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穆斯林(2)

穆斯林(2)

到了12月初,這個地方已經彌漫着硝煙和戰火。親馬來的穆斯林開始鼓吹馬來王朝歸屬論,馬來方也派出軍隊從沿海一帶漸漸登陸。這時,國內倒是有聲音提出安內必須攘外。只是,積怨已深,各方各懷鬼胎,和合府內城越來越混亂。

沿海其他兩府也受到波及,一時之間,人人自危。

娜塔瓦沙和他們走散了,薛寧、謝琛、溫瑜和溫強栖居在貧民區的11號棚屋裏,白天出去做工,晚上回來休息。這樣半個月下來,她整整瘦了一圈。

每天都可以看到不同的軍人出入旁邊的棚屋,只圍了紗籠的女人在那裏接客。只隔着一堵塑料牆,連震動聲和唧唧水聲都可以清晰聽到。薛寧很害怕,她和謝琛擠在一起,到了晚上,才敢到外面透口氣。

“謝琛,我們什麽時候才可以離開?”她曲着膝蓋,朝天空看了一眼。

“很快的。”

“很快是多快?”薛寧悶悶地說。

謝琛也不知道怎麽來形容這個詞,這是一個非常抽象的詞彙。薛寧回頭看了他一眼,摸摸他的頭,安慰了他幾句。其實,謝琛也不好過,不過,在這麽壞的情況下,總算是有好消息的。比如,因為支持皇室的軍方和支持民主制的新軍談判破裂,雙方關系進一步惡化,查克和帕瓦可能近期就會被放出來。

謝琛數着日子,薛寧也陪他一起數着日子。要是查克和帕瓦能被放出來,要是他們能逃出這裏到達東區,他們就安全了,還能過上好日子。

但是,上帝似乎總是喜歡和不如意的人開玩笑。

12月18日,查克和帕瓦被請上法庭,進行軍事裁決,24日晚上5點判終身監--禁曼城監獄。出發的那天,一直平靜的湖面卻迎來了有史以來聞所未聞的漩渦潮。

查克和帕瓦葬身湖底。

薛寧用僅剩的最後一點鈔票買了一朵矢車菊,陪謝琛站在湖邊。謝琛給他們立了個空墳,薛寧把花慢慢放了上去。

四季如夏的季節,那天卻覺得特別冷。謝琛站在那裏很長很長時間,薛寧拉他的手也沒有反應。

熬過一個新年,春節快結束的前夜,馬來方的飛機從城市上方滑翔而過,投下了三顆炸彈,城內的建築毀了一半。在這場長達半個小時的轟炸中,死一千七百人,重度傷殘五千三十六人,輕傷更是不勝枚舉。

一時之間,人心惶惶。糧食的短缺造成了城內更加混亂的局面,軍方卻嚴格克制糧食。下層民衆漸漸發現,所謂鼓吹“民主制”的新軍其實和立憲派一樣,都是一丘之貉。人們不再信任皇室,也不再信任軍方,下層民衆襲擊軍方的事情絡繹不絕,每天都有執法隊的人抓了人上去交差領功。

只要是看着有“暴力傾向”的人,就有可能是襲擊軍方的暴徒,一律關進刑訊室審訊。進了那地方,十有八--九出不來,就算出來了,也只剩半條命了。

躲在貧民窟已經無濟于事,薛寧和謝琛開始找別的出路。

自從和溫瑜、溫強失散以後,他們就只能相依為命了。

2月1日,他們離開棚屋,開始向東面遷徙。在那裏有一個由國外支援的安全區,只要到了那裏,他們就安全了。

這天,天氣炎熱,他們排在長龍般的人群裏,挨個向崗哨處慢慢推移。這處地方叫屯家灣,緊靠着沿海一帶,已經被馬來軍占領。想要通過,就必須接受他們的排查。

時間從上午推移到中午,人流只是移動了一點點,仿佛根本就沒有移動。人們揮汗如雨,午飯時間,大家就地解決。一支穿白色軍裝的巡邏隊從旁邊經過,為首的是個金發褐眼的柔佛人,眼睛細長,看着有些陰鸷。

在他的掃視下,沒有一個人敢動。以往的經驗告訴他們,只要有人敢動一下,就會迎來馬來士兵的暴打。

柔佛人拿着鞭子轉了一圈,随便指了幾個人,馬上就有幾個士兵把人拖走。人群裏發出恐慌的喊聲,鞭打聲、喝罵聲不絕于耳,很快,他們就被拖進了不遠處的棚屋。

死一般的寂靜。

柔佛人的目光再一次掃過人群,這一次,被拽出來的不是青壯年男人,而是年輕的女人,盡管臉上都抹了泥,個個衣衫褴褛。女人尖叫着,雙腳在地上掙紮拖曳,三兩下被拖到一旁。

樹蔭下有幾張草席,搭了簡易的三角棚屋,馬來的士兵脫了褲子一個個排着隊,怪叫聲和女人的驚叫聲混在一起,尤為可怖。

薛寧死死拉住謝琛的手,手心出了一層汗,又出了一層汗。

到了下午三點,終于快輪到他們了。

崗哨處兩個士兵盤問了很久,終于給他們的通行證上蓋了章。薛寧和謝琛忐忑地往外面走,終于快邁出這一片區域的時候,後面忽然傳來喊叫聲。幾個人帶頭暴動,和馬來的士兵沖在一起。

馬來人亂哄哄喊叫了幾聲,紛紛上了槍膛。

那些人是抵抗分子,他媽的,往哪兒走不好,偏偏往他們的地方跑!那一瞬間,謝琛緊緊拉住薛寧,攀上旁邊的山包,他推了她的臀部把她送上去。一陣槍林彈雨,狠狠擊打在松軟的紅土裏。

鐵桦樹上空了幾個洞。

後面的士兵緊追不舍,他們混在暴動分子中翻過山包,滾進了蘆葦叢裏。他們屏住氣,縮在水裏,死死地屏住,一點也不敢露出水面。

岸邊,士兵的腳步聲清晰地響起,一下一下,踩在他們的心尖上。薛寧緊緊抱着謝琛,臉在水面憋地通紅。謝琛給她度一口氣,她的臉色才好一點,他們換着氣,終于等馬來的士兵盤查過去了。

薛寧再也忍不住,浮出了水面。

此時,已經是晚間,此地黑暗一片,是一處野外。她的肚子餓了,非常非常餓。她眼巴巴地看着謝琛,謝琛攤攤手,“你看我也沒用啊,我又不會煮飯。”

最後,他們只好捉了河裏的魚來烤。但是,他們誰也不會做這個,于是,魚焦了。薛寧狠狠地瞪他,“你白癡啊,這都會烤焦?”

謝琛不服,“你不也不會嗎?”

薛寧給了他一個栗子。

謝琛更不服了,最後,兩人扭打在一起,從山坡上滾到山坡下。打了大概有十幾分鐘,他們才分開。

謝琛現在不聽她的話了,他不乖了。薛寧恨恨地想,心道,一定要找個法子整治整治他,必須要讓他知道厲害。

晚上,她卻怎麽也睡不着。起來一看,身上披了件衣服,她拾起來,正是謝琛的外套。薛寧看着外套很久,想要報複的心忽然又淡了下去。

她蹑手蹑腳地走到謝琛睡覺的樹底下,發現他在發抖。她把他翻過來一看,他的額頭正不斷冒出冷汗,嘴唇蒼白。

“謝琛,你怎麽了,你不要吓我啊!”薛寧搖晃着他,在他身上查看。過了一會兒,才在他的小腹出發現一處傷口——子彈進去約莫有三公分,從後背穿入,是托着她爬上山包時墊後才受傷的。

這一刻,薛寧很害怕,她真的很害怕。他要是就這麽死了,她上哪兒報恩去?她這個人一向恩怨分明,他要是就這麽死了,她一定會一輩子都耿耿于懷的。

只是,這個地方藥物短缺,他們現在的身份,更不可能要到。

天無絕人之路,第三天,薛寧遇上了一個紅十字會的醫護隊,領隊的馬德裏先生是個法國人,說着一口醇正的法語,他的英語也不錯。薛寧以前學過法語和英語,和他交流毫無障礙。

謝琛的病情一天比一天好轉,這幾天,薛寧衣不解帶地照顧他。一個禮拜以後,他終于能下床了。

這段日子,她學會了煮飯。早上,她給他準備了營養的早餐,一邊喂他一邊得意地說,“這是馬德裏先生路過一個被襲擊的小鎮時,救助了當地的傷員得來的。現在別說是雞蛋,就是米都不一定能弄得到一顆,你一定要好好吃哦。”

謝琛應下來,吃得特別乖。

吃完以後,他的眼睛彎成了漂亮的兩弧月牙,“這是我這輩子吃過的最好吃的東西。阿寧,謝謝你。”

“你肉不肉麻啊,雞皮疙瘩掉一地。”薛寧不自在地放下筷子,撓了撓頭發。

謝琛哈哈一笑,故意靠近她,“你該不是害羞吧?”

薛寧狠狠捶他一拳,“去死!”

謝琛哀叫一聲,後果就是——傷口又崩裂了。

在屯家灣和東區之間,還有一個中間區域——曼加羅。

這是一個水上城市,經濟發達,漁業非常興旺。人們把竹屋直接搭在水上,一間連着一間,平時乘着竹筏和小蓬船出行。這座城市是一個經濟特區,一直和馬來有非常緊密的貿易關系,所以,馬來的軍方占領這裏以後,并沒有進行大肆破壞和劫掠。

軍方也下了令,不得擾民。不過,這只是表面現象。馬來人口少,此次戰争已經清空了國內三分之二的軍力,為了維持戰争的消耗,他們只能将監獄裏一些受刑的犯人臨時拉出來充軍。

這批人一般不會服從軍令,上面正值用人之際,也只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晚上,每戶人家都會閉緊房門,生怕被他們找上門來,尤其是有姑娘的人家。

馬德裏醫師帶着他們進了城,暫居在一個水上的大型茶寮裏。

長長的竹制走廊九曲八彎,底下漫漫河水清澈見底,根本看不出浸染的鮮血。有些罪惡并不流于表面,這座城市每到夜間都寂靜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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