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上膛
我國《刑事訴訟法》有一條規定,死刑執行前,若罪犯揭發犯罪事實或有其他重大立功表現,應當停止執行死刑。傅雲憲的辦法很簡單,也很實用,捏造一個販毒案件,炮制一場毒品交易,再找一個替死鬼,讓馬秉泉檢舉揭發。
也就是,假立功。
酒吧有酒托,餐館有飯托,如今開個網紅店還有人假排隊當托兒,在司法界、刑辯圈,假“立功”也并不鮮見。幹緝毒的警察一般都有自己的線人,有些真心為國為民想打擊犯罪,也有一些禀性惡劣,喂飽的時候是狗,背過身就是一條饑餓兇殘的狼。
所以找一個那樣的線人出來背鍋并不難,狗咬狗,黑吃黑,就看怎麽操作了,操作好了,皆大歡喜,一旦操作失誤,也就跟着自己的當事人一起進去了。傅雲憲深谙個中門道,給丁芪範明之流支過這樣的招,但近些年,再沒這麽幹過。
能屈能伸自古都是大智慧,許蘇屈了幾天,自忖已經跟那幾個綁匪混熟了,心思便如破土之芽,開始蠢動起來。許蘇并不想只是抻長了脖子等着傅雲憲來接,他另有打算。
見綁匪們基本不再拿他當外人,這天許蘇照常“點外賣”,但多耍了個花腔,跟那個好說話的綁匪悄悄商量,說郊區蚊蟲多,自己被叮咬得犯了皮炎,晚上實在睡不着,要對方回來時順便捎幾顆抗過敏的撲爾敏。
許蘇沒被蟲咬,也沒犯皮炎,自己撓出來的,用手不夠,還在家具上蹭,撓得兩條胳膊血痕累累,看上去跟真的一樣。
但綁匪怕他吞藥自殺,也不敢給多,只給了兩片,還非得他當面吞下去。
許蘇假裝吃藥,其實把藥片藏在舌頭底下,乘人不備就吐了出來。
他悄悄把藥片碾碎,撿了張掉地上的口香糖包裝紙,包好,藏妥。
剛把藥片收好,就來了兩個男人,不由分說地将他五花大綁,連眼睛也用黑布蒙上,推出了門,推上了車。
他們說,帶他去見傅雲憲。
聽嗒嗒嗒的引擎聲,該是一輛很破的二手,一路跑一路颠,途徑收費站,許蘇被身邊一個綁匪拿帽子蓋住了臉,沒被任何人發現。他知道自己不在S市內,而在S市的近郊,結合離銷品茂的十五分鐘車程,大致方位就确定了。
歸功于幾年人事生涯,許蘇是會看臉色、辨人聲的,蒙眼前他含蓄又活潑,蒙眼後他便溫順又乖巧,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綁匪們越發肆無忌憚,天南地北地胡侃,最後說起了馬秉泉的案子。
一個人說,老六命大,槍斃了那麽多個,唯獨他跑了。
許蘇一聽來了精神,跑了的意思是免予起訴?這不尋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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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的綁匪比他還精神,忙問:“怎麽跑了?沒被抓着?”
前一個人又說了些,許蘇聽明白了,那個老六名叫尚平,估計也不是真名,因為是個六指兒,大家也都習慣了叫他綽號,反正是當地挺出名的一個壞胚子,平時偷摸砸搶慣了的,看守所跟他家一樣,屢進屢出。起初老六想跟着馬秉元混,後來不知怎麽倒跟了馬秉泉,再後來就遇上警察上門緝毒,一鍋端了馬秉泉的老巢。然而在場共二十個人,十九個都被抓了,就跑了他一個。警方那邊至今都沒出通緝令,可能壓根沒注意到這個小角色。
綁匪們自己都不覺得這有什麽大問題,那樣混亂的情況下,蛇跑兔蹿都正常,沒被抓的是命好,被抓的得怪自己不夠機靈。
但許蘇覺得蹊跷。
許蘇以前總幫着韓健辦案,也聽韓健提過一個六指,也是一起毒品案子。當時韓健做了充分準備替那人無償辯護,結果同案的案犯都判了,唯獨他被“另案處理”,最後也不知判是沒判。因為手指異于常人,韓健記憶深刻,也就跟許蘇多提了一句。
即便不是同一個人,那也夠蹊跷的。
出于法律工作者的敏銳直覺,他認為老六就是警方的線人,這案子存在特情①。
正瞎琢磨着,目的地似乎到了,許蘇跟個囚犯似的被押下車,押送進門。
蒙眼的布剛被摘下,一叢強光射來,許蘇第一眼就看見了傅雲憲。這次見面跟鵲橋相會似的,何其不易。傅雲憲應該是剛剛下了庭,還是一身挺拔的深色西裝,他坐在主座,挺平靜地看着他,像是看山看水看路人甲,眼神倒是一貫犀利。
喽喽們還是管他叫“傅爺”,說,把人帶來了。然後在身後推了許蘇一把,讓他自己走過去。
馬秉元也坐着,看見許蘇進來,莫名顯得緊張。他先前見傅雲憲時就很緊張,生怕對方是帶着警察來的。
沒想到傅雲憲只身一人。
這裏是S市,不是G市,在G市他是人見人怕的地頭蛇,到了S市他到底是客。馬秉元雖帶了不少人來,但對傅雲憲,多多少少還是怵。因為怵,反倒窮形盡相,非要做出一點兇狠的姿态來掩飾。
屋中所有的眼睛都指向他,兇狠地瞪着,冷漠地睇着,輕蔑地瞟着。氣氛陡然緊張起來。
這是一個相當戲劇化的場面,許蘇是跟着傅雲憲見過世面的,這裏的世面特指殘酷、血腥與兇險,換作別人怕是早吓尿了。
許蘇手仍被綁着,一步步向傅雲憲靠近,房子不大,但他走得緩慢,短短距離竟顯得漫長。他走到半程時,幾個站着的毒販把手伸進了兜裏。G市的毒販好像都喜歡仿六四式手槍,許蘇聽見子彈上膛的聲音。
他不禁空咽了一口唾沫,額角突突直跳。
傅雲憲微一偏頭,低下煙眸,取了根煙叼進嘴裏。
許蘇已經來到傅雲憲跟前。
見傅雲憲仍沒表示,這回連馬秉元也喊了一聲:“傅爺,小許他——”
拇指一扣,“嗒”一聲打着了火,傅雲憲把叼着的那根煙點燃:“叫許爺。”
遲疑了十幾秒鐘,馬秉元真叫了一聲。
許爺。
許蘇挺樂。傅雲憲寵了他這些年,他倒是耀武揚威慣了的,但哪一回都沒今天這麽痛快,哪一回也沒今天這麽舒坦。自己咂摸半晌,愈發覺得全身骨頭都被這一聲叫喚酥了,許蘇動動肩膀抖抖威風,特別蹬鼻子上臉地說:“再叫一聲給許爺聽聽。”
傅雲憲沒容許蘇繼續瞎嘚瑟,站起身,攔腰一抱,一把将許蘇扛在肩上,問:“卧室在哪。”
許蘇本能地掙紮了兩下,不配合。他倒也從來不是個腼腆的主兒,實是眼下場合不适合談風花雪月,要換作傅宅,他早趴褲子露腚,坐上去自己動了。
傅雲憲大手一拍他的屁股:“還趕時間,別鬧。”
一個小弟給他指了方向,傅雲憲随手掐了煙,扛着許蘇大步而去。
傅雲憲把許蘇抛向大床,連綁手的繩子都顧不得解,就動手開扒許蘇的褲子。
許蘇嚷:“這樣的地方……你急什麽?”
傅雲憲淡淡道:“檢查一下。”
許蘇手依舊背在身後,掙脫不了,只得暫時屈服于傅雲憲的強力。臉被傅雲憲摁在枕頭上,他跪趴在床,屁股高高撅起,還用小指頭勉力勾着內褲邊沿,不讓自己的屁股完全暴露。傅雲憲輕聲一笑,也不客氣,手指直接隔着內褲頂入許蘇的肛門。一點沒潤滑,許蘇咝地抽了口氣,喊起來:“啊!疼……疼!”
“嗯。”手指難以推進,傅雲憲反倒滿意地點了點頭,“還是好緊。”
許蘇又嚷:“你以為都跟你似的,喜歡男人還臭不要臉……快放開我。”
馬秉元暫住的地方也是問他一個朋友借的,也是裝潢頗佳的大別墅,這間客房看着也挺幹淨。傅雲憲不是個太講究的人,至少欲望來時喜歡順其自然,但他沒打算在這兒辦事。解了許蘇手上的繩索,目光停留在他傷痕累累的手臂與腕子上,傅雲憲皺眉道:“誰弄的。”
許蘇沒講自己正想辦法逃跑,随口說:“沒什麽,蟲子咬我,自己撓的呗。”
舟車勞頓一路,傅雲憲大概累了,斜靠在床頭,朝許蘇伸了只手,喊他:“蘇蘇。”
許蘇就靠過去,攬着傅雲憲的腰,睡在他的身上。
傅雲憲低頭,握住許蘇的下巴擡起他的臉,四目相接片刻,他們很熟稔、很自然地開始接吻。起初只是唇貼着唇輕輕摩擦,接着便伸出舌頭,舔彼此的嘴唇與下巴。傅雲憲的舌頭觸碰到許蘇翹起的唇珠,微微一滞,便用舌尖把玩似的、反複撚着那嫣紅一點。
許蘇張了嘴,一口咬住傅雲憲。
兩人開始兇猛地向對方發起進攻,吻得既不纏綿,也不悱恻,反倒又啃又咬,動物似的宣洩自己的情緒。許蘇還是有點委屈的,他被忽視冷待了那麽久。
傅雲憲托着許蘇的大腿根部,把他向自己抱得更近,随後狠狠抓揉着他的屁股,親他的嘴。
傅雲憲邊親他邊說:“叔叔想你。”
被親得十分舒服,許蘇閉着眼睛,仰着脖子,發現自己那點委屈好像一下子就消解了,特沒出息。
一個吻用盡半身力氣,許蘇伏在傅雲憲光裸的胸口,撫摸着他塊壘分明的肌肉,道:“叔,我覺得許霖這人有問題。”
傅雲憲低下眼睛,問他:“怎麽說。”
許蘇就把自己被囚這些日子的見聞說了,還夾雜着自己的推測,柳藏鹦鹉語方知,別看許霖平日裏在君漢不顯山不露水,面對傅雲憲更是一副迷弟模樣,但他就是不簡單。
傅雲憲卻不冷不熱地說:“知道了。”
許蘇問:“馬秉泉的案子呢,真要讓那毒販逍遙法外?”
傅雲憲淡淡道:“逍遙法外不可能,最多檢舉立功,死刑改無期。”
傅雲憲剛才就在跟馬秉元說這事,如何打點公安使之配合,如何安排手下毒販被抓,如何防範檢察院發現破綻……一席話,馬秉元簡直五體投地。人們通常稱贊那些在一個領域有一技之長的人為“祖師爺賞飯吃”,但在刑辯圈,傅雲憲就是祖師爺本人。
“立功?這個時候?”許蘇都懵了,“這案子存在特情,沒必要做犯法的事兒吧……”
立功可以免死,證明特情存在也有機會,最高院都說了毒品案子裏存在特情務必“慎死”。
許蘇還想跟傅雲憲解釋,傅雲憲已經不耐煩了:“這事你不用管。”
許蘇一直以當年“大哥”的标準苛求如今的傅大律師,以至于別別扭扭這些年,永遠在最後關頭過不了自己那關。但眼下處于生死關頭,他還不至于這麽迂腐,非攔着不讓傅雲憲使用這些非常手段。
他擔心的是傅雲憲的安全。
如果這案子真有公安的卧底在裏頭,而傅雲憲這邊的關系卻對此一無所知,那一旦造假被發現,對于已經處于風口浪尖的傅雲憲,就太危險了。
想到這裏,許蘇真的急了:“傅雲憲,你就聽我一次,行不行。”
作者有話說:
①特情,指的是刑事偵查工作中運用的一種非專業偵查力量,類似于卧底、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