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休假一回來,醫院就給丁穆炎出了個難題,将一位病人轉給了他。
但凡轉到他手裏的都是疑難雜症,這一位也不例外。病人是個十四歲的女孩兒,病了有些問題時日了,在老家查出腦部腫瘤,腫瘤在顱底深部,壓迫腦幹影響延髓、顱神經,處于手術禁區,難度極高,輾轉多地均告知無法醫治。女孩兒的父親在她剛出生後沒多久就意外死亡,母親一個人艱難地撫養孩子長大,這個消息對這個家庭來說無疑是巨大的打擊,但孩子是這位母親唯一的希望,為了治病她已經花光了所有的積蓄,最後又跟人借了一筆錢,千裏迢迢來到丁穆炎的醫院求醫。
丁穆炎與多名醫生會診,一名中年女人始終站在旁邊,四十出頭的人長了張五十歲的臉,看上去十分蒼老,眼底烏青頭發蓬亂,她的嘴唇不停地顫抖,好像随時會哭出來,但又倔強地咬着,緊握的雙拳骨節發白。
病人的首診大夫劉醫生介紹道:“這位是病人的母親。”
“您好。”丁穆炎握了握她的手。
好像使勁憋着的一口氣不小心松了,整個人眼看着就要垮塌,但她又強撐住,還沒說話先發出了一聲嚎哭般的抽氣,身體哆嗦了一下,強作鎮定:“醫生,我女兒……還有救嗎?”
“丁教授是神外的專家,尤其是脊柱脊髓方面是頂尖的。”劉醫生安慰她,暗示沒有人比丁穆炎更權威了,如果他都治不好,那沒人能治好了。
病人的母親徐莉蘭一聽眼睛亮了一瞬,一把抓住丁穆炎,瘦小的身體抖得像秋風的枯葉:“丁教授!求您救救我女兒!”
“坐下來說。”丁穆炎連忙托住她,幾人合力将她架到椅子上坐。
徐莉蘭坐下了,可雙手還是緊緊扣住丁穆炎的胳膊,就好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後一根稻草。
丁穆炎能感覺到她手上的力量,那是一個瀕臨絕望的人看到希望時爆發出來的頑強。他斟酌片刻後道:“手術風險很大。”
徐莉蘭的臉抽了一下,但還是強忍着,期待地望着丁穆炎。
“腫瘤的位置非常不好,首先手術的成功率不是很高,術中也會有心跳呼吸異常的可能,術後可能會有各種後遺症,影響生活質量,甚至癱瘓,我想這些劉醫生或者你老家的醫生應該有跟你說過。”丁穆炎用平靜的口吻道。
一旁劉醫生不住點頭,示意自己确實說過,徐莉蘭要緊牙關,兩腮因為過度用力而凸起,她沒确認也沒有否認,只是用帶着顫音的堅定語氣道:“救救我女兒。”
丁穆炎暗自嘆氣:“那我們去看看病人吧。”
女孩兒的情況已經十分危險了,病情拖延導致腫瘤增長,稍微劇烈一點的運動,或者一個不小心,就有可能造成心跳驟停。
雖然病情如此嚴重,但女孩本人卻非常活潑,丁穆炎去的時候一名護士正在跟她說話,她的眼睛大而明亮,聲音脆如銀鈴,笑起來就像一朵青春盛開的花。
“在笑什麽呢?”丁穆炎軟言笑問。
“丁院長!”護士炫耀似的拿出一幅畫,“您看,這是小敏畫的,很可愛吧,我要藏好了不能讓人看見,否則他們肯定都要來找小敏畫了。”
不知道哪裏撕下來的紙上畫着一個戴着護士帽、拿着針筒的小人,生動形象,顯然是練過的。
女孩兒林敏一轉頭看見丁穆炎和跟在後面的徐莉蘭,開心地大叫:“媽媽!”
徐莉蘭忙沖過來抱住要下床的女孩兒,輕斥道:“醫生叫你不要大聲說話,你怎麽就不聽呢?”
林敏摸着徐莉蘭的眼角:“媽媽,你怎麽哭了呢?我都跟你說我沒事,你不要哭。”
徐莉蘭的眼睛又紅了幾分:“沒有,媽媽沒有哭。”
丁穆炎見過很多種病人和病人家屬,有哭天搶地的,有冷漠無情的,有怨天尤人的,也有憤怒狂躁的,也有像徐莉蘭這種明明已搖搖欲墜卻強撐堅強的,有像林敏這種危在旦夕卻依然樂觀的。每到這個時候他都會感嘆人生無常,生命如此之脆弱,不過是心髒的一收一放間,生命又如此之強忍,疾病能将人殺死,卻不能将人擊敗。
————*————*————*————*————*————*————
午夜,蕭進起床喝水,經過丁穆炎房間時,聽見裏面傳來說話聲。他做賊似的站在門口,耳朵貼在門板上,聽到丁穆炎在說英文,不停地冒出許多專用詞。
蕭進煞有介事地熱了一杯牛奶,敲開房門送了進去,然後順理成章地坐在了他身邊。對方似乎也是個神外專家,丁穆炎在跟對方讨論什麽,電腦屏幕上時不時出現一些腦部圖片。
良久,丁穆炎結束通話,蕭進把牛奶朝他推了推:“口渴了吧,喝點牛奶,要不要再幫你熱一熱。”
說了那麽多話,丁穆炎确實口幹舌燥,一口氣喝了大半杯。
“在忙什麽呢,這麽晚還不睡覺。”
丁穆炎揉了揉太陽穴:“有個比較棘手的病人,我找朋友探讨一下手術方案。”
“連你都說棘手啊,那看來是兇多吉少了。”
“別烏鴉嘴!”
“嘿,丁醫生還迷信啊?”蕭進笑道。
“相似的手術我曾經做過,但腫瘤要小一些,這次的難度非常大。”丁穆炎眉頭皺得留下深深地紋路。
蕭進滑動鼠标,好奇地浏覽他電腦裏的圖片。
丁穆炎看他認真的樣子,忍不住問道:“你看得懂?”
“當然!”蕭進喘了口氣,“看不懂!”
丁穆炎飛了個白眼:“那你還看?不會覺得惡心?”
圖片裏有不少血淋淋的畫面,很多人看了幾張就失去興趣,像蕭進這種看得津津有味的着實少見。
“不會啊。”蕭進指着其中一張道,“你看這跟我們吃的腦花沒什麽兩樣。”
“這是人腦好嗎,別擺出一副食人魔的表情!”丁穆炎嫌棄得要命。
蕭進大笑着捧住丁穆炎往他臉頰上親,丁穆炎猝不及防被他親了個正着。
“你幹什麽!”丁穆炎瞪圓了眼睛。
“你剛才的表情太可愛了,我忍不住。”蕭進無辜道。
自從游輪上那一吻後,蕭進動不動就捧着丁穆炎的臉親一口,還總是趁他不注意的時候搞突襲,等反應過來的時候早就親完了,起初丁穆炎還有點別扭,親多了之後反而習慣了。
丁穆炎黑着臉,把剩下的牛奶喝完,将杯子往蕭進手裏一塞:“喝完了。”
蕭進哦了一聲,随手将杯子往桌子較遠的地方一放,人卻沒有挪窩。
丁穆炎瞥了一眼:“你還不走?”
蕭進絲毫沒有被下逐客令的尴尬,趾高氣昂地反問:“你還不睡?”
“我再看會資料,我要選擇一個最恰當的入路,然後盡可能少地切除……”
“聽不懂!”蕭進突然向前一撲,抱住丁穆炎兩人一起重重地摔在床上。
丁穆炎一口氣差點沒喘上來,剛想翻身,被蕭進鎖住雙手半分力都使不出。從來不知道原來蕭進力氣這麽大,感覺自己就像一只被牢牢固定住的蝴蝶标本,根本別想移動分毫。
“起來!”丁穆炎惱道,“我要翻臉了。”
蕭進笑道:“你不是說翻臉就翻臉的嗎?現在翻臉前還要預告一下?”
“蕭進,別太過分了!”
見丁穆炎真火了,蕭進稍稍退後一些,卸了點力,但表情反而變得嚴肅:“今天你六點半到家,吃完飯七點進屋一直工作到現在淩晨三點,整整八個小時。”
丁穆炎一怔,他光顧着跟人讨論,根本沒有注意時間,被他一提醒才意識到已經那麽晚了——或者說那麽早。
“再加上你白天的工作時長,你還認為你的工作方式沒有問題?”蕭進冷聲道,“大腦是需要休息的,你研究的就是這東西,你應該比我跟更清楚!在連續工作了将近二十小時後,你認為你還能清醒地做出正确的判斷?”
丁穆炎被他說得啞口無言,他想辯解說只是一不小心忘了時間,但再一想沒有意義。
“我理解你要越洋連線有時差,那現在呢?你還不準備休息?我以前知道你缺覺,不知道你那麽缺覺,這趟帶你出去玩才算見識到。你不止這一個病人,你要為所有的病人負責,你不但要為病人的健康負責,你還要為自己的健康負責!”
丁穆炎心虛,總覺這番話蕭進說來和別人說來,就是不太一樣,人一心虛連說話的底氣都不足了:“那個……你……你別壓着我,你剛剛那個動作很容易壓斷我肋骨的,知不知道?”
氣勢洶洶的丁醫生變成了軟綿綿的丁醫生可還在嘴硬,蕭進笑着舉起雙手做投降狀:“我松手了,那你現在睡嗎?”
“睡睡睡!”丁醫生揉着手腕。
“那麽,晚安。”蕭進臨走時沒有忘記帶走牛奶杯。
“晚安晚安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