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今天我休息。”丁穆炎沒有發現他在說這句話的時候是喜悅的。
蕭進調侃道:“不容易啊,勞模也有休息的一天。”
“不對,不只是今天,院長放了我大假。”
“喲,你們院長也洗心革面不剝削你了?”
“胡說八道什麽呢。”丁穆炎軟綿綿地往沙發上一靠,一放假人都變松了。
蕭進緊挨着他坐下:“那你準備怎麽安排你的假期?”
“嗯……”丁穆炎懶洋洋地思索,“讓我先好好睡上三天三夜,然後……嗯……然後……”
然後丁穆炎就說不出然後了。
蕭進等了半天沒有等到這個然後:“我有個朋友游輪首航,請我去玩兒,我本來想推了,不如我們一起去?”
丁穆炎與蕭進對視片刻:“好啊。”
“那就這麽定了!護照給我,我去安排。”
丁穆炎像黏在沙發上一樣動都不動:“去哪兒的?這麽趕能辦出簽證嗎?”
“你安心吧,有我在有什麽辦不到的?”
丁穆炎笑眯眯地望着蕭進,好像已經有了睡意,這個點如果他在醫院必然是精神百倍,可待在家裏莫名就有了困意。
蕭進沒想到丁穆炎也有孩子氣的一面,無奈地笑道:“放哪兒了?我自己去拿。”
“你着什麽急?”
“我當然着急了,我得趕緊把你帶得遠遠的,免得醫院一個電話又把你招回去。”
私奔般的口吻,把丁穆炎說得一愣,心底又有一股熱意在湧動。
“在哪兒呢?”蕭進催道。
“右手邊第一個抽屜裏。”
“沒其他我不能看的東西吧?”
“裏面都是我的證件和獎狀,你想看随便看。”
“知道你獎狀多,這都能趁機給我炫耀一把。”蕭進走到卧室門口,又回頭看了一眼窩在沙發裏的丁穆炎,“你睡吧,放心聽我安排,保證給你一個愉快的假期。”
丁穆炎很放心,沒有理由的,只要蕭進說出口,就相信他能辦到。
第三天,蕭進果然如約将丁穆炎帶上了游輪。
大型游輪像海上霸王般靜卧在碼頭,豪華奢侈的布置令人目不暇接,金碧輝煌的內飾、炫目的水晶燈仿佛置身于夢幻般的世界。
丁穆炎站在高處向下眺望,碼頭上的人螞蟻般在腳下移動,他的心情愉快得似乎要飄入雲端。沒假的時候,他日夜忙碌,他以為他是不需要休息的,因為他對執手術刀有種狂熱,只要能治病救人他就能獲得莫大的滿足感,但真的閑下來了,他發現他對這次假期還是抱有期待的。
一杯琥珀色的香槟遞到他手邊,丁穆炎接過酒杯,對上蕭進微笑的臉。
“你在看什麽?”蕭進靠在欄杆上,側着身向下望。
“什麽都沒看,就是覺得人多。”
蕭進莞爾:“你一定在想:哇,這麽多人健健康康的,還有閑有錢出來玩,都是我的功勞!”
丁穆炎橫了他一眼:“我沒那麽自戀好嗎?”
“難道沒有嗎?”蕭進那雙眼睛仿佛能挖掘出人內心隐藏最深的秘密,“尤其是你這種要麽不治,要治就是大病的醫生,難道不會是不是覺得自己是個救世主?”
“當然還是會的。”丁穆炎垂着頭,淡淡地微笑,旋轉着酒杯,讓酒液在透明的玻璃杯上滾動,“但其實不過是一種錯覺罷了。”
“錯覺?”
“沒在醫院、法院這種比較特殊的地方工作過,你不會知道人究竟能有多倒黴。就說上個月吧,我們院裏一個女的,人到中年丈夫出軌,本來家中就不富裕,男方聯合小三又卷走一筆然後跟她離婚,離婚後沒幾個月查出惡性腫瘤,借了錢手術化療,身體不好沒有穩定的工作,帶着兒子艱難地過了幾年,兒子連續低燒,進醫院本來是想治感冒的,結果查下來白血病。抱着兒子跑到我們院天臺說要跳樓,大的小的一起哭,消防隊來了半天才勸下來。”
蕭進覺得有些好笑,又苦澀得笑不出,最終只是搖了搖頭。
“人生就是有這麽多糟心的事,很多人每天都在絕望中度過。當一個病人躺着進來站着出去,然後一大家子拉着我們的手又哭又笑地感謝,那種成就感什麽都替代不了,要知道那可是人命啊。但是也有不少人是躺着進來閉着眼睛出去,當我們竭盡全力都無法挽救一個人生命的時候,不得不承認我們還是很渺小的。”
“你也有不成功的手術?”
丁穆炎笑道:“當然有了,我又不是神仙,人對人類自身的了解還是很少的。所以人活着啊,還是健健康康最重要,其他什麽都是假的。”
“都是假的?”蕭進又不正經了,“戀愛也是假的?”
丁穆炎詫異他跳脫的腦回路,沒好氣道:“我在跟你感悟人生,你在跟我胡攪蠻纏,有勁嗎你?”
“話題太沉重了,好好一個休假別沉浸在悲傷中。再說了,戀愛不重要嗎?戀愛也很重要啊,你說對吧?”
“不跟你說了,我睡覺去了。”
“你怎麽又睡覺了?你都睡了三天了!”
蕭進追着他喊,丁穆炎頭也不回地走進房間。
蕭進訂的是一間雙人套房,一間房間擺了兩張雙人床仍然十分寬敞。
床鋪柔軟,空調溫度适宜,丁穆炎躺在床上,昏昏欲睡。他從來沒有想到自己這麽能睡,以前總會有點雜七雜八的事逼迫自己起床處理,但現在沒人任何事任何人能吵到他,他想睡多久就睡多久,整個人無比放松。
戀愛不重要嗎?戀愛也很重要啊!蕭進的聲音忽然出現在耳邊,魔音一般盤旋不去。
丁穆炎往被窩裏縮了縮。最近蕭進總說些不着邊際的話,攪得人心煩意亂。丁穆炎不信蕭進會無緣無故說這句話,可他究竟是什麽意思呢?
雖然認識蕭進有段日子了,可很多時候丁穆炎還是感到看不清這個人,他在想什麽他要表達什麽,就像一個謎。
想着想着,丁穆炎睡着了,一覺睡醒,居然已經到了半夜。
屋裏空蕩蕩的漆黑一片,房門留有一條縫,客廳的光從縫隙中流瀉,好似另一個燈火輝煌的世界。
他推開門,沒有找到蕭進,茶幾上留了個字條,說去了賭場,醒了之可以去找他玩。丁穆炎自嘲自己實在是睡得過分多了,沖了個澡抖擻精神出門。
巨大的游輪在平靜的海面上行駛,感覺不到任何波動,船已開到公海,所有的娛樂設施全部開放,人們沉浸在玩樂中,盡情享受這美好的夜晚。
丁穆炎歐式的旋轉樓梯找到賭場。賭場裏人滿為患,喧鬧嘈雜,每個人都穿着光鮮亮麗的衣服,他們或在賭桌邊全神貫注,或捏着籌碼四處觀望,在環境的刺激下,他們滿面紅光,亢奮不已。
本以為在這麽熱鬧的場子裏找蕭進是件很難的事情,沒想到一眼就看到了他。他坐在賭場的最深處,穿着低調但款式講究的衣服,優雅得如同一名紳士,嘴角的笑容給他增添了些許神秘的氣息,在狂歡的人群中他淡定地敲着籌碼,遺世獨立一般。
他必然是中心般的存在,在任何場合下,都自然而然地居于至尊地位。
在擁擠的賭場中,唯有他這桌略顯冷清,但每個人面前的大額籌碼都堆成了小山。
丁穆炎向他走去,他也看見了丁穆炎,将手上的牌一扔,笑望來人。
“來玩一把?”蕭進指了指身邊的空位。
“我沒有換籌碼。”
蕭進手掌一撥,将一半籌碼劃到他面前:“贏了算你的,輸了算我的。”
丁穆炎翻了個白眼:“我不占你便宜。”
蕭進大笑:“那好吧,輸了算我的,贏了也算我的。”他靠到丁穆炎身邊低聲道:“陪我玩幾把。”
丁穆炎有片刻的失神:“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