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這天上午, 丁穆炎正帶着科室裏的醫生查房,查到一半,護士匆匆忙忙跑來說院長有急事要他立刻下樓。電梯門一打開, 朱院長已經等在了外面, 拉着丁穆炎就往外跑。
“朱院長什麽事啊?你要帶我去哪裏?”
“龍海醫院院長打電話給我,說有一個腦外傷, 情況非常危險,務必請你立刻過去手術, 車已經等在外面了。”
龍海醫院是部隊醫院, 救人如救火, 丁穆炎不敢耽擱,一路小跑,果然看見側門停着一輛軍車。
“具體什麽情況?”
“好像很不樂觀, 詳細情況他們會跟你說的,你趕緊吧。”朱院長說着把人往車上推。
車門打開,丁穆炎一只腳剛踩上去,就被人大力拉了上去,車門砰地一關, 車裏的人大喊:“醫生來了!快開車!”
丁穆炎都還沒有坐下, 車就往前一蹿, 丁穆炎差點一頭栽倒, 又被人拉回來按在椅子上。
“醫生, 您小心點啊!”
一左一右兩個黝黑精悍的士兵,像兩只鐵鉗一樣按住他的左右肩膀, 這兩人明明看上去瘦瘦的,手上的力量大得驚人,如果不是他們穿着軍裝,丁穆炎幾乎以為自己是被綁架了。
他扶了扶撞歪的眼鏡:“嗯,你們……”這駕駛員一看就是經過專業訓練的,開車野得很,一路從未減速,完全無視紅燈,車身雖大,卻像條靈活的魚穿梭在車流中。他本想說“你們開慢點”,但看他們這架勢,說了也是白說。
車沖進龍海醫院,一個甩尾精準地停在臺階前,同時車門打開。“醫生,快請下車!”
丁穆炎是被人半扶着半拉着拽下車的,人還在飙車的暈眩中,一擡頭,看見了個熟人,威武的軍裝,冷峻的臉龐,淩厲的眼神——蕭進的堂哥,蕭遠。
丁穆炎想要打招呼,腳下一個趔趄差點摔倒,蕭遠一個箭步上前,穩穩地扶住他的胳膊:“丁院長,怠慢了,實在是狀況緊急。”
“沒事,讓您看笑話了,我們趕緊進去吧。”丁穆炎捂着嘴幹嘔了一下。另外有一位醫生上前與他握了握手,丁穆炎認得是龍海的神外主任趙主任。
路上,趙主任已将情況向丁穆炎大致說了一下,可當丁穆炎看到傷員還是倒抽一口冷氣。
并不是血腥吓到了丁穆炎,而是此人受傷的方式實在恐怖。傷員頭顱紮滿了長釘,粗看過去就有數十根,甚至包括額頭兩邊,臉頰兩邊,如同生了畸形的觸角,這種傷明顯不是意外傷,而是有人惡意虐待,在人清醒的時候一根根刺進去的。除了頭部,此人身上的傷也是慘不忍睹,手腳均被利器刺穿,多處骨折,全身淤青,丁穆炎簡直無法想象這人遭受過什麽可怕的事。
長釘鏽跡斑斑,傷員昏迷不醒,丁穆炎認為朱院長說“不樂觀”實在是太客氣了,這人還活着根本就是個奇跡。
“他為什麽會這樣?”丁穆炎忍不住問道。
邊上一人帶着哭腔道:“你管他為什麽會這樣!你只管救人就行了!”
可以說是非常不客氣了,丁穆炎看在他眼睛都哭紅了的份上,沒有跟他計較。
蕭遠冷冰冰地警告了那人一眼,那人背過身去抽泣。
“丁院長。”蕭遠雖然還是寒着一張臉幾乎看不出任何表情,但額頭迸出的青筋還是洩露了他內心的憤怒,“這人是我的兵,他的情況你也看見了,請你……”
突然,角落裏竄出一個人,一把抓住丁穆炎的胳膊,從牙縫裏擠出聲音:“救救他!”
丁穆炎之前就看見這個人了,像只蝦米般卷縮在門口,一身肮髒的迷彩滿手鮮血,人來人往他像個木偶般一動不動。這會兒,他毫無預兆地跳了出來,髒兮兮的臉上,兩只眼睛布滿血絲。
“救救他”這句話,丁穆炎這輩子已經聽了無數遍了,各種哭聲喊聲早就習以為常,但此刻在這雙殺氣騰騰的眼睛下,他還是動容了。
“我會盡力的。”丁穆炎道。他什麽都保證不了,甚至不能保證五分鐘後這人還有沒有心跳,他只能盡力而為。
數名不同領域的專家陸續抵達,聯合手術馬上進行。
在丁穆炎要去做準備時,蕭遠又拉住了他:“丁院長,這位同志對我們來說非常重要,他有極為重要的情報,如果可能的話……”
“不好意思。”丁穆炎打斷他的話,對他的冷酷表現出明顯的不滿,“首長,您的士兵很頑強,能活到現在完全是靠他的求生欲望,但不瞞您說,他能不能撐過手術都很難說。”
“我知道現在說這些不合适,但那些情報關系到更多人的性命。如果可能的話,我希望他不但能活着,大腦也不要有損傷。”
丁穆炎很想把CT拍到他臉上,對他喊:你看看這麽長的釘子!但他最終沒有那麽做,只是翻了白眼,趕去做術前準備。
手術漫長。這士兵果真是鐵打的身子,居然熬過了手術,至于還要多久蘇醒,醒來後大腦還好不好用,丁穆炎管不了了。
洗手的時候,丁穆炎還在回憶手術的情景,自己這塊因為過于專注反倒還好,但他看見其他醫生從傷者腹部取出數枚血淋淋的長釘,忍不住一陣陣反胃。
什麽樣的人會變态殘忍到這種地步?
“趙主任,你該不會總做這麽可怕的手術吧?”丁穆炎感嘆,這種傷比車禍中撞得面目全非還恐怖。
與他配合手術的趙主任苦笑:“傷成這樣也是少見。每次蕭隊送來的人,總能讓我們緊張,蕭隊希望保住他性命的同時,還要能盡快清醒彙報任務,幸虧今天你有空過來,我自己做的話把握不大。”
“我也沒把握。”丁穆炎老老實實道,“你們蕭隊是閻王爺吧。”
“蕭隊面冷心善。對了,我先提醒你一下,今天的手術是保密的,不要對任何人提起。”
丁穆炎了然點頭:“我懂的。”
走出手術室,丁穆炎看見那個身穿迷彩的人還等在門口,經過他面前時,下意識地放慢腳步。
在丁穆炎即将走遠時,那人忽然問道:“死了嗎?”
丁穆炎駐足。那人的手和臉洗過了,露出白皙的皮膚,是很清俊的一個人,但身上還是髒的,散發着濃重的血腥味。“還活着。”丁穆炎道。
幾乎能看見那人緊繃的肌肉松了松,纏繞在他身上戾氣剎那間軟化,變得柔和溫暖,嘴角甚至帶了極淡的笑意。
“謝謝。”
“不客氣。”
丁穆炎又在龍海醫院留了會,與趙主任讨論了會術後治療,看傷員暫時沒有突發意外便準備告辭,趙主任為他聯系車輛。
他想起忙了一天手機都沒碰過,拿出來一看,有蕭進的未接來電,撥回去很快接通了。
“在哪呢?”蕭進聲音很低很溫柔,有種撒嬌的意味。
骨頭都快被他的聲音泡軟了,丁穆炎笑道:“當然是在醫院。”
蕭進沉默了會道:“那麽忙?電話也不接?”
“嗯,做了一天的手術,剛剛空下來。”
兩個人又閑扯了幾句,蕭進叮囑他早點下班,不要太累之類。
挂掉電話,蕭進站在辦公室門口,望着插在牆上的寫着丁穆炎名字的門牌,他思索片刻,轉身走到護士臺。
“你們丁院長今天不在醫院嗎?”
蕭進笑得英俊迷人,護士紅着臉回答:“上午還在,後來就沒看見了,好像是出去了吧。”
“去哪兒了,跟誰一起的?”
“這就不清楚了。哎,你知道嗎?”幾個護士互相問,沒有人知道丁穆炎究竟去哪裏了。
“那他今天有手術嗎?”
“今天是周四,沒有特殊情況的話,丁院長周四是不排手術的。”一護士搶着道。
“原來如此,謝謝啊。”蕭進若有所思地撥弄手機。
“你是要找丁院長嗎?要不去他辦公室等他?”
因為蕭進經常來,護士是認得他的,丁穆炎忙的時候什麽都顧不上,所以關照過她們,如果蕭進來就讓他在辦公室等。
“行,那我去他辦公室了。”
今日蕭進得閑,沒有打招呼就來醫院想給丁穆炎一個驚喜,沒想到轉了一圈沒有找到人。
有點失望,但更多的是種無名的煩躁。雖然蕭進對自己很自信,但他認為自己的東西還是應該看緊一點,免得給別人可乘之機。一樣東西他認定了,就要捏在手心裏,哪怕捏到變形也必須是他手指的紋路。可這會兒,丁穆炎不知道去了哪裏,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在辦公室裏坐了半個小時,蕭進翻遍雜志,喝掉半杯茶,他走到窗邊伸了個懶腰,看見丁穆炎從外面走進醫院,與他并肩行走的是薛楚衛。
蕭進沉下了臉,眸中閃爍着幽幽冷光,好像野獸發現了入侵者。明明不在醫院,卻說在醫院,明明沒有手術,卻說在做手術,明明說很忙,卻和薛楚衛在一起。
他依稀還記得丁穆炎說不喜歡被騙,一轉身便是滿嘴謊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