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破局
軟玉溫香正好眠,傅雲憲夜宿在外厮混一宿,直到中午也沒回來。許蘇是被外賣人員的鈴聲吵醒的,文珺給他訂了一份龍蝦粥。
多好的粥,星級酒店的名廚掌勺,送來還是熱的,粥中龍蝦個頭極大,鉗大如剪,相當威武。許蘇拉開窗簾,任陽光照透這座空蕩蕩的大宅,又獨自坐回廳裏。喝了兩口粥,嫌淡,跑去廚房狠狠加了幾勺鹽。
鹽加猛了,粥鹹得既澀且苦,味道就像小時候蘇安娜蒸的饅頭。許蘇憶起這久違的苦,反倒安然坐在桌邊,一口一口喝完了,甘之如饴。
他知道,昨晚傅雲憲雖急怒欲狂,然而天明之後,一切翻篇,什麽都不會發生改變。
他還是叔,他還是侄,他還是居高臨下施一棒舍一糖,他還得搖尾乞憐,賣笑于對方目光所及之處。
這就是他的生活,很安逸,很狗血,很操蛋。
傅玉致的卡宴打算還了,太耗油,開不起,韓健又臨時有事,把許蘇捎去地鐵站附近就走了。趁人在地面上還有信號,許蘇給文珺打了個電話,問她:“老王八蛋今天在不在所裏?”
文珺不答反問:“你打算辭職了?”
許蘇茫然:“辭職?我為什麽要辭職?”
文珺心直口快:“鬧成那樣還不辭職,你心得多大?”
許蘇知道文珺說的還是那一巴掌的事兒,心說,這點事情算個屁,老子當年被他操裂了屁眼子,整整一個月,一屙屎就飙血,後來不也乖乖滾回君漢了麽?
許蘇不可能把這些過往因由告訴文珺,只能在電話裏嬉皮笑臉沒正經:“還不是舍不得你麽,哥哥要是說走就走,你那些寂寞的夜晚誰來安慰?”
文珺罵了一聲“呸”,說“老板在所裏,鄭世嘉也在”,就挂了電話。
許蘇獨自在路邊呆坐半晌,認真思考文珺的提議,他高中學歷,一無所長,離開君漢就再不可能進這種級別的大律所,去一般的民營小公司幹個行政倒有可能,但蘇安娜這花銷,一個小文員能養得起?
不為五鬥米折腰,那是沒真窮過的人信口開河。許蘇真窮過,就蘇安娜欠債那會兒,半夜裏有人拿磚頭砸窗戶,一覺睡醒發現家門口被潑了狗血與大糞,成天有兇神惡煞的流氓上門騷擾,說蘇安娜太老了做雞都不夠格,只能賣到東南亞去做傭工……蘇安娜哭得驚天動地,待人一走就搧兒子耳光,怪他袖手旁觀逼親娘去死。許蘇不能還手,只能嘆氣,要殺了我能還債你讓他們殺了我得了……
托盡一切關系,想盡一切法子,最後許蘇铤而走險,在另一個退伍兵的介紹下去給夜總會看場子,跪着給人敬煙叫“大哥”。他起初還納悶,就自己這瘦不拉幾的身板居然還能這麽營生,沒想到對方看中的就是他這一點。某天他跟那退伍兵一起從外地往場子裏偷帶東西,說是“免稅品”,帶一次利潤相當可觀,結果場子老板當着他的面打開包囊,竟然全是藥丸,那種藥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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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蘇對這些藥丸再熟悉不過,毀了許文軍的妻慈子孝,毀了蘇安娜的幸福餘生,也毀了他自己的錦繡前程。
對方當面誇他,說一般的馬仔都獐頭鼠目,哪像他,一身清清白白的大學生氣質,緝毒警當面撞見都不會生疑;但轉身就跟另一個人罵道,哪兒是大學生啊,賤種!
許蘇瑟瑟發抖,他感到自己被一張宿命中的網纏住了,他竭力地掙與圖,殊途同歸。
走投無路,再去找了傅雲憲,他哭着說,我是真沒有辦法了,真沒有辦法了……
事情到了傅雲憲手裏,突然就簡單了。蘇安娜直接上了那些賭場的“黑名單”,誰勸她賭剁誰手指,拉風得跟國際通緝犯似的。那陣子蘇安娜想大賭,都沒人敢借錢給她,小打小鬧也輸不了多少,慢慢的,瘾就下去了。
兩年後許蘇在君漢所的行政主管辦公室裏吃着冰鎮西瓜,在新聞裏再次看見了那個退伍兵,因為販毒抗捕,被當場擊斃。
他扼腕,他唏噓,他僥幸。人們常以深淵喻紅塵,還真是一線之隔。
五月榴花照眼明,枝間探頭探腦的那些花骨朵雖不是榴花,倒也紅彤彤的煞是可愛,很能點亮一個失意者的晦暗心情。
一輛摩托從許蘇眼前風馳電掣地駛過,外放的音響特別大聲:
心要讓你聽見,愛要讓你看見,不怕承認對你有多眷戀……
這老歌聽得許蘇一陣惡寒,終起了身,撒氣似的踹了一腳路邊的垃圾桶。
實則不像文珺以為的那樣,他這輩子都打算渾渾噩噩自困僵局,對于眼下與傅雲憲這不清不楚的關系,他還是有個想法的。
他兜裏揣着一個本子,将這些年問傅雲憲拿的額外的錢,列出一張清單,所有的賬都記多不記少,一筆一筆清清楚楚,細致又矯情。
一碼歸一碼,許蘇認為月薪不能算是傅大律師恩賜的,得算他自食其力。他這個後勤主管雖無學歷傍身,但這些年活兒幹得利索,能将君漢所上下數百口人照料得當,還是稱職的。
其實蘇安娜當年欠下的那筆高利貸,傅雲憲曾說過不要他還,但許蘇自己堅持要還,最後高利貸方折了個中間價,把利息去了,只收本金。在君漢工作六年,許蘇省吃儉用,已經還了近一百萬,還差的那些,眼下實在是拿不出了。
許蘇想了想,給死黨白默打了個電話,直接了當地開口:“我要借錢。”
白默二話沒有:“要多少?”
“就拿個六七十萬吧,拿了之後咱們前塵舊怨一筆勾銷。白婧的事兒是你們家對不住我吧,我不能白給你妹妹頂罪,也不是問你要,待手頭寬裕了,肯定會還你的。”許蘇話不客氣,還有點蠻不講理,他以前覺得沒骨氣的人活着沒意思,現在才發現,沒錢的人更沒意思。活該被輕視,被糟踐,被事事視如理所應當。
“嘿,你小子還能耐了!要錢盡管開口,少他媽扯這些有的沒的!”白默這人夠局氣,說手頭暫時沒那麽多現金,先給他提二十萬,餘下的錢等他抛個股票之後立馬給他送來。
人說“舊人不覆,陌人不故”,意思是新友不如舊友,舊友卻不複當年。這話既現實又令人喪氣,但對象換作白默,許蘇完全沒有這方面的擔心。即使他已跟白婧老死不相往來,白默都是他最鐵的兄弟,沒有隔閡抵觸,沒有保質期限。
白默提錢來見,沉甸甸的二十萬就這麽到手了。許蘇回到所裏,揣着賬本,提着錢箱,第一時間來到傅雲憲辦公室門口。
他是個小氣的人,跟白默說自己要現金,就為了把一捆一捆的鈔票直接砸在傅雲憲臉上,你養着我?呸!
想想都覺得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