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葉橋坐不住了,他站起來,走到窗前。從兜裏摸出煙盒,顫抖着點上煙。

池睿川,你真讓我害怕。

他想這樣說,可又想起他答應過,永遠不會把池睿川當怪物,永遠不會怕他。

他會保護他。

葉橋用力吸了一口煙,又慢慢吐出去。

“既然都知道,那你為什麽還和我走這麽近?”

“因為我怕你。”

葉橋笑起來,他轉身:“你怕我?”

“我當然怕。”池睿川走到葉橋面前,“我怕我要再不和岑楚離婚,你會連他也殺了。”

葉橋的笑容僵在臉上:“也?”

池睿川問:“難道你養父不是你殺的?”

葉橋倒吸了口涼氣,手一抖,還剩半截的香煙落到地毯上,燙出一個焦黑的洞。他想後退,可身後是一整面的落地玻璃窗。

直到這時,葉橋才真正害怕起來。

“你竟然……”

“我竟然花了四年時間才将所有的事情調查清楚。”池睿川彎腰附在他耳邊,“你藏得可真深啊。”

葉橋用力推開池睿川,瞧見那把水果刀,他看着池睿川,突兀地笑出來:“既然忍了那麽久,為什麽今天跟我說這些,池睿川,你想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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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幹什麽?

十八歲那年,他想反正早晚有一天岑楚對他也會像他爸對他媽那樣,不如趁着岑楚什麽都還不知道,拉着那個葉橋一起死算了。要不是他,他媽也不至于走到自殺那一步。

二十二歲,他查清所有的事情,掐住了葉橋的命脈,他只要本色出演一個神經病,偶爾對他溫柔,他便能保住所有。他想,他的岑楚那麽好,他不想讓給別人。

二十五歲,岑楚逼他結婚,他很開心,也很痛苦。他很清楚兩人住在一起,矛盾會增加,他犯病的幾率也會變大。岑楚真的太愛玩了,他沒辦法天天面對他,可他又能怎麽辦,他沒辦法像心裏想的那樣折斷他的手腳把他關在家裏。他最後也只想出了那麽個愚蠢至極的辦法。

那天在車裏,葉橋問他後不後悔,他說不。

直到那天晚上,望着岑楚通紅的眼,聽他說“池睿川,你怎麽不去死”的時候,他才突然後悔。

悔得痛不欲生。

這些年,他一味沉浸在可能傷害心愛人的恐懼中,一次又一次将岑楚從身邊推開,還自以為這是另一種無法宣之于口的保護。他只想着要讓自己心裏好過,卻從沒考慮過岑楚的感受。

心理傷害遠大于生理傷害。

可笑的是,他竟花了十年時間才懂得了換位思考。

見池睿川不說話,葉橋冷笑:“你拿這刀,難不成是想殺我?”

“我不殺你。”池睿川将刀塞進他手裏,“但你可以殺我。”

葉橋往後一縮,想要甩開那把刀,卻被池睿川雙手用力握住,葉橋眼睜睜看着刀尖離池睿川的胸膛越來越近,他全身毛孔倒豎起來,尖聲大喊:“池睿川你瘋了嗎!”

池睿川穩穩抓着他握刀的右手:“別怕,精神病人殺人不用負法律責任。”

葉橋瞪大眼看他,整個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

“一個精神病人,卻妄想治好另一個病人。”池睿川問他,“這難道不可笑嗎?葉醫生。”

葉橋臉上一絲血色也無,身體抖得更加厲害。

“別,別這樣……”他用哀求的眼神望着池睿川,用力搖頭,語無倫次,“我錯了,我知道錯了,我沒想害他的,我就想給他點教訓,想讓他受點傷,讓你着急,讓你……讓你回到我身邊,誰讓你給他買戒指,我不高興,我才會……你明明答應了我要和他離婚,你為什麽還給他買戒指,那天晚上,你抱着我,你跟我說你會和他離婚試着和我在一起,你說我像他,說我比他聽話……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多少年我都能等,我喜歡你啊,你,你別傷害自己,我受不了,真的……我求求你了睿川……你,你別像她那樣……我只有你了啊……”

“你看看你,像個瘋子一樣。”池睿川緊握葉橋的手,讓刀尖刺入自己胸膛,純白襯衣破了個口,周邊布料瞬間被鮮血染透,葉橋驚恐地瞪大雙眼,嘴裏發出可怖的倒抽氣聲。額上汗水滾落,池睿川表情卻沒多大變化,他湊到葉橋耳畔,低聲說,“回到你的小房間裏吧,永遠別再出來了。”

刀身緩緩抽出,換個位置,再慢慢插入。

葉橋眼睜睜看着,嘴裏發出嘶啞的“啊啊”聲。

池睿川閉了下眼,大量的鮮血流失令他暈眩,他沉重地喘了口氣,擡起沾滿鮮血的右手,撫上葉橋的臉:“就算整得再像,你也不是他。”池睿川用盡最後的力氣,拔出水果刀,第三次将它刺入自己身體,“你跟岑楚,不一樣。”

幾乎就在話音落下的瞬間,警察破門而入。

“不許動!”

“放下兇器!舉起手!”

葉橋看不見別的人,也聽不見別的話,他眼裏只有池睿川那張慘白如紙的臉。

他問:“你疼不疼?”

池睿川倒在他身上,像以往無數個看似溫情的擁抱,他用嘴唇輕蹭他耳朵:“謝謝你的藥。”

“岑楚,別發呆啊,笑一笑!”

岑楚低頭看看身上的校服,對拿着手機照相的老同學說:“一把年紀了穿成這樣,我不好意思笑。”

甄遠捶他一拳,勾住岑楚肩膀,比個剪刀手,歪頭笑:“茄——子——”

負責拍照的同學差點沒捧住手機:“甄遠你他媽一大老爺們能不能別那麽娘。”

“老子哪裏娘了,那拍照不都這樣嗎,你拍不拍,不拍換我來!”

“只有你家小可愛才這樣好嗎。”岑楚忍不住笑。

咔擦一聲,被抓了個準。

“哇塞。”那人低頭看手機,“這要不知道的還以為你真是高中生呢,笑起來這麽嫩。”

甄遠擡手撸了下頭發,一臉得意:“一直都這麽嫩。”

“我說岑楚呢你得意什麽,都快成老幫菜了。”

甄遠笑罵,沖過去按着人一頓揍,幾個人鬧成一團。

岑楚笑着搖頭,拿支煙咬嘴裏。

剛點上,邊上位置坐下個人。

岑楚偏頭,喲,是個印象深刻的。這哥們名字很好記,叫酆劍,家裏超有錢,是個話唠。

還暗戀過池睿川。

酆劍臉上的嬰兒肥還在,個子小小皮膚白白,穿上校服比岑楚更像個在校高中生。

岑楚有點擔心,他怕這家夥問起池睿川的事。

他沒心情說。

“哎岑楚,咱有好幾年沒見了吧。”

岑楚點點頭:“是挺久了,前幾年同學會都沒見你。”

“我這不今年剛回國麽。”酆劍笑笑,拉着椅子朝岑楚靠近些,“那個,我吧,一直挺好奇一事兒。”

岑楚挑眉:“什麽事?”

“你——”酆劍指指他後背,“你背上紋的到底是什麽圖案啊,我當時就覺得特別震撼特別好看。”

岑楚盯着他看。

酆劍見他神情不太對,忙擺手道:“我沒別的意思,就覺得那圖案很好看,今天看見你又想起來,就随口問問,要是不方便說你就當我沒說。”

“沒什麽不方便。”岑楚笑笑,又吸了口煙,“你怎麽知道的?”

“知道什麽?”

“我背上有紋身。”

“哦,那時在朋友圈看到的,一朋友傳了個小視頻,有人叫你名字,你還回頭了,我才确定了是你。那紋身真特別啊,我後來還想再看的時候發現給删了。”酆劍說着一拍大腿,“對了,我記得那時候池帥也在,當時他也看了,但他好像很不高興,不過也能理解,他媽不是剛那什麽嘛,哎,那天晚上他喝了很多酒,全身起疹子,倒地上時都沒法呼吸了,你都不知道,把我們幾個吓了個半死……他那是第一次喝酒吧?不然怎麽會不知道自己酒精過敏,哎看我這話問的,你們那時關系多好啊……”

岑楚手裏夾着煙,靠椅背上,怔怔出神。

這事他記得,那家刺青店的老板是他堂哥男朋友的好哥們,他在那趴了很久,昏昏欲睡,突然聽見有人叫他,回頭見有人拿手機對着他後背,他還笑着比了個V。當時哪裏想得到這視頻能傳到同班同學的朋友圈裏。

酆劍說,你們那時關系多好啊。

是啊,他們那時關系多好。

池睿川第一次喝酒是跟岑楚。在高二那年寒假,某個周日晚上。

兩個正值青春期的少年,你親我一口我親你一口,親出了火,把門一鎖,抱着滾床上,衣服一脫,卻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麽做。岑楚輕輕踹了池睿川一腳,讓他去買酒,自己拿了手機百度。

等池睿川買了啤酒回來,岑楚也将具體步驟研究透了。喝了酒壯了膽,正打算開幹,池睿川卻倒下了。

那叫一個凄慘。

“你倆說什麽呢,樂成這樣。”

見岑楚捂着肚子笑得眼淚都出來了,酆劍擡頭看甄遠,一臉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的表情:“也沒說什麽啊。”

“說紋身的事呢。”岑楚可算止了笑,擡手抹抹眼,問酆劍,“想看嗎?”

酆劍眼睛一亮:“想!”

“今天心情好,滿足你。”岑楚掐了煙起身,脫了校服外套,裏頭是一件印着卡通圖案的短款白T,甄遠還沒反應過來,就見岑楚一揚手将t恤撸了下來,背朝酆劍,“看吧。”

甄遠臉色一變:“岑楚!”

岑楚朝他笑笑:“都是男的看看怎麽啦,又不會少塊肉。”

一群男同學嘩啦湧過來。

“看什麽看什麽,我也看看。”

“哇,真牛逼!”

“這紋的是什麽啊?”

岑楚等人看夠了,套上t恤,穿上外套,笑笑說:“不告訴你們。”

“我最讨厭這種人了。”班長動手給他倒酒,“來,自罰三杯!”

吃完喝完,一群穿着校服、二十好幾的大老爺們勾肩搭背從飯店裏出來。

不知誰喊了一聲:“唱歌!”

班長跟着吼一聲:“走起!”

岑楚紅着臉搖頭:“我,我不行了……”

“男人怎麽能不行!”班長一巴掌拍岑楚右肩上,被甄遠掃開了手:“你他媽下手能不能輕點。”

“這一大老爺們又不是弱不禁風的小姑娘,拍一下怎麽了,我說甄遠你怎麽回事,拍照比剪刀手也就算了,現在還……嗝,還這樣,跟個娘們似的……”

“他喝高了,別理他。” 酆劍忙過來扶班長,朝面色不善的甄遠說,“我看岑楚也喝了不少,你送他回去吧,我們就下一攤接着嗨了,哈哈。”

“嗨吧嗨吧,使勁兒嗨。”甄遠擺擺手,轉身攬着岑楚走了。

“甄遠,停,停一下……”岑楚掙開甄遠的手,彎腰撐着膝蓋,喘氣。

甄遠拍拍他後背:“怎麽了,想吐?”

岑楚搖搖頭,往前走兩步,一屁股坐地上,背靠着行道樹:“我沒力氣了,休息一下。”

“喝那麽多幹什麽。”甄遠踢他一腳,“酒不要錢啊。”

“要錢啊,我有錢。”岑楚仰頭看着他笑,“我那車行,今年生意可好了,我還給員工漲了不少工資……你說像我這麽好的老板,上哪兒找去啊……”

“還車行,賣個自行車看把你厲害的。”

“自行車不是車嗎?我店裏最貴的自行車五萬多呢,你買不起!”

“是,我買不起,我只買得起法拉利。”甄遠彎腰問他,“岑老板,請問您休息夠了嗎?我還得回家給老婆暖被窩呢。”

“你的法拉利,借我開開呗。”

甄遠直起身,兩手揣校服兜裏,又踢他一腳:“想得美!”

“那我都沒輛好車,怎麽出去泡帥哥啊。”

甄遠掏出煙來,丢給他一支,又往自己嘴裏塞一支,甩開打火機點上:“泡誰?”

“空降教官啊。”

“咳咳……”甄遠咳兩聲,一臉遺憾地對岑楚說,“晚了,人已經有主了。”

岑楚瞪眼:“這麽快?誰?”

“秦冰。”

“……”

甄遠恨鐵不成鋼:“你為什麽就不能早一點!”

“怎麽早?我剛出院那陣子,什麽模樣你又不是沒看見,就我那鬼樣子誰願意搭理我啊,我總得先把身體養養好,要不然做一半暈過去多丢……”

“閉嘴!”

岑楚咧着嘴笑。

甄遠将人從地上拉起來:“不想聽你說話,你趕緊給我回家。”

将岑楚送回去,岑爸岑媽已經睡下了。

甄遠将人丢床上,轉身就走,到門口頓住,又走回床邊:“其實吧,我也很好奇你背上那一片紋的是什麽。”

“你夠可以的啊,忍了這麽多年。”

甄遠坐下:“我沒想過這個,就是被今晚他們那幾個誇張的反應勾起了好奇心。”

岑楚盤腿坐起來:“想知道啊?那今晚留下來陪我。”

甄遠起身就走。

“喂!”岑楚笑死了,“沒讓你睡床。”

甄遠這才走回來:“警告你啊,我可是有老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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