“心情好不好我還是看得出來的。”

“算是遇上點好事吧,收到了病人的禮物。”他從口袋裏摸出水晶球,在掌心中展示。

蕭進樂不可支:“一個玩具?我還以為你收了個大紅包呢。”

“別胡說八道,我不收紅包的。”丁穆炎收好水晶球,“這禮物證明還是有良心的病人多,讓我相信我每天在做的事是有意義的。”

“沒錯,還有什麽比生命更有意義呢。走吧,今天再帶你吃個好的。”

吃過飯蕭進又送丁穆炎回家,下了車看見幾個裝修工人等在樓下,他們有的拎着油漆,有的扛着電鑽,最誇張的是還有幾個人擡着一扇門,蕭進和一個工頭似的人打招呼。

“這是幹什麽?”丁穆炎驚訝。

“給你家門修整一下,那麽吓人你也不怕你鄰居指指點點?”蕭進理所當然道。

丁穆炎原本的計劃是等到休息日聯系個裝修隊來重新刷一下,沒想到蕭進第二天就帶了人來。

“你……不要為我做這些事的。”丁穆炎為難,蕭進的過分熱心讓他有些不安。

“舉手之勞而已。”蕭進滿不在乎,“上樓吧,早點弄幹淨安心。”

工人們手腳麻利,很快将丁穆炎家的門拆下來換上新的,再将兩邊的牆粉刷一遍,陳舊的大門煥然一新。做完這些,工頭又拿出一套設備。

“這又是什麽?”

“監控設備。”蕭進拿出一個攝像頭,掃了眼門楣,對工頭道,“就裝那兒。”

丁穆炎望着蕭進,心情十分複雜。丁穆炎是個容易讓人産生距離感的人,盡管所有人都一致認為丁穆炎是個好醫生、好老師,但都無法改變他冷淡的形象。人與人都是相互的,你以熱情待人,人便以熱情回應,你以冷淡示人,別人自然無法與你親近。但在蕭進面前,這距離感仿佛是不存在的,好像早已是多年的好友,在做一件極為平常的事,但又細致入微,急人所急。

他不太習慣被人關心。

被人關心的感覺很奇怪。

監控設備連接到手機,正好能拍到門口和半個樓梯,丁穆炎随時随地能查看家門口發生了什麽事。

“指望別人總是不行的,還是自己保護自己可靠。”蕭進想了想又道,“希望永遠也不要用上。”

丁穆炎看着手機上的監控畫面,正好拍到他們兩個人,動作稍微有點延遲。丁穆炎笑了笑,從另一個角度看自己十分有喜感。

“謝了。”丁穆炎晃了晃手機,手機裏的人也晃了晃手。

工人下工,剩下丁穆炎和蕭進兩個人,忽然之間冷清了不少,随着丁穆炎的這聲道謝,氣氛也有了點微妙的變化。

“小事。”蕭進敲了敲門,好像在試門結不結實,又好像是在掩飾氣氛變化的尴尬。

一時之間丁穆炎也不知道該說什麽,這對丁穆炎來說是很少見的,雖然他寡言少語,但絕不會輕易冷場,只是眼下,他真的有點亂。

“總共花了多少錢?我轉給你。”丁穆炎道。

蕭進咧嘴一笑:“就當我抵你醫藥費吧。”

丁穆炎還想說什麽,蕭進擺了擺手,短暫的沉默後道:“事情都辦完了,那麽……那麽我也差不多該走了。”

門修完了,還裝了攝像頭,自然沒有再留宿的道理,蕭進躊躇片刻後說出道別的話。

“嗯,再見。”丁穆炎點點頭。

關上房門,只剩下自己一個人,也就是在這一刻,丁穆炎感到了一絲涼意。

不可思議,明明每天下班回到家都是這副情形,怎麽今天就特別了?以往覺得狹小的屋子變得寬敞,一轉身感覺少了點什麽,過分安靜連風吹過的聲音都清晰入耳。

丁穆炎無所事事地在沙發上坐了一會兒,平時這個時候他通常都在看書,但今天他靜不下心來。思前想後幹脆動手打掃衛生,他仔仔細細把地掃幹淨又拖了一遍,然後把家具擦得一塵不染,再把書架上的書按照高低厚薄重新排列,等他幹完這些活,幾個小時過去了。

他換了一身柔軟的居家衣褲,拎着一袋垃圾下樓,慢悠悠地在小區裏走,隔着幾步遠把垃圾甩進了垃圾桶。正要往回走,他看見昏黃的路燈下停着一輛車,不是蕭進的還能誰的?

他居然,還沒有走。

心底蕩起一層漣漪,轉瞬即逝,留下淡淡的痕跡。

丁穆炎三步并作兩步走到車邊,看見蕭進懶洋洋地靠在放倒的椅背上,手裏捧着《奈特人體解剖學圖譜》,對着一張彩鉛臨摹的心髒圖譜發呆。

篤篤篤!蕭進一擡眼,看見丁穆炎在敲車窗,如同一幅黑白畫染上了色彩,俊美的五官剎那間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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