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交易

許蘇從黑皮沙發上醒來時,第一感覺,腰酸腚疼。那老王八是爽了,但一點不顧他一個大老爺們被架在窗臺上幹那麽久,對半折起的體位,膝蓋就頂在他自己的耳朵邊,完全超出人體極限。

擡起雙手看了看,腕上勒痕嚴重,皮都快蛻下一層。他方才掙紮得有些厲害。

其實也沒睡着,就是不想醒,他聽見傅雲憲換衣服後出門的聲音,好像還喊了一聲“許霖”。許蘇這人是典型的鴕鳥心理,看不清楚的就不看,想不明白的就不想,霧裏看花也能過一輩子,又何必擦亮雙眼自找不痛快。

下身被弄得很髒,也沒地兒清理,許蘇撿起被橫七豎八抛在地上的衣服,一件件穿好。低頭看了一眼黑皮沙發,上頭淫跡斑斑,有尿有血有精液,相當龌龊。

這算怎麽一回事兒呢?他驀地想起以前蘇安娜最愛看的一個電視劇,女主角在辦公室內遭了老板強暴,完事之後獨對一地狼藉,抱着衣服簌簌直抖,鏡頭持續推進,放大一張梨花帶雨眉眼凄楚的臉。蘇安娜入戲頗深,破口大罵“不要臉”,許蘇只覺得演得太假。

走出傅雲憲的辦公室,愈發覺得下體痛得邁不開腿,得蹒跚着前進。蔣璇已經不在了,大概是跟着教導員回去了,傅玉致也不在,聽文珺說,随老板一起出去談事情。

許蘇一直覺得自己臉皮挺厚。關于這張黑皮沙發,以前傳言就不少,但他從來沒當回事兒,因為知道,不是真的。可現在就不行了。

老板不在,手頭那點零活也早幹完了,許蘇在君漢所的上下三層樓裏沒目的地瞎逛,似乎聽見人人都在嘲笑自己。可能是真笑了,也可能是他自己做賊心虛。反正越待着越覺不自在,他跟文珺打了聲招呼,請假溜了回去。

傅雲憲答應蔣璇與她在第二天見面。想着法要見傅大律師的蔣警花,終于如願以償。

蔣璇久聞傅雲憲大名,但大多是見諸不露臉的新聞報道,耳聞不如親眼目見,她從未想過,國內的“刑辯第一人”不是老态龍鐘的學究,不是其貌不揚的中年,而是一個這麽高大英俊堪比外國模特的男人。她見傅雲憲西裝革履地走過來,起身迎接時不小心碰翻了桌上的茶水,慌的。

也就兩個人見面,地方是傅雲憲選的。理由很簡單,他跟老板走得近,這是S市內為數不多的允許室內吸煙的高級日料店。

“這裏的食材很新鮮,帝王鲑還有黑金鮑,吃得慣麽。”聽蔣璇說了一聲“都好”,傅雲憲翻了兩頁菜單,扭頭對服務生說,“這些都來一份,留一份,一會兒我打包帶走。”

蔣璇一直不怎麽敢擡頭,菜單印制得相當古樸漂亮,就是上頭的價格太刺眼了,她問:“是給許蘇帶的嗎?”

“小東西嘴饞得很。”傅雲憲笑笑,合上自己那份菜單,問蔣璇,“還有什麽需要的?”

蔣璇按價兒點了兩個最便宜的,一份壽司一份沙拉,傅雲憲憑以往習慣加了份牦牛壽喜鍋,又讓服務生把他珍藏在店裏的酒拿來。

包間雅而靜,日式壁燈投射柔和光源,很适合兩人談話。美食在桌,美人在座,傅雲憲倒不怎麽動筷子,他點着一根煙,問:“蔣小姐找我,應該不是為了吃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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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璇咽下一口刺身,擱了筷子,舉起眼前的酒杯一飲而盡。借酒壯膽,她從包裏掏出了一張8寸大的照片,然後遞在了傅雲憲的面前。

傅雲憲拿起照片,照片被時間磨得泛黃,好些個人臉都看不清了,但唯一能确定的是,上頭的人都笑得充滿希望,十分開懷。

照片背面還有名字,傅雲憲看見了自己的。

“不知道傅律師還記不記得……”她停頓了五六秒,平視着傅雲憲的眼睛,緩緩念出那個名字。

蔣振興。

蔣振興,全國最大集資詐騙案主犯,涉案金額達百億,中央都點名批評了。傅雲憲當然知道這個人,但他倆的幹系還不僅于此。

他們二十多年前就認識了。

傅老爺子不認原配與親兒,學生時代的傅雲憲要照顧患“漸凍人症”的母親,險些因家貧辍學。虧得在那時遇見了熱衷慈善事業的蔣振興。蔣振興創辦了一個“振興基金”,專門捐助因罕見病辍學的學生,而傅雲憲就是振興基金的第一批受益人。

當時那批學生與捐助者蔣振興留下了一張合影,正是傅雲憲眼下皺眉凝視的這張。

“原來也是蔣總捐助過的學生,”傅雲憲沖蔣璇點了點頭,把手中照片又放了回去,“我記得,案子已經判了。”

傅雲憲沒怎麽關注這個案子,只聽說一審的時候,曾經身價過億的企業家淪為階下囚,仍能保持風度,不卑不亢地位自己辯護。他雖不認罪,卻也護着手下,敢于一力承擔。由于公司上下全成了被告,蔣振興對法官說,我沒有犯罪,但若法庭判我有罪,也請只追究我一個人的刑事責任,我是董事長,也是法人代表,他們都是執行命令的下屬,對此毫不知情。

庭審時間相當漫長,後來蔣振興問法官要了一瓶水,自己只喝一口,便請求法警遞給站在他身後的那一大群被告,法官仁慈默許,于是一人便喝一口,如此傳遞下去,場面很是令人唏噓。

蔣璇繼續說下去:“可以說判了,也可以說沒判,一審死刑,二審卻遲遲沒開庭,也不知道現在人是死是活,一直沒有消息。”

“二審沒開庭是好事,刑修九取消了集資詐騙罪的死刑,這就留下一條命了。”

“蔣總是冤枉的,二審無故拖了好幾年了,生不見人死不見屍,期間聘請的多位律師也被阻撓被威脅,至今沒一個能夠成功會見,甚至一審時,連蔣總興建希望小學、創辦振興基金的錢都被定性為揮霍集資款,可是如果沒有蔣總,那些孩子——”

“我不是來聽你講故事的。”蔣璇的表示饒動感情,然而傅雲憲頗不耐煩地打斷了她,“你想讓我接這個案子?”

“我整理蔣總物品的時候看見了這張照片,也看見了照片背後你的名字,但當時我并沒有這個想法。”對方已經把話往敞亮了說,蔣璇也再不避諱自己的真實目的,“沒想到前陣子偶然機會認識了許蘇,他正巧是君漢所的行政主管,所以我想這可能是上天注定,要請你來接手這個案子。”

“這案子是央批、部督,還是由前駱總理親自下的指使,就算真是冤案,蔣振興也冤定了,沒有一個律師能翻盤,也沒有一個律師敢翻盤,”傅雲憲夾着煙喝了口酒,他放下酒杯,注視蔣璇的眼睛,清清楚楚地告訴她,“傅雲憲也不例外。”

央批是中央批示,部督是公安部督辦,與之相比,瞿淩案、高桦案簡直不值一提。蔣振興的這個案子,絕非媒體上可見的那一鱗半爪的消息那麽簡單,它是一張牽扯政治經濟方方面面的彌天大網,一着不慎,別說律師的職業生涯,連他的命都能搭進去。

傅雲憲能有今時今日的地位,說到底,還是他進退知度,從不死磕那些真正毫無勝算的案子。他不是“不肯過江東”的楚霸王,而是“休教人負我”的曹丞相。

傅雲憲說:“能留一條命就不錯了,我勸你不要為了一個陌生人浪費自己的青春,做出無意義的犧牲。”

然而蔣璇不領情。

不比那些軟綿綿、嬌滴滴的小姑娘,她既然如願見到了傅雲憲,便敢豁出一切逼他接這個案子。

“許蘇喜歡我,我能感覺出來。”從傅雲憲那天接起她的電話開始,蔣璇就敏銳地意識到自己的籌碼增加了,她說,“如果傅律師能夠幫我這個忙,我就不再見許蘇,我願意退出,把他還給你。”

傅雲憲幾乎就要笑了。

他這輩子從沒受人要挾過。他在公安局一個人以斷腿對峙十名公安,最後全身而退;他在黑幫大佬胡四面前也沒低過頭,反而令對方對他敬重有加。

區區一個小丫頭片子居然敢跟他談條件,何其拙劣,何其幼稚。

“當年我收到振興基金的學費贊助共計三萬餘元,如今二十多年過去,我就還你二十倍。”

菜剛上齊,傅雲憲就站起了身,結賬走人。

“七十萬明天打進你的賬戶,這頓飯,你慢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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