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丁穆炎沒有想到蕭進把他載到了離家不遠的另一個小區。
雖然只相隔了幾條街,可兩個校區的硬件設施天差地別。丁穆炎的是多層舊式小區,樓與樓之間間隔小,一天只有兩個小時能照到太陽,樹也沒有幾棵,局促得很。這個小區則是幾年前新建的高檔小區,環境優美,門禁森嚴,豪車進出。
蕭進帶他來到一套三居室,比起原來的一室戶視野上就十分開闊,水晶燈一開美輪美奂,大理石地板上一塵不染,沙發上扔了幾件還未清洗的衣服,茶幾上擺着解剖學圖譜。
“你這是……”丁穆炎站在玄關處遲疑。
蕭進收起沙發上的衣服:“這段時間你就住這裏。”
不是建議不是詢問,而是帶有命令意味的語氣,平時蕭進在丁穆炎面前說話還是很收斂的,但今天不是。
“這不太好……”
蕭進徹底無視丁穆炎的話,自顧自道:“我有時公司裏忙晚了懶得回家就會住這裏,不經常住,空關着也浪費。一般我睡這間房,你可以睡旁邊那間,帶個書房,東西随便你放,會有人來打掃不用操心。你要是喜歡睡我那間也行,陽臺大一點。”
“不是……”
蕭進從抽屜裏翻出一串鑰匙塞在丁穆炎手裏:“拿好,今晚将就一下,日常用品家裏都有備用的,明天幫你搬家。”
手心裏的鑰匙沉甸甸的,當他聽到“家裏”兩個字時,心髒莫名地抽了一下。
蕭進想了想又道:“算了,也別搬什麽家了,動靜大了被人看到,你就拿一點必需品吧,缺什麽再買就是了。”
“不行。”丁穆炎搖了搖頭,把鑰匙放在桌上。
“我說行就行。”蕭進強勢道。
“換個地方住也沒差啊,有心的話能從醫院跟到家,住哪兒都一樣。”
“當然不一樣!”蕭進完全不想聽丁穆炎再說什麽,“你小區就一個門衛老大爺,連走路都打瞌睡,這裏非小區居民進出都要登記,樓下也有一道門,沒有鑰匙上不來,他要是敢在小區裏撒野,不出五分鐘就會有人抓他。”
“不合适。”丁穆炎仍然想拒絕,他知道如果今天住下了,有什麽東西會變得不一樣,但具體是什麽他一時半會兒還說不清楚。
“我們是朋友嗎?”蕭進話題一轉。
“問題不在這裏……”
“別廢話,我就問你是朋友嗎?”蕭進蠻橫道。
蕭進的步步緊逼給丁穆炎極強的壓迫感,他不是一個容易被壓制的人,但眼下的情況讓他處于一個接受幫助的狀态,更何況這種問題只有一個答案:“是……”
“是朋友的話,你有麻煩我幫一把怎麽了?我也不跟你顯擺,我不差這一套房子,讓你住也是順手的事。”蕭進頓了頓道,“要是這房子是韶軍的你還會磨磨唧唧那麽多話嗎?當年你跟韶軍不也是從陌生人到好朋友的嗎?說到底你還是把我當外人。”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丁穆炎再拒絕就顯得不識好歹,想要提房租有種看不起人的意思,又會弄得好像要長住似的。
“那好,我就先麻煩你一陣,等這件事平息了在住回去。”
當丁穆炎說出“好”字時,蕭進的眸光一閃,他不置可否道:“到時候再說吧。”
蕭進從客卧裏翻了一套換洗衣物催促丁穆炎洗澡:“沖個澡,暖暖身,別再為這種混賬事煩心。”
丁穆炎捧着嶄新的浴袍內褲,跌跌撞撞被推進浴室。浴室的光很亮,照得人晃眼,鏡子幾乎占據了整面牆,清晰地映照出他的身影。丁穆炎雙手撐在洗手臺上,眼中有些許迷茫。
他思考,如果沒有蕭進這個人,他會怎麽做?
也許幹脆多花點時間在醫院,反正醫院裏有給醫生休息的房間,但總賴在醫院也不是個辦法。或許可以去彭致誠那裏借住幾天,不過他家離醫院太遠,而且要忍受他帶各種各樣的人回家。回父母家把給他們添麻煩,這種事絕對不能做,想再在別處借一套房子一時三刻也借不到,恐怕到最後不得不硬着頭皮住下去,祈禱何越能快點抓到人。
還真是件棘手的事!
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着,提心吊膽的日子沒法過,蕭進幫了個大忙。
這人情看來是欠下了。
丁穆炎嘆了口氣,擰開水龍頭試了試水溫,心想等這事過去了,再好好謝謝他。
舒舒服服洗了個澡,丁穆炎出來,聽到蕭進在陽臺上打電話。
“……借我幾個人用幾天……對,就上次的事……恐吓我朋友,真當我吃素的……之前下手太輕了……送進去,在裏面好好教訓……必須要讓他吃點苦頭……”
丁穆炎退後幾步,坐在沙發上,心不在焉地翻看解剖圖譜。
蕭進打完電話看到丁穆炎笑着道:“洗完了?那就早點睡吧。”
丁穆炎應了一聲走進卧室,黑暗中,他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向來倒頭就睡的他,輾轉反側,總覺得有些事開始偏了。
第二天丁穆炎一打開房門,就聞到一股焦香味。
“早啊!”蕭進一手端着咖啡,一手拿着一只啃了一半的煎包跟他打招呼。
煎包配咖啡,還真是奇怪的組合。
“我買了早點,你吃吧。”蕭進撥了撥煎包的紙袋,又細心地撕開牛奶盒倒了一杯,放在丁穆炎面前。
金黃色的煎包令人食指大動,丁穆炎咬了一口,油香鮮美。
“你早飯喜歡吃什麽,今天是我随便買的,不知道你愛不愛吃,我看買的人很多還排隊,就買了幾個,味道還不錯。”蕭進吃完一個擦了擦手指,“就是有點油。”
蕭進的頭發有點濕,身上有沐浴後的清香,舉手投足間有種純出天然的優雅,丁穆炎想象着這麽一個俊美的男子在煙熏火燎的早餐鋪前排隊買煎包,似乎有一點不搭,又似乎是真正的生活,是人味,是人間煙火。
“我都可以,不挑。”
蕭進笑道:“丁醫生真好養活。”
每當他用“丁醫生”來稱呼丁穆炎時,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普通的一句話被他說出了另一種意味。
丁穆炎默默喝了一口牛奶。
丁穆炎不搭腔,蕭進渾身不舒服,好像少了點什麽,連咖啡都不香了。
“你怎麽不理我了?”蕭進委屈道。
丁穆炎差點被牛奶嗆道:“你想要我說什麽?”
“就像你平時那樣損我。”
“你可真讨人嫌,我讓你幾分,你還皮癢了?”丁穆炎嘴上說他讨人嫌,但眼中帶着淡淡的笑意。
“來啊,你不損人,人生都沒有樂趣了。”蕭進興致勃勃,“我們重來:一張床,一碗飯,丁醫生真好養活。”
“是啊,沒有辦法,我現在寄人籬下,連喝牛奶都要被歧視。”
丁穆炎将面前的牛奶盒轉了小半圈,把另一面朝向蕭進,蕭進一看,上面赫然印有大大的“兒童”兩個字。
“哈哈!抱歉,我買的時候沒有看清楚!”蕭進大笑,雙手合十沖他拜了拜,“不是故意的,我馬上糾正錯誤。”
丁穆炎側過臉忍住笑,覺得臉頰繃得有點酸。
“那麽……”蕭進壞笑,“兒童牛奶味道怎麽樣?”
丁穆炎斜睨一眼:“你可以嘗嘗。”
蕭進将喝了一半的黑咖啡遞到丁穆炎面前,也不說話,就直勾勾笑眯眯地看着他。丁穆炎迎着他的目光,拿起牛奶澆了一圈。
“不就是兒童牛奶嗎,我陪你喝。”蕭進笑容加深,喝了一口加了兒童牛奶的咖啡。
丁穆炎的心跳有剎那間的失速。
笑過後,兩人都沒有說話,一時間安靜得有些過分,就好像他們的空間被分割開了,外界的事物再也不能打擾他們,有種微妙的氣流盤旋在上空。
蕭進輕咳了一聲:“吃完我送你去醫院吧。你今天幾點下班,我來接你。”
“不用了,我下班沒準。”
“沒事,你車還在家裏吧?少在外面走,雖然我們不怕,但被人跟蹤總是不太好。”
“真不用,你不知道你的車往院門口一停,有多紮眼。”
蕭進沒有再說什麽,只是指了指紙袋裏剩下的一個煎包:“快吃吧。”
今天醫院裏一切順利,一天下來丁穆炎沒有遇到耽誤他下班的事。坐在辦公室裏,他的心中有一些雜念。
一個人最無法控制的是思想,她就像天上雲沒有固定的形狀,沒有既定的路線,每一秒鐘都在變化在移動。
他并沒有在期待什麽,只是有東西闖入了他的世界,不知不覺中生了根,乍一眼看上去是無害的,是溫和的,其實極富侵略性,好像病毒一樣,一不留神,已遍布全身。
走出醫院,可能意外,又可能不意外,丁穆炎又看到了蕭進。他還是靠在車上,微笑地揮手,但惹眼的超跑換成了最常見的家用車。
那一瞬間,丁穆炎有點喘不過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