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邂逅

傅玉致的助理為什麽離職,這在君漢所裏不是秘密。

傅玉致是那類很難讓人拒絕的男人,比油滑膩比蜜甜,若存心招引,男性同胞都很易把持不住,何況未谙世事的少女。傅玉致的前任助理就是這麽一個大齡懷春少女,跟着傅玉致去外地開過幾回庭,簡直如被春日煦暖春風拂面,回家就跟男朋友鬧了分手。男朋友剛貸款買了一套二居室,兩人差一步就要領證了,節骨眼上被人橫插一杠,自然不肯善罷甘休。他一連幾日蹲候在停車場,一見傅玉致出現,當頭兜臉地就朝他潑去一桶油漆。

傅玉致反應迅速,躲避及時,名貴西裝雖遭了秧,但頭發與臉只濺上了一點點,還不算太過狼狽。男朋友被保安架走,嚷說下回要潑他汽油,傅玉致還沖人挑眉一笑,說了一聲“後會有期”。

他大大方方走進所裏,在衆人目光之下,從文珺手裏取了條濕毛巾,一邊擦臉,一邊咧着白牙哈哈大笑。

無妄之災,他不覺惱,反而覺得自己挺有魅力。

面對大哥傅雲憲,傅玉致堅持呼冤,聲稱自己從沒跟那女助理上過床,兔子尚且不吃窩邊草,又非傾城絕色,何必自招麻煩。只不過是成年男女有禮有節地調調情,對方自己會錯了意。

但傅雲憲還是給他下了死命令,這次必須換個男助理。

這種事情在君漢所裏發生過不止一次,曾有一個十八線的野模找上門來,口口聲聲要傅玉致負責,否則就要告他強奸,還說握有證據,估計就是自己弄了點傷、留下沾帶體液的內褲之類。

其實就是酒後亂性你情我願地來了一炮,但女方存心設套,而無論司法還是輿論都更易傾向這類案子中的受害一方。傅玉致沒出面,傅雲憲把人請進了自己的辦公室。不知怎麽操作的,竟令那野模答應送回內褲,還接受了他的一筆錢。

待野模送還證據時,傅雲憲卻讓對方當面操作把那筆錢連本帶利地捐出去,否則就将以敲詐勒索罪起訴她。

幾十萬,這是法律層面的“數額特別巨大”,量刑起碼十年以上。但在傅大律師眼裏只是個小數字。

他不喜歡受人要挾。

至死不知與虎謀皮的危險,那野模眼見人財兩空,窮盡畢生的智慧說了一句蠢話,說我不信你們姓傅的能比王法還大,我這就去告你。

傅雲憲微笑,直接摸出手機摁了一串號碼,接通後他說,這是市中院院長,你找他伸冤。

事情搞定後,傅玉致才從辦公室內間走出來,摸着鼻子笑。不待對方笑得花裏胡哨,傅雲憲一字不說,把那裝着一條女士蕾絲內褲的塑封袋摔在弟弟臉上。

從外形上來說,傅玉致毫無疑問是許蘇見過的最帥的男人,但許蘇看他這副吊兒郎當的樣子相當不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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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不順眼當然是相互的。

傅玉致看許蘇也不順眼,許蘇這些年的拿喬行徑他也都看在眼裏,因此沒少直截了當地質詢對方,你當我哥是慈善機構?

後來某日所裏小範圍聚會,傅玉致喝得大醉,當衆把許蘇抵在牆上,強行摸他的腰與屁股。傅玉致少說高出許蘇七八公分,許蘇反抗不過,反被對方捏住下巴說,我哥睡得,我睡不得?

許蘇不是能忍耐的脾氣,忍你哥還是顧念翻案之恩、照拂之情,你傅玉致他媽算老幾?他當面笑呵呵地應承下來,回頭就添油加醋地告訴了傅雲憲,說你弟猥亵我,還滿口污言穢語,想跟我做活塞運動。

下回再見面時,氣氛明顯就不對了。傅玉致半遠不近地看着許蘇,目光十分複雜,半晌,他才從他身邊擦肩而過,吹起了口哨。

那歌好像是,親愛的,那并不是愛情。

不是愛情,何勞你說。但這種關系挺有意思。就像小時候常玩的鬥獸棋,獅吃虎,虎食豹,他這只生物鏈底端的小老鼠,偏偏仗着有人縱容,輕松躍居百獸之上。

每每想到這兒許蘇就樂得不行。

雨停之後,天像被水泡久了的牛仔布,藍得舊垮垮的。許蘇徹底養好了病,趁傅雲憲改主意之前,趕緊重回所裏上班。幸而變數未生,文珺倒是善解老板之意,已經替他辦好了轉崗手續,還告訴他兩個消息。

大約都算好消息。

一個是蔡萍。傅雲憲指出的證據漏洞與程序問題比何祖平死磕國家法律更有效,高桦的案子受到該省高院的高度重視,已經啓動了再審程序。

許蘇問:“另一個呢?”

文珺說:“就昨天,就在所裏,老板跟鄭世嘉分手了。”

“那肯定。”許蘇心說,那老王八雙标得很,只準自己亂搞,不準情兒偷吃。

“鄭世嘉都哭了,好多人都聽見了,一點不顧及他的明星形象。”文珺嘆了口氣,“老板就一句話,‘你在外頭和誰幹什麽我不幹涉,但你不能髒了我的地方。’”

許蘇跟文珺一起剛離開人事辦公室,就看見一個年輕人迎面而來。一張生面孔,大眼睛,高鼻梁,輪廓清晰皮膚白淨,長相算是清秀那一挂的,往那兒筆挺一立,濯清漣而不妖,反倒奪人目光。

那人居然認識許蘇,遙遙沖他一笑,叫了一聲,許主管。

許蘇是搞行政的,所裏千名律師他都認識,卻叫不出來這人的名字,看樣子還不是臨時上門辦事的外人。許蘇勾了勾手指頭,把那小美男叫到自己跟前,問他:“新來的?”

“新來的,律助,許霖。”

“喲,還是本家。”對方這臉這笑看着都挺眼熟,許蘇莫名有些不快,又問,“你怎麽認識我呢?”

許霖客客氣氣:“君漢所大名鼎鼎的許主管,誰不認識你啊。”

“不是主管了,跟你一樣,也是律助。”這話像個馬屁,許蘇露出一臉不信任的表情,接着問,“你剛才說你叫什麽來着?什麽林?”

“雨霖鈴,詞牌名,第二個字。”見許蘇發愣,許霖又笑着補充,“多情自古傷離別,柳永的詞總記得吧。”

這厮還跟我拽文,許蘇的不快又添一層,睨起眼睛,開始上上下下打量對方:“說話還挺學生氣的,多大?”

“剛畢業,承蒙傅律照顧,讓我擔任他的第二助理。”許霖比許蘇高些,沖許蘇微微傾身點頭,顯得老成穩當,不卑不亢,他說,“我還得去人事部辦手續,回聊吧。”

人走了,許蘇駐留原地,回頭一臉茫然地問文珺:“哪個傅律?什麽第二助理?什麽時候發生的事情,我怎麽一點不知道?”

“就你病着的時候,老板帶進所裏的。”文珺似也不滿,帶着點酸說,“這第二助理跟公開收徒差不多一個意思了。”

這些問題許蘇其實已有答案。他跟了傅雲憲這麽些年,當然知道他最好哪一口,這麽白嫩水靈的大學生擱在身邊,司馬昭之心何其明顯。許蘇在心裏呸了一聲,舊愛剛落幕,新歡已上臺,還真一點不耽擱。

那邊艾達又朝他擠眼睛,一副我早有所料的樣子。文珺斥她一聲:“少管閑事,工作去!”

小丫頭片子死到臨頭還瞎蹦跶,許蘇懶得搭理艾達,接任自己的新主管是只不折不扣的母老虎,青面獠牙,以後有她受的。他慢慢踱向傅玉致的辦公室。

許蘇壓根不記得病時文珺來探望過自己,也早把自己燒糊塗那會兒說過的話給忘了,他突然就覺得自己虧了。那個扒寡婦門的老流氓,挖絕戶墳的老混蛋,自己明明跟他周旋既久,怎麽就那一夜沒守住最後一道防線,被人拆骨入腹渣都不剩。虧大發了。

後頭幾日既沒碰着傅雲憲,也沒見到傅玉致,估計萬源這回攤上的事兒确實不簡單。許蘇樂得老東西忙得顧不上自己,趕緊趁機會收拾東西,搬出了傅宅。他不敢在那兒多留時日,一來名不正言不順,二來是真怕被發情期的傅雲憲幹死過去,這都不知道算不算因公犧牲。

盡管不喜傅玉致的公子哥做派,但律助的工作到底比雞零狗碎的後勤事務有趣多了。許蘇也完全沒想到,跟着傅玉致的第一個案子,就是姚覺民案。

案子落到唐奕川手裏,果不其然,一切從嚴從重,檢察院行使自行補充偵查權,将萬源的涉事高層一網打盡,連裴雪都被追加為被告人。

按說以這案子的複雜與受關注程度,多少名律擠破了腦袋想摻和進去都沒能如願,以傅玉致的資歷鐵定輪不上。刑辯律師是很苦的,律師圈裏歷來棄刑轉經的多,反而行之的少,也不知道傅玉致到底中了哪門子邪,不圖名不謀利的他竟也對這案子興趣頗大,一再自薦。仰仗大哥是傅雲憲,終在浩浩蕩蕩的“黃金律師團”中獲得一席之地,裴雪還同意由他擔任自己的辯護律師,搭檔另一位跟傅雲憲名聲相當的律界大佬。

晚些時候,許蘇主動給刑鳴去了一個電話。他從文珺那兒知道,傅雲憲周末留了時間,為的就是赴刑主播的飯局。

一場大病,少錄了兩期《緣來是你》,許蘇難免心慌,擔心節目組已經找了人取代他的位置,他由主管變為律助,現在每個月少了一萬多,就沖着一期一千的錄制費,原本可去可不去的節目,而今也非去不可了。

電話中,刑鳴依舊客氣,不僅保留了他的位置,還主動邀他周六錄完節目一起吃飯。

許蘇爽快答應,上回經人指點迷津,他對這位刑主播的印象大為改觀,寓教于無形之中,這才是男神,這才是偶像。

晚上去司考培訓機構上課,讀書的地方挺偏,許蘇沒舍得打車,下了地鐵就抄小道,為趕時間。

天還是晴得不夠利索,白天的暑氣氤氲蒸騰,尚未褪去,而梅天的痕跡猶在,空氣潮濕得令人浮躁,地面滿是積水。這個時間路上黑燈瞎火,唯有一鈎殘月照着大地,使得地上的水塘都像鏡子般發亮。

突然有人喊了一聲:“搶劫!”

一女子倒地,一歹徒狂奔,事情發生得極快,旁觀者還有那麽三四個,但沒一人挺身而出,只有許蘇二話不說拔腿就追。

換作以前許蘇興許也沒這麽熱血,但被傅雲憲睡了之後他連着幾天都不痛快,可能得歸咎于直男心理作祟,總想找個機會一展雄風,證明自己還是夠爺們的。

歹徒沒許蘇跑得快,走投無路下亮出一把水果刀,其實震懾為主,也沒打算真殺人,沒想到許蘇不打一個磕絆,直接撲上去就奪刀子。他是夠狠,一副不要命的架勢,一把揪住對方就猛砸拳頭,反倒把那歹徒給吓着了,兩人在地上翻滾、扭打、磕碰,最後還是許蘇兇悍更勝一籌,雖在搏鬥過程中磕破了腦袋,到底把人給制服了。

許蘇扯了對方鞋帶,把他雙手綁了個利索,還嫌沒撒夠氣,朝人後腦勺猛拍了一下,罵道:“蠢蛋!你這一亮刀,搶奪可就變搶劫了,得多坐好幾年牢。”

被搶了包的女人也踩着高跟鞋追上來,打了報警電話,幾分鐘內,警察就到了。

出警的是兩位基層民警,一男一女,男民警先來問情況,見許蘇臉上帶着血跡,便問他要不要去驗傷?

大約怕被傷者訛錢,被搶了包的女人一聽這話立馬翻臉,沖許蘇嚷道,我又沒讓你追,誰要你多管閑事。

女民警此刻問完圍觀群衆情況,也走了過來,一襲警服相當飒爽,她批評那女人道,這位女同志怎麽說話呢,別人路見不平幫你抓賊,起碼說聲謝謝吧。

許蘇起初注意力全在搶東西的歹徒身上,聽見女民警這麽說,才把目光投過去,看背影,不錯,高挑纖瘦,有腰有屁股。好感油然而生,許蘇不顧自身狼狽,擡袖子揩了揩臉上的汗液與血跡,主動到人跟前道謝——

借着路燈微光辨清對方的臉,他們先一驚,再一怔,互相愣眼巴睜地對視十幾秒,最後不約而同脫口而出:

“原來是你!”

擒賊回家當晚,他就接到了蔣璇的電話。

號碼估計是劉梅給的。蔣警官的意思是,上回劉嬸搭線兩人沒見上面,時隔多日竟還能以這種方式相見,證明他倆之間冥冥之中有點緣分。

許蘇表示同意。

女方主動來電請他去看電影,許蘇再不好意思像上回那麽拿喬,爽快答應。蔣璇說了一聲“不見不散”,留下一串爽朗的笑聲,挂了電話。

收線後許蘇翻來覆去,一種說不上來的、混合着興奮且忐忑的情緒捆住了他,一宿沒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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