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二十五
作者有話要說: 新年快樂啊大家,大年初一,今天爆字數!就當是新年禮物吧!
史豔文從沒真正信任過素還真,素還真知道,一直知道。
他以為,桃李不言,下自成蹊。豈料那人心如碣石,被湯湯淇水擊的千瘡百孔的碣石。
無邊滄海中的碣石,深山桃李下的蹊徑,他們的世界,遠得近乎遙不可及。
叆叇無風,伶俜阒然。
也許是因久未重臨這座荊棘滿布的山巒之故,這天地倒轉的模樣看着竟有些新鮮。這裏猗蔚依舊,杳然依舊,史豔文雖然用上了千斤墜,恨不得立刻便降落到地面,但還是忍不住走神。
他其實不想來這個地方,可又不得不來這個地方,他沒有其他的路可走了。
所以,誰也不能阻止他,誰也不能。
素還真,你千萬不要來阻止我,千萬不要。
史豔文閉上眼,将心思放空,疾風怒號尚不入耳,他聽的是其他的聲音,如衣袂翻飛,如轟雷陣陣中的絲縷呼吸,如任何不同于風的聲響。
荊棘山越來越近,史豔文心怦怦直跳,再過十個呼吸,區區三十米,就到那個節點。拜素還真所賜,上次他止步于此,若無意外,那裏是個關鍵。
他總是躲不過被擊昏的命運,左思右想也沒有解決的方法,但也多虧素還真,他想出了一個方法,或許有可能成功。
時間将至,記憶中熟悉的氣息卻未出現,史豔文釋放一身壓抑許久的真氣,腳步淩空一頓,如隕石般瘋狂墜下,風中甚至擦來了隐隐的火藥味。
但。
無人阻止!
史豔文難以置信地回頭看了一眼,确定并無他人,乃至快落地的時候身體還在向前俯沖,他用手在地面狠狠拍了一掌才翻身勉強穩住身形,而後默默在原地愣了許久。
樹枝勾破了新穿的衣裳,不及細思的落地處爬滿荊棘,攀附樹身的絞殺植物不甚刮傷了臉頰,腳下的碎石,山下的溪流,是新鮮,也陌生,但更多的是熟悉。
史豔文忽然仰頭,白雲悠悠,遠山重重,沒有山崖的輪廓。
如同從未存在過一般,虛假。
史豔文嘆口氣,夢裏的東西,可不都是假的麽?總不能虛假裏面,還藏着一層虛假。
他去了聚魂莊。
聚魂莊曾是他在這個世界最初的記憶,這裏的人真誠熱情,知他失憶後多番安慰,将這裏最好的一間木屋送給了他。小孩子總是喜歡圍在他身邊繞來繞去,上了年紀的老人常給他送些食物衣服,年輕的女孩曾無數次對他紅了臉,耿直的男子經常向他讨教拳腳。
便是那段日子,讓他躁動不安的心神回歸平靜,雖然迷茫,卻倍感溫暖。
兩年。
史豔文站在村前的大樹邊,嘴角不經意間露出苦笑,眼前還是那個村子,沒有大火侵略的痕跡,也沒有任何人煙,畫面都定格在最初最難忘、他最願意相信的那個時候。
閃身進入村莊正中的木屋,竹片築成的簡短走廊,單調卻還算整潔的家具,枯黃的木櫃子放着日常所需的碗筷。房梁的結構算不得新穎,制成桌椅的材料卻并不久遠,沒有可以窺探的過往,該是十年以前。
他在十年前就知道這個地方。
如果這是他的記憶,他幾乎可以确認這是他被封印的記憶!可那又怎樣呢?他都分不清是哪個世紀那段的記憶,記得的越多反而越混亂。
史豔文指尖發顫,狠狠一握,平靜下來後毫無留戀地轉身,時間緊迫,他要在素還真破陣之前,去下一個地方。
……
那人給素還真的第二個證明,是素還真已經完全适應那個世界之後的片段,是在道人出現在不動城的前一天晚上。
那時史豔文想帶素還真離開,那不是史豔文可以掌控的地方,危險總是雌伏在身前身後,那個地方,叫道域。
道者善分陰陽,天圓地方,陽中有陰,陰裏藏陽,道域布局大抵如此。他們去的是至陽之地,就要通過那片陰域。
他的孩子巡視九界,總是有些人不願送他一路坦途,哪怕有史豔文為其護航也一樣,甘冒天下之大不違暗殺享譽九界的君子。
史豔文原想送傷好的素還真離開此地,俏如來身旁有人照應,已得安全,但素還真為他所救,那些人為斬草除根,尋不到他,只怕會禍水東移,他不得不先回轉聚魂莊接人。
只是沒料到還未接到人便遭暗算,銀針貼着脖子劃過,史豔文躲得再快,也防不着暗器是鑲在門框上的,細如發絲。
素還真早已聽聞門外動靜,原以為史豔文會直接進來,等了半天也不見動靜,便自己打開門,而後看見了臉色發白的史豔文。
“你怎麽了?”
“別緊張,”史豔文壓低聲音,裝作閑倚在門邊的模樣,“有人來過?”
素還真目光在他頸間一掃而過,“有幾個小孩,說是家裏人仰慕你的賢名,來此下帖。”
“他們料到我會回來……罷了,你先随我離開,此地已不安全。”
他們一路都走的大路,暗殺者不敢露于表面,越往人多處越安全,可走了沒多久,史豔文已經搖搖欲墜,如無情秋風中即将飄搖墜落的枯葉,卻硬撐着不肯讓素還真攙扶。漸至少人處,史豔文突然加快了速度,脫離大路進了小道,腦中自有一張地圖,避開明哨暗手逃往山間,到了陰域外圍才堅持不住。
進入陽地還需通過陰域,陰域詭谲,陽人少暗鬼多,殺手的數量與質量也與之前別如霄壤。
必須在外圍逼出銀針之毒。
“要我幫忙嗎?”
“不必,左前方兩百米有一個水塘,建木在側,我們先去那裏取些東西。”
那是俏如來事先準備好的東西,據說可避開陰域之地鬼魅之物特有的陽符,以及接下來的計劃。
可是那裏空空如也。
他回頭看向盤膝驅毒的史豔文,那棵據說是建木的樹,傳說中可溝通天地人神的橋梁,可這直挺挺的木樁,高則高矣,雖不見旁逸斜出,但也沒有任何神力可言。
朽木而已。
暫且将毒壓至腕部內關,此為人之陽氣源頭,料想四五天應無大礙,只是腕間一圈黑線看着瘆人。
“眼底發紅,體溫偏高,你餘毒未清,因為時間不夠?”
“夠了,只是對方應變機智超出預料,我擔心計劃有變,進去再說吧。”
“我并未在此發現陽符。”
史豔文看着他,素還真穿着藍衣,白發勝雪,心朱砂因夜色顯得暗淡,是個甫出現便讓衆人驚嘆的人,也是個不該出現的人。他伸手摸着頸間,“陽符在我身上,只有一枚,帶你來這裏,是因為這裏有條小路,那裏有人接你去安全的地方。”
素還真眨眼,“素某自有防身之法。”
“此事與你無關。”
“你受傷了。”
“無妨。”
“那就當順路?”
“……你還是走吧,”史豔文轉身,臉色突然間冷了下來,從建木旁閃身而過,“這裏本不是你該待的地方,豔文也不想浪費更多時間在你身上。”
他的想法太直接了,素還真一眼便能看清,若真不想在他身邊浪費時間,又何必回來帶走他?他們相處時間還不夠長,不然史豔文就會知道,素還真有時是軟硬不吃的。
不過素還真還是去了那條小路,見到了接他之人,一個很可愛的女孩,交談幾句便又重回了建木。
女孩很欣賞他以湧泉報滴水的行為,并且告訴他要進陰域還有一個方法,将建木煉化,取其精華注入心血便可。但建木很難煉化,前人聯合數位高手,也才煉化了二分之一去消滅鬼魅,後來道域前輩念其年代久遠,不肯傷天和,便不叫人再動。
他動可以,只是不能叫人察覺。
“很難麽?”
不見得吧,不過一根枯木,總不會比滅神更難了。他不需要建木,但史豔文身受毒害,顯然是計劃有變,他雖不知計劃為何,但保他平安總是沒錯的,若是陽符失效,建木或可救急。
素還真費了半個時辰,建木雖奇,奈何年老,紫焰滔天,或多或少已引起了不少人注意,而史豔文已經不知道去了哪裏。
而當他徹底煉化建木,飛身進入密林時,發現的第一個線索,就是被斷枝挽留的白色殘布,帶着點滴血色,斷枝上如同鋸齒切過的痕跡。
而今,他又看見了同樣的東西。
“就像一個輪回,”素還真取下布條,輕輕纏在手上,“接下來要去哪裏?”
“守株待兔。”那人指着山下,忍俊不禁,“你看,兔子來了。”
“說的好像素某是大灰狼一樣。”素還真笑着看去。
史豔文打了個哆嗦。
好像被人盯上了。
素還真蹙眉,“受傷了?”
那人搖頭,“不會,在這個地方,除了他自己,無人可傷他。”
“你也不可以?”
“你也不可以。”
“……”
素還真出來的太快了,他還未來得及解開這座山上的秘密,素還真竟已經來到了這裏!史豔文不動聲色,繼續往山上走,須臾又停下,低喃幾句,腳步偷偷往後輕挪。
被察覺了。
素還真眼中厲色微漏,身形瞬動,那人藏在暗處似不打算援手,讓荊棘掩蓋完全住自己的身體,他想以素還真的輕功,要擒住對這個世界功法還不甚熟悉的史豔文應該不難。
但幾乎是同時,史豔文竟擡頭看向了他,意味深長地足尖點地,整個人倒退下山。
他眼中的笑意有些奇怪,像是等着他下山一般,素還真腳步立頓,史豔文見狀又笑了,得逞的笑。
他張口,低緩的聲音卻穿過了重重荊棘,流淌在耳邊,“不要阻止我,素還真,你走吧,這裏不是你該待的地方。”
——你還是走吧,這裏本不是你該待的地方,豔文也不想浪費更多時間在你身上。
走?
哪有這麽輕易。
素還真加快了速度,踏水無痕、借枝移體,眨眼便逼近了史豔文近前,好像下一刻就能抓住他了!
史豔文第三次笑了,腳步左右閃移,浮于地面游走,在素還真愕然的目光下與他錯開了肩膀,附帶狠狠一拳,“這才叫‘你做初一,我做十五’。”
素還真身形猛滞,苦笑着回頭,飄然遠去的身影很是幹淨潇灑,他在心底生出不合時宜的贊賞與驚嘆。
他記得自己只在史豔文面前用過一次——水風行步。
史豔文馬不停蹄,也不管沿途的荊棘是否會将他割傷,未至山頂便單手畫圓,至陽至剛的真力磅礴洩出。暗處的人低呼糟糕,史豔文定是察覺了此處的秘密,方想出手,不想史豔文另一手往上一擡,平地雷鳴起,與之功體相反的至陰之力納于掌心,隐隐約約可見身後枯朽而筆直的建木。
“自然之力!”素還真再次驚訝,注視白衣的視線往荊棘叢生處偏了一分。
史豔文靜下心,借施功彙納的瞬間感知整座山峰,而後向地面狠狠拍下,這座山他已來過數次,卻并未發現任何詭秘。可所有的線索都指向這裏,如果山外沒有,那就在它的內部。
掘地百尺又如何?他要知道的事,誰都不能阻止。
只一下,林摧木折,巒峰震顫;只一下,暗影現蹤,白蓮驚退;只一下,摧枯拉朽,隐秘現世。
巨大的天坑深至山底!
“哈!”是這裏!果然在這裏!
史豔文迫不及待跳進深坑,印刻着奇怪陣法的金剛石門就算有了殘缺,史豔文也不及細看了。他慌亂地半跪在地,用手扒開地面的泥土,也不顧白色長衣被弄髒,石子割破的手指被泥土裏混雜的礦物質刺激發麻。
自來到這個世界,他從未如此高興過,既擔心又快意,既恐懼又傷心。
他從未如此高興過,可也從未如此難堪過。為了找出自己的秘密,像一個逃犯般躲着另一個人,狼狽不堪,心酸不已。他好像被這個世界逼的越來越可悲了。
史豔文閉了下眼睛,再睜眼,即将爆發的情緒不知第幾次被壓下。他也不是沒有察覺自己情緒起伏漸大,好在還能控制,只要一切順利,只要無人阻止。
所以素還真,你千萬不要來阻止我,千萬不要。
道人沒有回天波浩渺,而是去了初見史豔文之地,去到了那座荊棘山。
他震開了那座山,打開了那座金剛石門,慢慢走了進去,人力開鑿的甬道蜿蜒曲折,踽踽難行。夾道風如鬼泣魂吟,通向地獄深淵。
他離開聚魂莊那天,老人說了很多話,精力充沛的不像個老人,大約是從未有人聽他講過那段過往,所以滔滔不絕。
“他出現的那天,我們确實很興奮,”老者感嘆,“弦首或許不知,史豔文對我們所在世界的價值,就如同素還真對苦境的價值。有他在,天塌下來似乎都不太可怕了。”
道人不說話,只是站在旁邊靜靜聽着,像一尊精美而無神的石人。
老人嗤笑,似頗為不屑,“他要來道域,很多人争着搶着去見他。他卻很低調,言行謙遜,溫和有禮,擔心自己的到來給大家惹了麻煩,又畢恭畢敬地請各人回去,說了些心領的場面話。唉,年代太久了,我也記不清了,但是他那讓人不由自主親近的風度,獨一無二。”
“……”
“可惜他救了素還真。”
道人還是沒有反應,老僧入定般坐着。
老人等了好久,渾濁泛白的眼神中藏着深沉算計,又長籲口氣,笑道,“素還真被卷進麻煩裏,他燒毀建木,那時阻擋鬼魅的聖物。他不知道,起初我們也不知道,建木難得,可沒人動的了它,日久年深,也就沒人提及了,直到後來鬼魅跑了出來。道域有位真人不得不耗費心力布陣阻擋,險些喪命,素還真為彌補過失也為這陣法出了力,且念在是道域高層先對他們下手,衆人也不好找他們麻煩。”
這僅是個起因。
“那陣法不得長久,道域便挪來一座禁制山,山如其名,都是禁制術法。這件事本不該史豔文動手,但有人挑唆,說此事應史豔文而起,不得逃避。他那個大兒子叫俏如來,是個厲害人,唇槍舌劍本是争贏了,史豔文卻不答應。啧!多管閑事。”
道人眸中流光一轉,大約明了症結點就要揭開了。
“本來一切都順利,他們挪了山想鎮壓鬼魅,那可遠比建木有用啦。卻沒想到那山連素還真一起鎮壓了,嘿,素還真可真夠倒黴的,據說是有人想趁史豔文運功時偷襲,旁的道者救援不及,素還真就替他擋了一箭。這一箭就被釘入了山內,那山上充滿禁制,這一進去,就出不來了。”
到了這裏,道人神色才有了明顯的變動,“是史豔文救了他?”
“是。”老人終于聽他出聲,心情大好,“我還以為你真成了石頭,你別擔心,我們不害活人,等三十天一過,你就自由了,你是高人,我們這些凡夫俗子可不敢傷你,不然罪孽更深重了。”
道人不說話,老人本想調侃的話也吐不出來,道人的清冷總是讓他吃癟,老人習慣後讪笑幾聲也就不多計較。數百年的折磨即将結束,這是高興的事,他不會為這等小事自苦。
“史豔文要進去,可道域的人不讓他進,他的身體有建木精華,萬鬼不犯,可與禁制相沖,他要進去,可就對禁制産生威脅了。後來他來求我們,不知從哪裏聽說聚魂莊裏也有個陣法。我們那地方,陣法多了,太極陰陽,到處都是八卦圖。”
“聚魂。”道人淡淡道。
老人贊賞,連連點頭,“對對,你很通透,我們的陣法就是聚魂,凝聚陰魂,讓山下鎮壓的鬼魅暫時聚集一處,就算禁制有損,好歹還能補救。史豔文就去救了,可還有人阻擋,他就一路殺了進去,那可是個溫潤如玉的君子,殺起人來可一點不像君子。雖說都是道域當中的惡徒,可殺了那麽多人,怪叫人害怕的。”
“……”
“史豔文最終找到了素還真,聽說他已經奄奄一息了,史豔文便把自己的救命藥給了他。就是那天!”老人眼神一變,口氣忽沉,“史豔文太仁慈了,竟然對自己的敵人留手,導致陣法被攻擊!眼看鬼魅将出,史豔文不得已一掌拍向自己,把建木精華吐了出來,他以為可以阻擋鬼魅!”
老人激動地站起來,神情扭曲,“可是建木死了!作用沒有那麽大了!而關鍵時刻素還真竟然背叛!他史豔文打進了山內,然後空前浩大的光芒席卷了禁制山和村子,然後我們就到了這裏!像個怪物一樣活到了現在!”
“我們必須不斷吸納死魂才能生存!”
“我們必須不斷轉移地方才能保持水土!”
“我們活的和鬼魅有什麽不一樣?”
“你看那些孩子,他們永遠長不大,可心智卻逐漸成熟!”
“你看冰室裏的那些死魂,我們每日都被他們糾纏!折磨!”
老人越說越大聲,越說越氣急,臉色漲紅,目光漸染恨意,想要将并不存在眼前的仇敵抽筋剝骨,一面是詛咒一面是悲哀,“如果不是他們!我們怎麽會變成這樣!”
道人看着他,沉默不語,靜谧的暗室只有老人急促的呼吸,他這次停了很久,等到老人終于可以順利呼吸了,才問,“他為何會來此?”
“哈哈哈哈,”老人突然大笑,不知道想到了什麽,笑地上氣不接下氣,不入耳的聲音比冰室的厲鬼還要讓人難受,“這要多謝那場神州動亂,我們吸納了太多死魂,然後又到那座山下,啓動了陣法。我們本想試一試,沒想到竟真的奏效了!他來了,可卻失憶了!我們等了他那麽久,甚至願意忘記仇恨,只要他能帶我們回去!至少帶我們回到正常人的生活!”
“後來等他慢慢記起來,我們以為至少要二十年,他卻七年就記了起來,可是那又怎樣呢?他又忘了,他還是什麽都做不到!史豔文,史君子?不過一個廢物!”
“……”道人默默搖頭。
“後來,他又來去了那座山,将那山上最後的禁制拘了過來,鎮壓冰室的鬼魅。可笑,這點動作能有什麽用?我們能變回正常人嗎?能嗎!所以我們又動了手,你可知道他那天的表情?明明是為了幫我們,卻遭到背叛和傷害,真好看啊。我們将他與鬼魅關在一起,想讓他也感受我們所受過的折磨,沒想到他活下來了,只是又失了記憶”
“不對,”道人思忖片刻,波瀾不驚地目光中升起猶疑,“時間不對。”
聚魂莊來此數百年,而史豔文只有十年。
“是陣法産生的意外,是時間開的玩笑,”老人連呼三口氣才靜下來,“素還真忘了我們,史豔文也忘了我們,他們活的多惬意啊,高高在上,萬人敬仰!所以犯下的罪孽就可以一筆勾銷了嗎?我們怎能甘心!”
“……”道人再次無言以對。
老人累極了,說了這麽多話,讓他手腳都熱的發抖,說話都斷斷續續的。他跌坐在地喘息半天,臉色又變緩了,無限溫和起來,“不多也多虧了他,他把禁制收納己身,出現的那日又引動了陣法,冰室的魂魄似乎也少了些,連聚魂莊都提前現了世,所以我們做了個推測。”
道人心中不詳之感愈濃,“什麽推測。”
“我們推測,說不定只要他吸納了所有惡鬼,我們再将他作為祭品!啓動陣法,或許……或許我們就可以回去了?”這個方法确實惡毒了些,但他顧不得了,“這次是最後的機會了,我們的陣法效力快要完結,若陣法消失,我們都将是惡鬼的食物,苦境也免不了一場幹戈,既如此,不如賭這一把!”
道人閉眼,不再看他。
“反正這是史豔文欠我們的!”
“反正他已經為天下蒼生犧牲了那麽多次,再多犧牲一次又有何妨?他不是號稱儒俠史君子嗎?哦,對了,他也是聖人,玉聖人,既然是聖人,那就總該多受些磨難的。”
老人爬起來,佝偻而卑微地跪在他面前,苦苦哀求,聲淚俱下,“弦首,其實不用我們設計,你還是會幫我們的不是嗎?史豔文在這裏沒有根基,就算所有人都欺騙他,又能怎麽樣呢?就如同素還真所做的事情一樣,沒有人會在乎他,他不會留下一絲痕跡,我們走了,也不會有人向世人說起這件事,不是嗎?幫幫我們吧,我們只是要回家而已……”
寒氣入心,道人覺得不妙,老人像個瘋子,心煩意亂,喜怒無常,感情和記憶經過仇恨催化而變得扭曲,不堪入耳。
入夜後,道人走到門外,更多的人跪在門外,靜靜看着他,無形的威脅與希冀如一條條實質化的絲線,纏繞人心,難以掙脫。
道人來到石洞之內,陰暗與冰冷遍布的暗窟,碎鐵與褐暗血液腥臭難聞,到了,這暗無天日的地獄。
“他在那裏被關了一年才破關而出,你若想證實我所說的話,可以去那裏,事實就在那裏。”
事實?
但這,真的事實嗎?
史豔文會為了素還真一個人,而用整座村莊的人來打賭嗎?甚至可能是整個道域來打賭嗎?他會嗎?
……不,他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