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在谷底住了兩個月,青陽便知道薛神醫雖然不輕易給人治病,但來往的都是達官貴人,一擲千金。青陽心中有愧,于是薛不二雖然沒開口,他也常常會主動幫忙。

其中更有江南首富名叫原辰卿的,讨厭他的人都在背地尊稱一聲“小氣狐貍”,此人自然是一毛不拔,雖然和他一樣的症狀,但已快臨盆,仍然不肯被薛神醫壓榨。燕青陽每日裏光聽兩人砍價還價,便能消磨許多時光。這兩人一個貪財,一個小氣,倒湊成了一對。

“青陽兄!”原辰卿想必是談生意談慣了的,和誰都可以自來熟,整日裏笑嘻嘻地,眼睛彎彎,令人不由得生出幾分親近之意。

“原兄,有什麽事指教麽?”青陽說話十分緩慢,似乎每一個字都在斟酌。

“指教不敢當。”原辰卿笑眯眯地道,“這些日子承蒙你照顧。聽說青陽兄也是來此尋求薛貪財治病的,不知治什麽病?可有需要在下幫忙之處?”

青陽皺了皺眉,不知該如何回答,沉吟一下,輕輕說道:“不必,謝謝了。”雖然覺得薛不二的錢不好欠,必然是高利貸,問原辰卿是個極好的辦法,但若是開口問人借錢,他也是不願。

“青陽兄不讓在下幫忙,卻叫在下如何敢再受青陽兄相助?這幾天我聽薛貪財老在我旁邊說你的診金的事,我想青陽兄事懶得和薛貪財計較,也未必就是怕了薛貪財,所以我就用錢把他打發了。青陽兄以後不必再給薛貪財付診金,不然就讓這小子賺了雙倍。”原辰卿笑道。他一口一個“薛貪財”,薛不二卻是一口一個“原小氣”,讓燕青陽哭笑不得。

“謝謝……”想不到原辰卿竟然會給他付錢,青陽吃了一驚,随即感激地說,“我以後會還給你的,你大恩大德……”

“說這些做什麽,我和青陽兄一見如故,些許小錢,也不放在心上。”原辰卿苦笑一聲,“我身上原本就有病的,也不知道能不能活過去,若是能活下去再說。青陽兄,我聽說你來這裏,其實是為了改變容貌?”原辰卿壓低了聲音說道。

“是。”青陽咬住了下唇,也不知該從何說起。原辰卿是可以信得過的朋友,但在朋友面前提起往事,也似乎有些不堪。

“是為了躲避什麽仇家麽?說出來聽聽,說不定我可以買兇幫你報仇?”原辰卿神秘兮兮地湊近他。尋常人見到他們江湖中人,不是心驚膽戰地看着,就是遠遠避開了去,哪有像原辰卿這樣的。

“不是的。”青陽慌忙解釋道,“其實,我只是……只是不想再回到原來的地方,再、再見以前認識的人……”

“喔。”原辰卿看到他欲言又止,也不再多問,笑笑說道,“和青陽兄結交,是我一生快意之事。他日你易容成功,我若未死,我們便當為此慶賀一番。便到揚州城最出名的天香樓嫖妓慶祝,你覺得怎樣?”

嫖妓?青陽剛喝的一口茶險些嗆了出來,“你、你你、你說什麽?”他看着原辰卿挺得極大的肚子,登時傻眼。

原辰卿低頭看看自己的肚子,嘆了口氣:“到時這個孩子可能生下來了。這倒是有些麻煩,總不能帶着孩子去嫖妓吧?得想個辦法啊……”原辰卿摸着下巴,踱着步子走來走去,冥思苦想起來。

“那孩子的爹爹呢?”燕青陽忍不住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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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辰卿既然肯為那個男人生下孩子,自然是對那男人有些感情,他當着孩子的爹爹的面去嫖妓,這到底是什麽想法?難道為人妻子的,不是應該謹守婦道,在家相夫教子的麽?

原辰卿一聽大喜,說道:“青陽兄倒是提醒我了,可以把孩子扔給他爹!”

燕青陽徹底無語。

“青陽兄果真是想得周到啊!看來以後還應該多和青陽兄請益。”原辰卿喜上眉梢,十分憨厚地一笑,卻是笑得燕青陽毛骨悚然,讷讷說道:“孩子的爹爹,不會難過嗎?”

“他難過什麽?憑什麽他能嫖妓,我便不能嫖啦?大家都是男人,我還給他生孩子了呢,生孩子多辛苦啊。再說,子不教,父之過,我看就應該是他在家看孩子,我去天香樓嫖妓才對。”原辰卿義正詞嚴地道。

青陽漸漸覺得薛不二的山谷有些住不下去,倒不是因為薛不二看他不順眼經常冷嘲熱諷,而是擔憂原辰卿如此快意恩仇,若是被他知道他的往事,還懷了玄冰的孩子,更要痛罵他一頓,只怕玄冰更要被罵得什麽也不是。

不管玄冰對他怎樣,但若是別人在他面前說玄冰的不是,他也會很不開心。

其實玄冰是很好的,至少很多年前的那個玄冰很好,雖然現在的玄冰心思不定,難以琢磨,可是現在的自己也變得不好了,也沒立場去說玄冰。

三個月前中的那一箭,或許只是誤會而已。

他雖然如此安慰自己,但要他去和玄冰對質,卻是萬萬不敢,玄冰一聲冷笑,他便話也說不出了。

正擔心懷孕的症狀是否會被原辰卿看出,幸好原辰卿有驚無險,安然無恙地生了個女兒,又急着解決家事,不用兩個月就出谷去了,只說日後再來相見。

于是谷裏已沒有病人,只剩下薛不二和他大眼瞪小眼。

“薛神醫,你什麽時候能幫我改變容貌?”他緩緩說。

“你以為我很想讓你住在這啊?你每住這一天,我就多花十二文……”薛神醫冷笑着道。

“可是……可是,原公子不是說,他、他付清了診金麽?”如果還沒給,他也不會賴賬,日後慢慢還他就是。

薛神醫斜着眼睛道:“你的要求太麻煩,那家夥只付了定金,你也是個大男人,有手有腳,幹嘛要別人幫你付診金?把你的手腕拿來,我搭一搭脈!”

“正想問神醫,原公子付了多少錢,我日後還給他。”和這兩人住久了,青陽也發現自己逐漸染上了銅臭味,開口閉口就是錢。以前在喬府操持家務,但整個喬府卻是老夫人在管,如今出了喬府,日後自然是樣樣艱難。

薛神醫一揚手道:“你和他的事情,你自去問他,我不管。”他診脈片刻,忽然臉上露出驚奇之色,“你身上有陰脈,像是懷了孩子。莫非你和原小氣一樣,也被人下了毒手,吃了子母果?”

青陽搖頭道:“我自己吃的。”

“想不到還真有找罪受的人啊!”薛不二驚嘆了片刻,“這子母果其實是劇毒之物。你身上既然不像原小氣一樣原先就帶了毒,兩種毒性正好相互克制,又是受傷之後服食的,所以毒性入體。如今已有身孕,要拔除毒性更是困難,你可知道?”

聽到果然有了身孕,青陽不禁百感交集,沉吟良久,才道:“那麽孩子生下來之後,會染上毒性麽?”

聽到他知道自己中了毒,還想着腹中的胎兒,薛不二不禁大是驚奇,答道:“那是自然,不過孩子身上的毒性帶得不多,最多只有你身上的十分之一罷了,等他成年以後再慢慢解毒便可。不過你的身體所帶的毒性太強,本身又受了重傷,以後如果不能好好調養,怕是活不長久。現在胎兒只得三個月大,還未成形,若是現在便打了下來,把毒解了,便不會那麽危險。”

青陽怔忡半晌,輕聲說道:“若是孩子沒了,我也不想再活下去了。”

薛不二不禁大吃一驚,說道:“你年紀輕輕,為何如此輕生?”

他只是搖頭苦笑,沉默不語。

世上的人都看不起他,玄冰也變了心。如今也只得一個孩子真正是他親近的人罷了。能偷偷養大玄冰的孩子,對他來說,也是一個隐秘的夢想,不會再讓第二個人知道。

“刀圭之術會用到一些藥物,怕是會傷到孩子,許是孩子生下來會多病。等你分娩之後,我再為你易容罷!”

青陽點了點頭,說道:“薛神醫,我能活到孩子長大成人嗎?”

薛不二瞪着他半晌,惱怒地道:“這個我說不準。若是每天心情好,衣食無憂,像原小氣那樣活一百年都不是問題,若是命不好,你出了門便被馬車撞了,你能怪我說得不準嗎?”

青陽無語了半晌,眼睜睜看着薛不二拂袖而去。

靜溪山的歲月過得很快。

在谷中沒什麽事做,青陽便把所有的家事都包攬下來,無論是洗衣打掃,鋪床疊被,都做得井井有條,谷中的廚房本來是薛不二的一個僮仆負責,但忽然家裏有事請假回家,青陽便自然而然地接過了手,薛不二原先對他沒好臉色,但吃了他燒的菜後,立刻喜笑顏開。

青陽在喬府中也并不是負責做飯燒菜的,只是平時無事,便跟着大廚學着做菜,他想讓玄冰高興,做這些自然極為用心,喬府的大廚十分喜歡,很多私藏的菜式也教給了他,玄冰最喜歡宵夜的時候喝湯,一個月都不重複的,青陽在做湯上也極是妥帖。

薛不二身為醫者,養生調理一道也極為精通,無奈他時間不多,自然不可能親自下廚。而且他雖然知道應該吃什麽,但在廚藝上一竅不通,又舍不得請個廚藝高明的師傅,現在青陽做飯燒菜,他自然十分喜歡。兩人在長久的冷戰後,終于找到了共同語言。

“青陽,你快臨盆啦,這些事讓下人做就好。”薛不二笑眯眯地道。

“沒關系,也沒做些什麽。”青陽正在洗碗,此時頭也來不及擡起,額角上盡是細密的汗。薛不二便用汗巾順手給他擦了擦。

青陽手一抖,一個碗便摔在地上,他登時心慌意亂,連聲說道:“對不起,對不起……”

“沒關系,一個碗而已。”薛不二罕見地大方,令他詫異地擡頭,卻看到薛不二的目光正注視着自己,有種說不出的熾熱,他有些疑惑,但也只是下意識地避開了目光。

懷孕的不适占據了他的很長時間,到後來所有的家事都不能做了,常常躺在床上,很少下床走動。薛不二雖然常常和他說話,還叫若言也來陪他,他卻總是笑得十分勉強。

他雖然遲鈍,但自小便把自己當成玄冰的妻子,自然把善解人意當成自己的最大目标,如今薛不二的心思,他又怎能不明白。

薛神醫相貌堂堂,雖然為人貪財了些,但比起玄冰來,的确是好太多。但此時薛不二既然沒有開口,他又有求于人,便也只裝作不知。

他心裏總是在想,薛神醫是很好很好的,但要是和他在一起,卻是糟蹋了薛神醫了。而且,他心裏總是忘不了那個人,雖然那個人傷他太深,但也總是想着他。

他知道自己這輩子是沒救了,遇着那個人,便是死路一條,如果此生再來一次,也沒什麽好說的,見着他的面容,聽着他說話,便已讓他神智不清了,又豈能做出別的選擇。

可是薛神醫卻是個好人,萬萬不能讓他傷心。等生了孩子,換了容貌,便立刻出谷去,不能再住在谷裏。

他這麽想着,便覺得輕松了一些,對待薛不二也好聲好氣的,絕不讓薛不二為難。

****

再過一個多月,孩子便生下來了。是個男孩兒,眼睛卻還沒睜開,青陽便求着薛不二給自己易容。

薛不二有些為難,道:“你現在身子還沒複原,若是動了刀圭之術,怕是于身子有礙。”

“像我這樣的身體,有礙無礙又能怎樣?”他苦笑一下,“如果你不幫我做,我自己在臉上劃幾刀也成。”

“你不試試用人皮面具麽?我手上還有幾張面具,你挑着喜歡的來用,如何?”

“人皮面具一定會露出行跡的,躲得過一時,躲不過一世。”天一教勢力之大,怕是薛不二也不知。

“好吧,你準備一下,我過幾日為你施術。”薛不二無奈,只得應了。

他看着青陽滿臉倦意,卻是抱着孩子不放,臉上盡是歡喜快活的神情,心中輕輕的,卻是不知道說什麽好,只好退出門外。

回到藥房時,唯一的一個少年弟子若言正在搗藥,看到他進來,擡頭看了一眼,慢條斯理地道:“師父,他心裏有了人,你又何必為他失魂落魄的?”

薛不二嘆了一口氣道:“原先我是覺得,也該是時候給你找個師娘,他人不錯,又會操持家務,的确是适宜人選。雖然作為一個男子而言,他實在不成,但女子會的他都會,性情比一般女子還強上很多,如果能和他在一起,自然是适宜不過。”

若言淡淡一笑:“原來師父是想省下聘金麽?”

薛不二尴尬地咳嗽一聲道:“你小小年紀,知道什麽?”

若言但笑不語,只是看着他。薛不二只得道:“剛開始的确是這麽想的,不過後來覺得,他的性情極好,看着他時便覺心中平靜,看不到他時,便覺得十分不安。像他那樣善良的人,便該有一個人好好疼他。”

“師父這麽說,意思是出聘金也肯麽?”若言笑道。

“那有什麽不肯的?”薛不二幽幽一嘆,立時便知道被弟子取笑,怒道:“你再胡說八道,我打破你的頭!”薛不二拿個碾藥的碾子便來打他,若言哈哈一笑,躲開了。

***

薛神醫的技藝的确巧奪天工。

青陽呆呆地看着鏡子,鏡子裏的男人也正呆呆地看着他,永遠像睜不開的眼皮,讓傷感的眼睛也似乎變得無神,五官各處都變了,完全看不出原來的模樣,唯一不變的就是平淡無奇的氣質,和舉止言談永遠消除不去的怯懦。

如果這一點無法改變,或許還是會被人看出來。畢竟像他這樣相貌是男子,偏偏舉止卻像極了不折不扣的大家閨秀,确實也太少見。

“你的臉我是用了很特別的藥材做的,若是你後悔,現在還可以改回來。若是不改,三五年後,和肌肉皮膚長到一起,便不能再改了。”薛神醫道。

“我明白了。薛神醫,謝謝你。”他感激地道。

“也沒什麽好謝的。對了,我用石膏做了一張你原來容貌的模型,若是以後有人想由醜變俊,也可拿你的模樣做參考,你會不會介意?”

他微微一怔,搖頭說道:“我原來的容貌自是不會再用了,只是我身世不幸,若是變成了我的容貌,多半是不幸的。”

薛神醫笑道:“自古美人多薄命,想必生得俊的男子也是如此。”

青陽不由有些窘迫,說道:“神醫取笑了。生得再俊,若是性格不好,也是枉然。”

“你性格很好,我很喜歡。”薛不二輕聲說道。

青陽一怔,沒想到薛神醫會在此時開口提起這件事,不知如何拒絕,沉默了半晌,才低聲說道:“薛神醫大恩大德,燕某無以報答,只有來生來世,做牛做馬……若是薛神醫嫌來世渺茫,我……我會加倍付診金的……”

薛不二聽了他的話,臉上神情也不知是喜是悲,只點了點頭,說道:“我去看孩子。”便出了房門。

青陽抿了抿唇。薛神醫似乎非常愛寶寶,但越是這樣,他對薛神醫就越是有種無法說出的愧疚。

若是尋常男子吃了子母果後生育,其中便會有一部分人有奶水,但顯然青陽不是其中之一。于是薛神醫費心做了米糊,又讓若言回來的時候順便帶些牛羊奶回來。

他剛剛分娩過,又動了刀圭之術,于是半個月都沒下床,無法照顧寶寶,便讓寶寶住在另一間房,讓若言和薛神醫照看。

薛神醫對孩子極為盡心,寶寶每次睡醒,或者剛吃過奶,薛神醫都會來告訴他。

如今半個月過去,臉上割開處早已愈合,一點痕跡都不見,薛神醫也允許他下床偶爾走動一些。于是他穿了鞋,披了衣裳去看孩子。

薛神醫正在給寶寶換尿布。寶寶揮舞着胖乎乎的小手,正在嚎啕大哭。薛神醫手腳極快,很快便做完了,笑嘻嘻地把寶寶舉了起來:“換了尿布就舒服了,對不對?”寶寶立即不哭了,睜大眼睛看着薛神醫,咿咿呀呀地,揮着胖手。

薛神醫假裝生氣起來:“臭小子,要打我啊?脾氣還真壞!”

青陽正靠在門邊上,看着這情景,不住地微笑。

薛神醫會是個好父親吧?如果玄冰能這樣,他們會是讓人豔羨的一家三口。可是如今,他也只是玄冰的下堂妻而已,而薛神醫,他值得更好的人。

薛神醫顯然已看到了他,扭過頭看着他,笑道:“青陽,你下床啦?時間可不能太長,免得着涼了。”

他放下孩子,拿了一件衣裳便要給青陽披上。青陽慌忙接過,沒讓他披上,只道:“我自己來。”

薛不二的手便停下了。兩人之間忽然鴉雀無聲。

青陽低着頭,默默地披了衣裳。薛不二為了解除彼此之間的尴尬,咳嗽了一聲,說道:“寶寶好可愛,他出生後,你還沒怎麽抱過他吧?你來抱抱,看他長得像不像你?”

他是沒話找話說,其實小孩子的五官并不容易看得出,他也不是很注意,此時問出了口,才仔細看了看寶寶的相貌,這一看,立刻就知道說錯了話。

孩子一雙丹鳳眼,眼角微挑,下巴略尖,眉毛細長,完全不像青陽端正英俊的容貌。既然不像青陽,那多半就像那個該殺的混球。

薛不二心中一驚,轉過頭看時,只見青陽滿臉驚訝恐懼的樣子,立刻讓他吓了一跳。

“青陽,你怎麽了?”薛不二趕緊扶住了他。

“寶寶……寶寶像他……”青陽渾身發抖,幾乎站立不穩。如果寶寶長得像玄冰,那麽他換了容貌,又能如何,照樣會被玄冰知道自己偷偷生了他的小孩。玄冰一定會生氣的,他既然會殺了自己,當然能連寶寶也一起殺了。

“神醫……你能不能做做好事,幫我也改了寶寶的容貌?”青陽顫抖着聲音,抓住薛神醫的衣袖。

薛不二凝視着他,輕輕嘆息道:“青陽,你知道,若是用刀圭之術久了,藥物和肌肉凝合,改變後的容貌就會變成自己的真正樣子的。但是寶寶現在才這麽小,肌肉骨骼也沒成形,若是現在用了刀圭之術,以後臉會變形,很可能會變成醜八怪。如果一定要改,也要等他二十歲再說。”

聽到此事絕無可能,青陽跪了下來,捂住面孔。

十幾年的疲倦折磨得他再也堅持不住,淚水從指縫中滲出,肩膀微微顫抖,卻是毫無聲息。

聽到他無聲的哭泣,薛不二心下恻然,也不知說什麽好,拍了拍他的肩膀,柔聲安慰道:“剛出生的樣子和長大的樣子差很多的,你也不必太擔心了,而且寶寶一直住在谷裏,他爹爹不就不會知道了嗎?”

青陽點了點頭,勉強笑了笑,便去抱孩子。

薛神醫是好意想要他留下,青陽又豈會不知?只是天一教勢力逐漸壯大,這一座小小的山谷自然不可能遠逸江湖之外不被人發現。

來往的人有很多都是江湖中人,他在這裏的這一年,已是極為危險,也不知什麽時候便會遇到來求醫的教衆。

何況他既然不可能愛上薛神醫,又何必給他希望?

他将孩子抱在懷裏,孩子小小的,還不夠他半個袖子那麽大,正仰着胖乎乎的小臉沖他格格地直笑。

他心情不由得因為孩子而愉悅幾分,将食指輕輕勾了勾孩子的小手,感到孩子柔軟的小手正試圖輕輕握住他的指尖,他微笑起來,呢喃着道:“寶寶,你是不是很喜歡薛伯伯?他對你很好是不是?可是我們在這裏越久,就越是害了人家……”

寶寶還小,自然什麽也不知道,明知只是自言自語,卻忍不住對着寶寶傾訴。

他自失一笑。

若是這樣久了,寶寶原本性情軟弱的,多半會為此感傷,若是寶寶生來便堅強,看到他這般郁郁寡歡的樣子,怕也是會感到不耐。日後千萬不可以這樣了。

薛神醫雖然很好,但也不是給他們父子利用的。他沉吟一陣,終于還是做了決定。

清晨,往日因為嬰兒的啼哭而變得喧鬧的靜溪山,這一日又恢複了原本的安靜祥和。

薛不二一睜開眼睛,便覺得有些不對勁,還沒換了衣裳,就沖到寶寶的搖籃裏一看,寶寶已不在裏面躺着,心驚膽戰地再去尋找青陽,房中也空無一人。

薛不二悵然若失,站在房裏。若言緩緩走了進來,默然地遞給他一封信,輕聲說道:“師父,他走了。”

薛不二接過信,匆匆看了一遍,心裏不由有些發酸。

“承蒙神醫錯愛,多有照顧,青陽殘軀薄命,只宜江湖飄零而已。薛神醫之恩,青陽沒齒不忘,他日定當有所報。青陽敬上。”

他的感情,豈是一句錯愛便能帶過的?薛不二怔怔地看着信紙出神,字跡除了娟秀之外,有種說不出的飄逸之态。若是那人放下心事,便能從淤泥中脫身而出,飛身化龍,世間無人可與他相比。或許一意強求他留在身邊,卻是委屈他了。雖說自己醫術超群,但在這世間,醫蔔商賈都是不入流的行當,難免為人所輕視。

他嘆息一聲,若言便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麽,笑道:“師父若是放不下,便自去找他好了。只要他對你動心,別的都是小事。”

薛不二搖頭道:“天下之大,又何處可尋。何況我們習醫的,哪有那麽多時間。”

“師父可以懸壺濟世,行醫救人,順路去找燕公子,這不成了麽?”

薛不二皺眉道:“你小子出這個注意,是不是想把我騙到谷外,你好在家偷懶?”

“沒有的事,師父你多心了。”若言畢竟還是小孩,被師父猜中心思,登時十分尴尬,連忙假裝咳嗽,卻是沒瞞得過薛不二,被狠狠在頭上敲了一下。

“這件事我自有計較,你別亂出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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