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師徒

傅雲憲比許蘇醒得早,卻比平日醒得遲。相當神完意足的一覺,對傅雲憲來說,也是壓力盡釋,這麽些年來從未有過這般輕松與舒适。許蘇依然趴在他的胸口,半截身體都被壓麻了,傅雲憲将許蘇輕輕撥至一邊,起身動了動胳膊,忽覺胸口濕涼一片,低頭看了看,勁壯的胸肌間嵌着亮晶晶的一灘水跡,半幹未幹,像是口水。

床上的許蘇抱着被子翻了個身,正臉對着傅雲憲,人猶在黃粱夢裏,軟塌塌的劉海遮着牢閉的眼睛,一臉的踏實與滿足。

傅雲憲很喜歡許蘇睡覺的樣子。許蘇的睫毛很長,但和他的頭發一樣顏色淺淡,褐中帶黃,陽光下像極撒了一層稀碎金屑,他睡熟時睫毛會輕顫,嘴唇也會偶爾無意識地嗫嚅,顯得童氣十足。

所謂歲月靜好,大抵就是這麽個意思。

傅雲憲足足在床邊看了許蘇十分鐘,才起身去浴室沖澡。

出了浴室,許蘇依然沒醒,又換了個睡姿,由側躺變為趴着。被子夾在兩腿之間,臀部高高翹起,身上赤條條地不着一物,股間隐隐約約露着那點殷紅,看得人心火熊熊,恨不能立刻瀉在他的身體裏。

也虧得傅雲憲自制力足夠,拿了手機下樓,給文珺去了一個電話。他交待說自己這兩天不去所裏,許蘇也不去。

文珺回了一聲“知道”,心裏是既酸又高興。她是真的羨慕許蘇,無經驗無文憑無背景,也就仗着臉蛋稍比一般人漂亮,居然就獨得聖寵了。偏偏這小子以前還向她表白,煞有介事地說要帶她私奔,逃出君漢所遠離老流氓,也不知是真傻,還是揣着明白裝糊塗,如今倒好,這倆把彼此間糊了十來年的窗戶紙徹底捅破了,省得禍害別人。

文珺把手頭的工作簡赅彙報一下,又對傅雲憲說,賀曉璞正巧來這邊辦案,他不敢直接找你,問我能不能來拜見你。

賀曉璞是傅雲憲的徒弟,既機敏又勤奮,也能忍得這個師父的惡劣脾氣,只是前兩年經何祖平號召去法院門口集體抗議,大搞律師界的行為藝術,被傅雲憲毫不留情地攆出了君漢。如今自立門戶南下發展,也幹得不錯。

“他現在在南邊執業?”得到文珺的肯定答複之後,傅雲憲說,“正好,你讓他就今天來吧,我手裏有個案子要交給他。”

一般各地法院、檢察院若有重要的人事任免事項,文珺都會搜羅起來告訴傅雲憲,倒不為攀關系或行不法之勾當,而是知己知彼,方便日後更好辦案。她彙報了幾個聽來的消息之後,想想又補充道:“還有,咱們市檢二分院的公訴處處長要升副檢察長了。”

“市檢二分院……”傅雲憲回憶了數秒鐘,問,“唐奕川?”

“對,那個上過電視的唐奕川,那個長得非常帥的唐奕川!”文珺一把年紀還跟追星的小女生似的,語調誇張,隔着電話似也能看見她滿目春情,滿臉癡笑。

傅雲憲問:“定了?”

文珺道:“已經出任前公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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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麽年輕就升副檢察長?”唐奕川三十出頭,比傅玉致還小一歲,這個年紀的正處已不常見,再進一步?縱然閱官無數的傅大律師也覺不可思議,微微皺眉,半晌才說,“這個唐奕川不簡單。”

電話剛挂,鈴聲又起,但這回不是傅雲憲的手機,而是許蘇的。手機就擱在廳裏的茶幾上,傅雲憲走過去,拾起它看了一眼,來電顯示的名字是:女神。

傅雲憲擱下了許蘇的手機,鈴音響了好一陣子才停,且消停不過五分鐘又響起來,來電者始終都是那位“女神”。

傅雲憲接起了電話,問,哪位。

“我啊,蔣璇,我們所長讓我問問,跟你們君漢警律合作的事情有沒有眉目……”蔣璇性子急,一氣兒說了好些,才反應過來剛才的聲音不是許蘇,她有些忐忑地問,“請問……您哪位?”

“我是傅雲憲。”傅雲憲淡淡道,“許蘇還沒醒。”

“傅……傅律師?”大概久聞傅雲憲大名,蔣璇聲音明顯一抖,結巴半晌竟是再沒說出一個字。

“晚些時候你再打來。”電話那頭久沒響動,傅雲憲直接收了線。

阿姨正在準備早餐,傅雲憲碳水化合物一向吃的很少,一般早餐也就是熏肉、雞蛋、蔬菜和咖啡,阿姨按照慣例在竈臺前操持,又問要不要給許蘇準備一份。

傅雲憲示意不用:“許蘇吃什麽我來做。”

那廂許蘇一覺睡到下午兩點半,被午後陽光烤得屁股發燙,才悠悠然醒轉。揉着眼睛從床上坐起來,想起昨兒一整夜都跟傅雲憲四腿相纏,身體疊着身體,确實睡得相當舒坦。他起床沖澡洗漱,繼而又滿屋子亂跑,好容易找來藥箱,準備下樓替傅雲憲處理被自己下嘴狠咬的傷口。

樓梯剛走了半截,聽見樓下傳來交談的人聲,顯然有客。

許蘇不知道自己有沒有立場在這個時候露面,止住下樓的腳步,只悄悄從樓梯間探出一點腦袋,一看,熟人。

傅雲憲執業至今,也就帶過兩個徒弟,一個叫陳智,人極聰明,但不堪忍受傅雲憲的惡劣脾氣,許蘇進所沒多久他就走了。後來聽說在一次辦案過程中喜結良緣,與那富家千金雙雙出國,而今已經不幹律師這行了。還有一個就是這個賀曉璞,相對陳智,資質稍顯一般,但勝在為人踏實,做事細致,忍耐力更是強悍,前年才被傅雲憲趕出君漢。

許蘇聽見賀曉璞跟傅雲憲談起趙剛受賄的案子,聽傅雲憲的意思,這案子要交給他。

究其原因,一來賀曉璞如今在緊鄰G市的地方執業,有那麽點地緣優勢,二來是當師父的有心提點徒弟,賀曉璞本人也有這類案子的成功經驗。大概四年前,S市近鄰H市原副市長黃毅的濫用職權與受賄案,一審律師是傅雲憲,而許蘇大三那年在鳳裏名都見過的那位刑庭庭長平巍,已經是H市中院院長了。判決之後檢察院抗訴,二審律師換了傅雲憲的徒弟賀曉璞,搭檔與傅雲憲齊名的那位“腐敗律師”張仲良。兩審都是聲譽全國的名律,那案子一波三折,前前後後三名檢察官被開除公職或因妨害作證入獄,其中各種複雜幹系連許蘇也不清楚。只知道最後那位副市長判得很輕,濫用職權罪不予認定,認定的賄款也才幾萬元,獲刑4年6個月。據說那副市長家裏動用了大量關系,就是4年刑期都不願去監獄,直接在看守所裏服刑。

賀曉璞說:“這案子我也聽人提過,趙書記覺得冤枉,他說他在臺上的時候,什麽樣的女人都上趕着貼湊,轟都轟不走,就比如說網上傳的那個女大學生,是對方主動勾搭來求他幫忙,她媽看病全是他掏的錢,還安排了超高規格的身後事,結果現在傳言全是他‘殺母辱女’,他說他是貪點、色點,但也沒有雇兇殺人啊,這指控實在冤枉。”

傅雲憲抽着煙,吞吐着煙霧道:“如果每一件案子都法理嚴謹、指控詳實,還要我們刑辯律師幹什麽?”

賀曉璞雖被攆出君漢,但沒少占傅雲憲名聲的便宜,逮着機會便拍師父馬屁:“我在外頭提你的名字,當地檢察院與法院都肅然起敬,辦了這麽多案子沒碰上敢刁難的。”

傅雲憲倒不客氣:“案子辦好了再提,辦不好,別說是我教你的。”

許蘇伏在樓梯上,腦袋微歪,一字不漏地聽得認真。

一個趙剛,一個瞿淩。

一個是副部級的市委書記,一個是普普通通的檢察官。

事實真相如何?那個駭人傳言無數的市委書記未必真那麽十惡不赦,那個人人稱善的檢察官卻是真殺了人。

以前倒也沒少聽學校裏的老師或所裏的同行強調,犯人也該享有人權,“罰當其罪”才是刑辯律師應該堅持的正義,但到底不是自己親身經歷,聽也聽得懵懂、恍惚與無法認同。許蘇頭一回覺得,刑辯律師這碗飯,和他想象中的味道不一樣。

陽光越窗棂而過,他赤着腳下樓,一腳一腳踩着灑在樓梯上的大塊光斑,向傅雲憲靠近。

傅雲憲看見許蘇出現,掐了手中的煙,問他:“睡飽了?”

許蘇眨了眨眼睛,睫毛太長而陽光太烈,那些金色光點就跟小蚋子一樣在他眼皮周圍飛動。他點點頭。

傅雲憲又問他:“想明白了?”

許蘇木愣愣盯着對方,半晌才說:“還沒全明白……容我再想想。”

傅雲憲沒留賀曉璞吃飯,賀曉璞本人看着也不太想留下來,約着改日再去所裏拜訪。他倒是一直清楚師父這點與衆不同的癖好,也知道許蘇與傅雲憲的關系不一般,但沒想過真被自己撞了個正着。被阿姨送出大門前,賀曉璞回頭,忐忐忑忑別別扭扭地看了許蘇一眼,許蘇竟毫無愧色地回望着他,沖他揮了揮手說,少吃多運動,才兩年沒見,瞧你胖成個豬樣!

自己是胖了,可對方這又嬌又悍的模樣,倒是一點沒變。

賀曉璞前腳剛走,手機鈴聲又響了。

許蘇聽見是自己的鈴音,趕忙去接。瞥了一眼來電顯示,見是蔣璇,心裏咯噔一下。他猜到蔣璇要問警律合作的事兒,這事兒他沒和傅雲憲提,但卻問過龐錦秋。本來麽,老百姓間多見民事糾紛,舞刀弄槍殺人放火的也罕見。

許蘇在這個時候突然想起許霖。不知道那小子嘴能賤成什麽樣,又會在傅雲憲面前添枝加葉地搬弄多少。

似能感受到傅雲憲在背後注視自己的目光,許蘇兩頰發燙,還呈越來越燙的趨勢,他接起電話卻不出聲,心虛地一點一點往窗臺邊靠。直到完全來到窗邊,距傅雲憲有段距離,便佯裝賞花賞草,壓低了聲音與蔣璇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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