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美人

許蘇跟着傅雲憲結結實實忙了一段時間,直到萬源案判決結果出來,果然如預期般,姚覺民獲刑十二年零六個月,裴雪判二緩二,夫妻倆的罰金總共交了十二個億,老百姓一輩子不敢想的天文數字,但裴雪不是實刑,萬源的控制權便沒有旁落,還有無數個“十二億”等着這對夫妻去開墾去攫取,這一仗就算贏了。裴雪認罪認罰,姚覺民也放棄上訴,那頭萬源的案子塵埃落定,這邊蔣振興的案子也有條不紊地向前推進,圈內幹戈休止,坊間謠言平息,就像夏日一陣暴雨驚雷,來時翻天覆地轟轟烈烈,說停也就停了。

某回《東方視界》節目錄制結束,刑鳴主動請傅家兄弟吃飯,一來是為合作成功慶功,二來也是賠罪。

傅玉致如今是《東方視界》的律師代表,常駐節目,經常當着億萬觀衆的面大放厥詞。刑鳴适當控場,多數時候容他發揮,《東方視界》收視率穩步攀升,話題度也居高不下。比起那些老态龍鐘的法學教授,傅玉致的刑事辯護水平未必一流,說話也不夠嚴謹,但他的觀衆緣奇好,這可能得歸功于他的長相得天獨厚,是所有女觀衆都夢寐以求的情人的臉。

刑鳴請客的地方是S市最貴的一處高層住宅,其實是私宅,面積過五百平,經豪華裝修之後就專門用來宴客。房子是虞仲夜一位書畫界的朋友的,被刑鳴借來招待客人,比起外頭那些酒店,多了些許私密性與舒适感,更适宜親友小聚。

人站在窗邊,放眼望去是橫斷整座城市的一條大江,浩浩湯湯,天色差不多已經黑透了,江邊霓虹逐步亮起,高樓鱗次栉比。在一片挺拔雄武的高樓裏,許蘇能輕松找到君漢所在的那一棟。他一直看着。

傅大律師一向還算給刑主播面子,如期來了,身邊帶着許霖。

一桌人,刑鳴那裏來了三個人,其中一位《東方視界》的副制片人,年紀也挺輕,據刑鳴介紹他們一起創辦了《東方視界》,是生死之交。剩下的就是傅家兄弟與他們的助理,基本沒有外人。刑鳴的助理招呼許蘇去吃飯,許蘇走過去,許霖擡頭看了許蘇一眼:“剃頭了?”

許蘇自己擡手摸了摸頭皮,“欸”了一聲。頭發一短,襯得五官特別幹淨,發質瞧着也硬了點,一茬茬地豎着,摸來想必紮手。許蘇想趁跳槽換個發型,主要是讨個“一切從頭開始”的好兆頭,順便斂一斂那一臉過于濃重的少年氣。

他是打算就在今天,告訴傅雲憲自己要離開君漢了。

刑鳴微笑:“挺精神的。”

傅雲憲也循着刑鳴的目光看他,不明所以地微皺着眉,看不出是贊賞還是嫌惡。

許蘇坐下後就低頭喝酒,裝作若無其事,其實感到空前的心慌與不自在。他不明白那天在許家老宅傅雲憲不告而別的含義。他不知道怎麽開口。

“還有一個月,我就将《緣來是你》交接給同事,你呢?”刑鳴舉杯喝了口酒,對許蘇說,“看得出你不太喜歡,要真不适應,我跟導演說一聲,讓你牽手成功,離開節目。”

許蘇本來也是去玩,沒成想也就剛在電視上露臉兩回,已有廣告商通過微博找上門來。他微博粉絲其實不多,也不熱衷于經營,就轉了對方一條微博,收了對方一塊萬把塊的表,還是女款,回頭就交給了蘇安娜。

“等刑主播不做主持了,我也不錄節目了,說到底我還是律助,有自己的本職工作。”許蘇不時偷瞥一眼傅雲憲,傅雲憲正與那位副制片人閑聊,注意力不在他的身上。

照道理,蔣振興案本不會引起多大民間關注,它不比殺人、強奸觸目驚心,大多數老百姓對金融類的案子不感興趣,然而經那些死磕派律師起頭,再由《東方視界》發酵,傅雲憲算是遭受了前所未有的來自圈外的非議。刑鳴替傅雲憲倒了酒,他說,作為《東方視界》的制片人,緊追社會熱點,這是我的職責,但作為兩位傅律師的朋友,這事我刑鳴不太地道。

Advertisement

傅玉致一整晚都處于一種過于興奮的狀态,像發情期的公狗,對刑鳴黏前貼後,模樣十分可疑,沒待傅雲憲表态,自己就說不打緊。

刑鳴瞧着不怎麽樂意搭理傅玉致,致歉之心倒是相當誠摯,說罷便打算自罰一杯,看了眼桌上放的那種專用的白酒杯,二錢大小,覺得小器,便又叫來服務生,讓給換成紅酒杯。

仰脖子一飲而盡,實打實的53度茅臺酒,相當爽快。

傅雲憲也陪着走了一杯,說:“刑主播酒量不錯。”

刑鳴笑笑:“這兩年酒量見長,新聞跑得多,應酬也多。”

烈酒喝多了不利于談事情,一桌人也是點到即止,又讓服務生開了瓶紅酒,邊喝邊聊。那位副制片人也起身敬了傅雲憲一杯,說:“迄今還有律師不斷聯系節目組,想上《東方視界》跟傅二少爺對峙,都被導演拒絕了。”

武俠小說裏武林第一人要面對的是數不盡的後輩挑戰,說白了人多即江湖,現今社會也一樣,個個都想蹭熱度,能跟傅雲憲叫個板,能被他搭理,回頭就名氣大增,代理費翻十番不止。傅雲憲确實也不介意那點雞毛蒜皮的事,略過此事不提,問刑鳴:“有陣子沒見虞總了,最近在忙什麽?”

“如今實體行業是百業蕭條,倒是網絡電商越來越蓬勃發展,他最近在忙着華能轉型的事情,今天正好有一個局。”刑鳴看了看時間,說,“時間來得及他就過來,他也常提起你。”

“虞總嗜權多于愛財,錢對他來說不重要,我看過不了多久,外放鍛煉結束,履歷豐滿之後,他還得回到體制裏。”傅雲憲擡手一指牆上挂的一幅字畫,說,“論風骨氣韻,遠不及虞總。”

刑鳴看了那畫一眼,點頭表示同意,笑道:“那傅律師呢?嗜權還是愛財?”

傅雲憲喝了口酒,直截了當:“我喜歡錢。”他的眼神掠過從頭到尾一個勁悶頭吃菜的許蘇,仿佛只是漫不經心的一瞥:“也好美人,這點跟虞總一樣。”

兩人就蔣振興的案子做了深入交流,刑鳴連做兩期法律相關的節目,不覺那些條條框框冰冷枯燥,反而對中國律界那些恩怨相當感興趣。他想,早晚得再做一期節目,撕開這些體面衣冠。

一旁的傅玉致按耐不住了。可能是他真的酒量不濟,也可能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幾杯黃湯下肚,他就裝瘋賣傻地坐到了刑鳴身邊,非要跟刑鳴喝個交杯酒。

“酒場上的‘交杯’種類很多,刑主播要感興趣咱們一個個試過來,先來個大交杯……”

刑鳴扭頭看着傅雲憲,臉色平靜,嘴角微微上翹,甚至有些過于客氣地問:“我替傅律管教管教弟弟,可以嗎?”

“随意。”傅雲憲一眼也不看傅玉致,叼了根煙進嘴裏,自己掏打火機點燃。

得到傅雲憲的允許,刑鳴拿起酒杯,擡手就把紅酒潑在了傅玉致的臉上。

一杯紅酒當頭照臉地潑了過來,價格不菲的襯衣也跟着遭了殃,傅玉致怔了不過一秒,突然大笑,伸手去拽刑鳴手腕,說:“很好,再來!”

傅玉致的反應出乎意料,這下反倒換作刑鳴微愣,傅雲憲出聲呵斥:“老二,夠了。”

大概是真醉了,傅玉致平時對自家大哥頂禮膜拜言聽計從,眼下卻不肯罷休。他緊握刑鳴的手腕不放,還将他的手拽至自己眼前,跟狗似的嗅個不止,做出意猶未盡的陶醉姿态。

許蘇在明珠臺錄過幾期《緣來是你》,往來次數多了,自然知道傅玉致對刑鳴動了某些心思,而且還是一見鐘情。堂堂傅二少爺不僅天天開着名跑候在明珠園門外,還送花兒,完全不顧自身的歡場英名與這樣的橋段多麽惡俗,刑鳴亮着自己的戒指拒絕幾次,但不抵用。傅玉致跟中邪了似的對他窮追不舍,美其名曰,活了半輩子,總算遇見了愛情。

話得分兩頭,對刑主播而言,面對這一頭熱的大帥哥,倒似撞了鬼,攆不走,喝不退,還平白惹出了家庭不睦。

對于傅玉致鐘情于刑鳴的事,許蘇起初也詫異,傅二少爺是情場浪子風流客,通常都是女人們成癡成狂地追在他的屁股後頭,什麽時候風水輪流轉,居然也換他一嘗相思之苦。後來就想明白了,哥哥是基佬,弟弟或許也有這方面的基因,直了三十三年,直到遇見了命定的那個人,彎了。

憑心說,刑鳴的樣貌連同他身上那股特別的勁兒許蘇也喜歡,挺拔英俊,清冷正直,隐約覺得似曾相識,就是想不起來哪裏見過。此刻許蘇吃得半飽,總算舍得撂下碗筷,把注意力投在了一桌佳肴之外,他來回瞥着眼睛,忽而看傅玉致一廂情願,忽而看刑鳴避猶不及,真是有趣。

傅玉致已經開始表白了,滿嘴妄言绮語,聽不真切,大約有這麽一句“任是無情也動人”,表達他對刑主播這樣的冰山美人相當着迷。

手被牢牢握住掙脫不得,酒都潑了,又不能跟以前一樣一言不合照人臉上摔酒瓶子。刑鳴臉上笑容斂了些,眉頭擰得緊了些,扭頭看着傅雲憲。眼神裏頭內容不少,許蘇大約能看明白,此趟刑主播名為請罪,實則倒是為了怪罪來的。

傅雲憲終于沉了臉,起身,走過去,步子沉重堅實,兩道微蹙的眉壓着一雙陰骘的眼睛。他一擡手就揪住了傅玉致的衣領,揪得他幾乎喘不過氣。

一張臉迫在弟弟眼前,傅雲憲冷聲道:“我說了,夠了。”

君威難測,傅雲憲冷臉時極具震懾力,別說傅玉致不敢違逆兄長的意思,就是許蘇也怵。

傅玉致松了拉扯刑鳴的手,整個人像泥一樣癱在椅子上。沉默片刻,他突然嘿嘿傻笑,喃喃重複:“嗯,你說的,夠了……夠了……”

“扶你老板去弄幹淨。”

這是今晚傅雲憲第一次跟許蘇說話,許蘇誠惶誠恐地點頭,他看得出傅雲憲已經相當不耐煩了。

傅玉致身板高大,清醒時是一副男模衣架風流倜傥,醉後就顯得沉重而笨拙,他幾乎把全身的重量全卸在許蘇肩上,許蘇搖搖晃晃,邊走邊磕碰,好容易才把人架進了衛生間。門剛關上,傅玉致自己把臉往水池前一湊,居然翻江倒海地吐了起來。

許蘇不記得傅玉致酒量差成這樣。他想幫忙又幫不上,袖手一邊,眼珠倒是轉得飛快,試圖回憶起造成對方此刻痛苦的真正原因。

不應該啊,也就剛剛結束的萬源案,庭審過程很順利,姚覺民與裴雪認罪認罰,判後檢察院也沒有抗訴。倒是庭上有個小插曲,傅玉致數度單方面地挑釁唐奕川,但唐奕川沉穩如磐,盡顯大将之風,這點摩擦在刑辯律師與檢察官間很常見,反正沒到被法警架出庭審現場的地步,也就陡增笑談而已。

許蘇正胡亂琢磨着,卻見吐過之後的傅玉致稍稍清醒一些,用冷水拍了把臉,掏出手機撥打出去。

可能是一不留神按下了擴音鍵,許蘇能夠聽見,電話被人接聽起來,但那人沒有發出聲音。

“我好好的民商律師不幹,來蹚刑辯這渾水,你難道不知道原因嗎?!”傅玉致情緒瀕于失控,扶着水池才不至于摔倒,他沖手機嚷,“他媽的刑辯律師個個窮得跟鬼一樣,看公檢法臉色,我忍,被當事人挑剔,我也忍,甚至你一句話就送我去看守所裏蹲着,我都忍了……”

傅玉致一口氣說了許多,時不時語無倫次,但聽得出,句句都是不滿,都是委屈,都是控訴。

“我他媽就不明白了,你為什麽當初說走就走,你說是我哥的意思,我哥又不是中央政法委書記,你管他屁的意思……我他媽捂了你十年,就是石頭都該捂熱了吧……我今天就想聽你一句實話,到底是為什麽……為什麽……”

電話那頭始終沒有人聲。

良久,許蘇聽見,電話被挂斷了。

當忙音傳來,傅玉致摔了手機。他蹲地大哭,喊出一個名字。

唐奕川。

許蘇認識傅玉致差不多也有六七年,但對他的印象一直停留在一個相當膚淺的層面。這個男人雖英俊卻浮誇,既聰明又懶散,他緋聞一身,故事一堆,但能拿上臺面講的寥寥無幾,幾乎全是野史,是豔史。

直到這個哭聲撕心裂肺的夜晚,這個男人的形象突然清晰起來。

許蘇安靜待在一邊,任傅玉致一個人蹲地大哭,哭完了,勁兒也洩了,他将傅玉致扶出衛生間,扶靠在廳裏的沙發上。把人照料妥當,許蘇走向餐廳,回頭看一眼,傅玉致不知是假寐還是真睡,反正就那麽合着眼睛,可能一覺睡醒就會忘記今夜的糗事,又是縱橫情場的一條好漢。

許蘇沒來由地想到了何青苑,這個名字對他而言熟悉又陌生,像個充滿禁忌的咒。何祖平不止一次說他像何青苑,傅雲憲只是聽見何青苑的名字都會動怒,傅玉致會因為刑鳴與唐奕川相似而移情,傅雲憲又會不會因為同樣理由才對他縱容至今?他忽地打了個噤,不敢深想下去。

回餐廳前,許蘇拐了個彎,打開落地玻璃門,走進露臺。夜色更深了些,天上灰雲密布,像是一場急雨的征兆。許蘇依然一眼就能看見君漢所在的那棟大樓,它就矗立于高樓廣廈之間,經由萬千霓虹點綴,氣派非凡。

停止不前是因為留戀,他恨傅雲憲時無數次想過離開君漢,但只要一個理由,他就立馬丢盔卸甲,承認失敗。

那個理由就是傅雲憲本人。

回到餐廳裏,傅雲憲握着紅酒杯,正與刑鳴碰杯品酒。衛生間離餐廳挺遠,但傅玉致方才哭得太過歇斯底裏,許蘇不信那樣的哭聲沒有傳進傅雲憲的耳朵裏。但傅雲憲的臉色冷淡得有些殘酷,他對傅玉致的失态無動于衷。

許蘇本來是不太想在這個時候提離開的事情,突然就有個聲音在他耳邊嘤嘤咛咛地說話,人言沖動是魔鬼,許蘇這會兒聽見的就是魔鬼的唆使。

越糾纏越難脫身,他痛定思痛下定決心,撞吧,即使頭破血流。

許蘇這麽給自己鼓勁壯膽,剛坐下又站起來,拿湯勺敲響了杯沿,說:“我有個消息要宣布。”

刑鳴放下酒杯,問他:“好消息?”

“也算,也不算吧。”頓了頓,許蘇一桌子人臉四處掃看,游離自己的雙眼,“我要離職了,去別的律所當律助。”

酒杯仍在手中,傅雲憲擡眼看他,淡淡問:“去哪裏?”

許蘇沒打算在這個時候說出何祖平的名字,支支吾吾地說:“小所,跟君漢比不了……”

或許是蔣振興案的順利進展令他早有預感,傅雲憲居然自己猜到了,又問一句:“何祖平那裏?”

自己那點道行哪夠跟這老混蛋叫板,一眼就被識破,許蘇只能點頭。他緊盯傅雲憲的眼睛,一顆心在腔膛裏七上八下地跌宕,藏在桌下的手也止不住地發顫。他驚惶萬分。

酒杯依然在攥在傅雲憲的手裏,他甚至舉杯小飲一口。許蘇料定了傅雲憲聽見這話會大怒,事實卻是沒有。傅雲憲的表情依舊冷淡,氣息也很穩當,像是對他的離去根本不介意。

許蘇有些慶幸,亦有些失望。

咽下經由口腔溫熱的酒液之後,傅雲憲問:“什麽時候走?”

預想中的雷霆風暴沒有到來,許蘇空咽一口唾沫,稍稍緩解自己的緊張情緒,說:“何老說盡快。”

傅雲憲“嗯”了一聲,不再作聲,像是準許了的樣子。

只是幾秒鐘後,他攥在手裏的杯子突然受不住力炸裂開來,傅雲憲沒松手,反而緊握,玻璃将他的手刺得鮮血淋漓。

許蘇愣在當場,反倒是一晚上當隐形人的許霖一把握住傅雲憲受傷的手,先喊起來:“傅老師!”

“改天我再拜訪虞總。”傅雲憲起身,沖刑鳴點一點頭,甩手走人,無比幹脆。

傅雲憲出了門,許霖還留在餐桌上,他露出極為驚訝不解的眼神,問許蘇:“你真的要走?你真的要走?”

一句簡單的話,許霖連着問了幾遍。他無法理解許蘇的選擇,舍清華而擇藍翔,莫不是傻了?

傅雲憲人已在門外,吼聲卻破門而入:“許霖!”

許霖慌張起身,沖刑鳴躬身點頭說了聲“謝謝招待”,就追出門去。

一聲悶雷滾過天際,宣示着夏日終結的雨水嘩然而下。

開頭局促,結尾混亂,好好的一場筵席不歡而散,多麽兵荒馬亂的一夜。

許蘇叫了輛車,将酒醉的傅玉致送上車去,對司機報出他家的住址。然而傅玉致不答應,拍打着司機的座椅後背,口齒不清地說,你知道市檢二分院的副檢察長住哪兒嗎,我去那裏。

副檢察長在素人聽來就是天大的領導,司機驚出一身冷汗,扭頭看許蘇,擺手說不接這樣的醉鬼。

許蘇忙從兜裏又摸出一張一百,塞那司機手裏,說還是去先前那個地址。他想跟着坐進車裏,結果卻被傅玉致含混不清地嚷嚷着,一把推了出來。老板醉得不輕,這狀态怕是會出事,許蘇不放心,锲而不舍地要上車。但傅玉致毫不領情,這回直接用腳将他踹出車裏。

一個趔趄不穩,他就跌在泥水裏滾了一遭,好容易才爬起來。

傅玉致沖許蘇破口大罵:“你他媽以為自己是誰?你他媽以為我哥護着你,你就可以對我指手畫腳了?”

許蘇沒功夫跟個醉鬼計較,扭頭對司機說:“麻煩開車吧。”

的士啓動的瞬間,傅玉致仍在罵罵咧咧。

他說,我哥不是護着你,我哥是護着他還沒泯滅的那絲良心。

許蘇留在雨裏,目送出租車開走之後,才漸漸覺出摔跤的疼來。他沒帶傘,回頭發現刑鳴也沒帶。他微微瘸着朝刑鳴走過去,兩人挨着肩膀,立在檐下。

同人不同命,人家是有人來接的。

一輛熟悉的黑色賓利停在了街邊,司機先打傘下車,将後座車門打開,又向車裏的人遞上另一把傘。

那人撐傘而來,喊了刑鳴一聲,鳴鳴。

嗓音低沉醇厚,和傅雲憲那種略顯粗粝的煙嗓還不一樣,他的聲線莫名像絲絨,光滑無匹,合着漸小的雨聲,說不上來的悅耳。許蘇一眼不眨地盯着來人看。他們站在高出平地兩個臺階上,直到人到了眼前,傘一擡,才看清傘下那張華美的面孔。

嚯,許蘇暗自驚豔,繼而意識到,這就是那個傳言中要美人不要江山的昏君,這就是上回觀衆席最後那雙深情注視的眼睛。

刑鳴一下跳下臺階,鑽進來人傘底,一向冷淡傲慢甚至拒人千裏的刑主播,此時此地,此人身邊,居然露出了罕見的孩子氣。

“這是我跟你提過的許蘇,《緣來是你》裏很受歡迎,傅律師的……”向那人介紹許蘇,他微一停頓,似乎在尋找一個合适的詞彙來诠釋兩人的關系。然而即使是能言善辯的新聞主播,一時半刻也說不清他倆的糾葛,刑鳴自嘲地搖搖頭,轉而向許蘇介紹道:“這是虞仲夜,我的愛人。”

愛人。許蘇一愣。堂堂一臺主播居然當着不甚相熟的嘉賓面前出櫃,直接說出這兩個字,如此甜蜜,如此坦蕩。

“幸會。”虞仲夜微微颔首,微露一笑。

“幸……幸會幸會……”許蘇結結巴巴,抓耳撓腮又摸自己的頭發,這一笑太好看了,哪兒是虞臺長,分明是虞美人麽!

刑鳴要捎許蘇一程,許蘇不願當電燈泡,連連擺手。見勸不動,刑鳴也不勉強,留了把傘給許蘇,自己坐上賓利走了。

折騰半天,總算又叫到了車,許蘇打傘回到家裏,剛一進門就收到白默給他發來的微信。

白默說,我回去思來想去,覺得你小子最近實在不太對勁,我為你挑了幾個妞,都是聰明乖巧又活好的,你挑一個好好處處,回頭別忘記謝你默哥崖前拉了你一把,免你跌下萬丈深淵,摔得粉身碎骨。

接着白默就給他發照片,手機聲叮咛響個不停,全是大胸長腿美豔豐滿的欲女,在畫面中搔首弄姿,尺度之大令人咋舌。

嗯,是我喜歡的那一型。許蘇這麽想着,翻看到最後一張,笑了笑,然後回了白默兩個字。

晚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