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蕭進回家的時候已經是午夜了。
丁穆炎聽見他用鑰匙開門的聲音, 然後踢掉皮鞋,将鑰匙擱在玄關的置物櫃上,腳步聲很輕很悶, 是只穿襪子踩在地板上的聲音, 但沒走幾步似乎又轉回了門口,打開鞋櫃, 再然後是拖鞋摩擦地板的沙沙聲。
腳步聲停在卧室門口,極輕地擰開門把的咔噠聲, 蕭進打開了門。他似乎看了幾秒鐘, 輕手輕腳地走到床邊, 俯下身,帶着一股室外的涼氣,在丁穆炎額角親了一下。
丁穆炎睜開眼睛。
“我吵醒你了?”蕭進輕聲道。
“沒有, 我還沒有睡着。”
“想我想得睡不着了?”蕭進微笑,月亮在眼中反射出明亮的光。
丁穆炎笑道:“能不能要點臉?”
蕭進又親了他一下:“我去洗個澡來陪你。”
丁穆炎閉着眼睛,聽門外連續一些輕微的響聲後,隐隐約約傳來水聲。也許是因為家裏有人在的緣故,他的心中格外平靜。他沒有刻意等蕭進回家, 只是何越的話令他輾轉反側, 他極力想要把這事放在一邊先睡一覺, 可就是無法忽視。現在蕭進回來了, 他聽着潺潺的流水聲, 不一會兒有了困意。
再次醒來,天還是黑的, 丁穆炎看了下時間,過去了快一個小時。身邊是空的,沒有睡過的痕跡,他披了件外套走出卧室。
客廳裏一盞落地燈将一片角落照成了橙黃色,蕭進抱着電腦坐在地毯上。
“我看你睡着了就沒有叫你。”蕭進擡首,“不舒服?以前你不是一沾枕頭就睡,一覺睡到天亮的嗎?”
丁穆炎搖了搖頭,走到蕭進身邊坐下:“在忙什麽?”
“沒什麽。”
電腦屏幕上什麽都沒有,蕭進只當丁穆炎是随口問的,沒要認真回答的意思。
丁穆炎認為自己應該問一下恐吓的事,是不是真像何越所推測的,是蕭進在背後指使,他想了一晚上該如何開口才能将事情的來龍去脈問清楚,又不至于弄得像興師問罪。他已經構思好了開場白,但是一見到蕭進,他便不想再問了。
不過是個小把戲。他對自己說。
“最近遇到點事,所以容易驚醒。”丁穆炎打了個哈欠。
“居然有事情能讓丁醫生心煩?”蕭進合上筆記本,擺出了要幫他排憂解難的架勢。
“心煩不至于,但是很可笑。”丁穆炎揉着太陽穴,“上次你接我下班時遇到的那個人,就是我跟你說是SQ總經理的那個,他跟我還有層關系,他是我以前的男朋友,我們交往過将近兩年。”
氣氛有剎那間的凝固,說不清是怎樣一種微妙又帶點尴尬的氛圍,好像無數把利劍指着他們,稍微動彈一下就有可能被刺傷。
聽別人說是一回事,聽丁穆炎親口承認又是另外一回事,蕭進好像被人扼住了喉嚨,有幾秒鐘無法呼吸。
為什麽他會突然說這個?他什麽目的?
蕭進目不轉睛地凝視丁穆炎片刻,點點頭道:“嗯,我知道。”
丁穆炎也毫不意外地點頭:“我就猜你知道。”
“韶軍說的,他還提到你跟他分手得很不愉快,有這回事嗎?”蕭進試探性地問。
“分手哪有什麽愉快的?有,要麽是假裝的,要麽是早就沒感情了。不過我和他的确是特別不愉快。”丁穆炎寡淡的表情中滿是譏諷,“他跟我交往的時候其實有個未婚妻,一直到他們要結婚了我才知道有這麽回事。我覺得特別惡心,原來他跟我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騙我。”
蕭進一只手擱在筆記本上若有所思地摩挲,另一只手摟住丁穆炎的肩膀:“那确實挺糟糕的。”
“糟糕嗎?還好吧。”丁穆炎自嘲一笑,“以前我很天真的,經歷過他之後,成長了不少,也算是一種收獲吧。”
蕭進心裏不是滋味,他不想在丁穆炎口中聽到薛楚衛一點點好。他忽然之間很矛盾,一部分的他不想丁穆炎再提這人,另一部分的他又很想知道丁穆炎究竟對這人是什麽态度。
但丁穆炎顯然并沒有意識到蕭進有那麽多彎彎繞繞的心思。
“騙子在騙人的時候總喜歡淩駕于他人,他們高高在上,認為別人都是愚蠢的,甚至盲目到以為自己的謊言永遠都不會拆穿,他們用騙局換去想要的東西,也許是感情,也許是金錢,當成功後他們沾沾自喜:看,我多聰明。但是他們從來沒有想過被欺騙的人,在将來的某一天會承受怎樣的痛苦。當然啦,慣騙肯定不會為他人考慮的,因為他們是群自以為是的混蛋。他對我的羞辱,我此生難忘。”丁穆炎頓了頓道,“我很讨厭別人騙我,特別讨厭。”
蕭進默默地聽,沒有發表任何意見,時不時配合地點一下頭,唯獨“此生難忘”四個字讓他像吞了一個檸檬。“你跟他已經分手很久了吧,陳年舊事不要再想了。”
“我是快忘了,可他最近不是又出現了嗎?”丁穆炎嘆道,“院長要我給意見,我只能告訴他這東西好不好用,其他的意見我也給不出來,事實上我還很擔心。”
“擔心什麽?”
“我在看他們給出的方案和報價,我會擔心裏面會不會有什麽陷阱,有什麽貓膩,雖然我找不出異常,但我還是不能完全放心。人與人之間有一座橋,謊言會腐蝕橋梁,一天兩天也許看不出來,日積月累終有一天會轟然崩塌。”丁穆炎望着蕭進,瞳孔被燈光染成了暗金色,冷漠中有多了許多濃烈的色彩,好像某種金屬物質融化在了眼中,“兩個人要建立起信任很難,但要毀掉只需要一瞬間。”
丁穆炎始終認為自己要的不多,一份單純的感情如果摻雜了謊言,就好像一幅溫馨的畫被潑了髒水,即使将水擦去,污漬還是會留下。愛情這東西奇怪得很,你信,便堅不可摧,風吹雨打無法撼動,你不信,輕輕一碰,就會碎裂。
“你恨他。”蕭進的面色略顯陰沉,“看來,這個人對你的影響很深。”
“不,我只是比較記仇。”他已經被騙過一次,不想再被騙第二次,僅此而已。
兩人又聊了會天,丁穆炎實在扛不住先去睡了。
蕭進打開電腦,找到之前浏覽的文件夾,一張照片出現在眼前。畫面上丁穆炎年輕了有十歲,笑得陽光燦爛,整個人洋溢着春天的氣息,身邊的薛楚衛溫文爾雅,一雙鳳目柔情似水,他們臉貼着臉,兩個人的手比劃出一顆愛心,他們的身後是人聲鼎沸的游樂園。
手指觸摸照片上那人的眼睛,何其相似。蕭進面沉如水,鷹隼般的眼眸冷冷地盯着這雙眼睛,胸口被一股灼熱的氣堵着,時而有股沖動把這對眼睛挖出來。
幾天內蕭進已經把薛楚衛扒了個遍,恐怕比他本人還清楚他的履歷。他是個人才,他出身貧寒,從小學習優異,靠獎學金留美學醫,結識了SQ公司的大小姐,結婚後自然而然入駐公司,完全是逆襲人生迎娶白富美的标準模板——至少表面上看如此。薛楚衛剛進公司的時候,SQ名氣雖大,但因為尾大不掉在競争激烈的市場中已落入二流,他領導科研團隊開發出新産品再主導推向市場,強勢奪回業內地位,再任公司總經理大刀闊斧地改革,才有了今日全球領先的輝煌。他能有今天,娶了SQ千金是其一,出色的個人能力、實幹精神和獨到的眼光也尤為重要。
如果換一個場合,換一種情況,蕭進一定會非常欣賞這個人,甚至會想要去結識他,不管他曾經做過什麽,僅憑他能從貧窮的農家小孩奮鬥到一流企業的掌門人,就證明此人不凡。
難怪丁穆炎會喜歡他。
如果這人遠在天涯海角也就算了,可偏偏近在眼前,且就在丁穆炎身邊。
仿佛置身于烈火中炙烤,蕭進認為自己根本沒有必要在意這個人,他更富有,更自由,他不用強迫自己娶個什麽人,不用刻意讨好岳父兼老板,而這個薛楚衛不過是無數崛起的草根中的一個。但蕭進就是不痛快,這人與丁穆炎有過刻骨銘心的曾經,這人一出現就能讓丁穆炎輾轉無眠,這人比自己先認識丁穆炎。
丁穆炎為他動過情,為他傷過心,甚至還為他寫過詩!丁穆炎從來沒有給自己寫過情詩!簡直該死!
鐵青着臉,把丁穆炎與薛楚衛的親密照片統統删除,好像這樣能把兩人的過去也删除,清空回收站後,蕭進打開另外一份調查報告。
薛楚衛強扭性向顯然無法滿足熱情奔放的千金小姐,即使他僞裝得再好,感覺上仍有不同,婚姻對愛玩的大小姐來說本身就是束縛,所以她出軌了。屏幕上是她與另一位男子的照片,那年輕男子便是她的出軌對象,SQ一位股東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