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慈恩寺連同主持總共有三十幾個僧人。主持慈眉善目,年過半百,法號叫做靜遠,每天早上都會講經。燕青陽閑時便會來旁聽,聽完後和靜遠交談了幾句。

靜遠看他頗有慧根,便教了他入定之法,還給了他一套經書。

一旦思及往事時,便看一看經書。甚至向主持提出,想要剃發出家。

主持有些意外,沉默許久,說他塵緣未斷,明年如果他還有一樣的想法再說。何況他現在也是在修行,落不落發,其實不必着相。

燕青陽有些失望,不過并不氣餒,時間很快就會過去,今年要過完,也不過是眨眼的事。

方棠溪不喜出門,自然也不會來看他,但每到佳節都會讓人給他送禮物上山。雖然只是很普通的念珠紙筆甚至果蔬之類,但若是過于珍貴,他也用不到。本來就是為了斷情絕欲,若有外物萦懷,反而成了阻礙。

塞外的夏天酷熱難耐,但他修習了回春訣後,并沒有感到炎熱,甚至連汗也出得極少。

這一日還沒到早課,他起身後穿了灰布僧衣,便要去前殿。

一個小沙彌急匆匆進來,滿面憂急:“燕居士,外面有個人闖進寺裏,自稱姓喬,說是要見你。”

燕青陽雖說已能心如止水,但聽到那人能尋到這裏時,仍然免不了一驚。

屈指一算,他在這裏已過了半年。喬玄冰應該已經發現他并沒有去到中原,而是停留在塞外。

若他存心避開喬玄冰,自然能避開,只是他如今回春訣練到四層,算是已有大成,喬玄冰已不能讓他動心,想來就是喬玄冰親至,也不能改變什麽。只是已經将這人放下,相見也是不必了。

燕青陽垂眉斂目,緩緩道:“你讓他回去吧,我不想見他。”

“燕居士,你還是去看看吧,主持被他……被他打傷了!”

慈恩寺是個小廟,主持也不會武功,喬玄冰肆無忌憚,可說欺人太甚。

燕青陽皺了皺眉,那小沙彌又道:“他說,若是不交出燕居士,就……就每隔一個時辰,就斬斷主持的一支手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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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林中把神教稱為魔教不是沒有道理的,喬玄冰的行事作風總帶着邪氣,若不是他只貪戀美色,而不在權勢,恐怕随時都可能入侵中原。

如今他的武功雖然不及喬玄冰,但要逃走卻是不難,不用再擔心喬玄冰用強,何況現在已很少有人能讓他動情,甚至越發覺得那些狂熱的感情像是發生在前世,與他現在不相幹。  “我馬上就去。”

他答應了,卻是不緊不慢。

老和尚的性命固然是要緊的,可是若是過于着急,喬玄冰便知道自己拿捏住了他的把柄,以後喬玄冰随意找個陌生人要殺,難道也要怪在他頭上?

他發覺自己的想法越來越冷血無情,但只有無情才是處事之道。以前為感情優柔寡斷,被所有人看不起,到頭來也只落得一身傷病,奄奄一息。

前殿的門大開着,主持方丈口宣佛號,但白胡子上落了血跡,顯然是被喬玄冰打傷吐血。

喬玄冰一身紫衫,背着一柄長劍。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發現喬玄冰的面色有些蒼白。

他手邊牽着一個俊俏的小小孩童。那孩童梳着總角,粉雕玉琢,眉目和喬玄冰極為相似,正是燕青陽親生的兒子喬烈。

沒想到,喬玄冰竟然将喬烈帶來!

燕青陽只覺得一顆心沉了下去。

看到他來時,喬玄冰一雙明眸更像是在發光一般,而喬烈的眼睛裏登時盈滿了淚水:“爹爹!”放開了喬玄冰的手,腳步不穩地向燕青陽行來。

燕青陽并沒有去抱他,只皺了皺眉:“你們來這裏做什麽?慈恩寺是佛門重地,豈能容你們在這裏撒野?”

喬烈抱住了他的小腿,仰着頭看他,滿臉委屈:“爹爹不要烈烈了麽?”

燕青陽不願看他,但卻能感覺到腿部被他抱住時,傳來柔軟的感覺。

這個孩子是他生下來的,他親手把他養大,他記得分娩時劇烈的痛苦,也記得烈烈帶給他的撫慰和愉悅。

他悄悄生下這個孩子,就是為了從他身上看到喬玄冰的影子,如今,這兩個人,都站在他面前。

燕青陽動也不動,臉上也看不出什麽變化,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自以為無懈可擊的心防裂開了一絲。

發現燕青陽沒理他,喬烈求助地望向喬玄冰。

這段時間沒有見到燕青陽,他更能感覺到那種沒有母親的孤單,他隐隐約約覺得,當初和爹爹共處一室,為病得不成人形的爹爹吓哭時,犯了大錯,因為自從那一天起,爹爹看着他的神情雖然是微笑的,再也沒有愛憐的暖意。

喬玄冰苦笑道:“我知道你不願見我,可是烈烈很想你,所以我帶他來見你。”

燕青陽不得不承認喬玄冰十分狡猾,他明知道自己無法打動他,于是就帶着喬烈前來。喬烈的确是他此時唯一的死穴。

燕青陽思及往事,便知是自己臨行時那封信出了錯。千不該萬不該,他不該留下那封信,讓喬玄冰看出他還牽挂喬烈,并不在意孩子的無心之失。

喬烈畢竟是他的親生骨肉。

孩子的哭聲中,他的手指顫抖了一下,像是從僵硬中慢慢蘇醒過來,表情逐漸柔和了一些,擡起來,慢慢搭在喬烈的弱小的肩膀。

喬烈目中的淚水大顆大顆地滾落,像是要将所有的委屈傾訴給他:“爹爹,烈烈錯了,你原諒烈烈好不好?”

燕青陽慢慢蹲了下來,和喬烈的目光平視着。

心底的堅冰像是一寸寸地融化,同時瓦解的,還有他這麽多個日子的修行。

丹田小腹處痛得幾乎要炸開,但他臉上卻是毫無表情,只有汗水從他的身上不斷地滲出,漸漸濕透了僧衣,背脊處都變了顏色。

不知何時,外面下起了暴雨。在塞外的氣候不是嚴寒就是酷暑,好在這裏炎熱的夏天經常會有雨,将前殿的陰霾和悶熱一掃而空。

一道驚雷令燕青陽從呆怔中驚醒。

他忽然明白,若是再繼續呆在這裏,功力消散一空時,他便會吐血身亡。就是再舍不得喬烈,也無法留戀在這人世間。

“喬玄冰……”他聽到自己的聲音輕輕說,“你就這麽想要我死麽?”

喬玄冰看到他面上的血色褪得幹幹淨淨,連嘴唇都變得蒼白,說出的話氣若游絲,不由大吃一驚。

他帶着喬烈前來,的确是存着想要他回心轉意的意思,可是沒想到會對他造成這麽大的傷害。如果他真的這麽看重喬烈,當初為什麽又要離開?

燕青陽摸了摸喬烈的頭發,卻是站起身來,冷冷地道:“你們不走,好,那我走。”

說完便向門外走去。

“爹爹!”喬烈大叫一聲,跟着沖進了雨幕中。

喬烈的腿畢竟不長,心裏又着急,竟摔了一跤。地上本就積着小水坑,他身上登時濕透。

他咬着牙一聲不吭,聽到父親從身後趕來,冷冷地說了一句:“沒用的東西,早知道就不帶你來了!”徑直抛下了他,去追燕青陽。

燕青陽神思不屬,往前疾行,忽然聽到身後追着叫自己的稚氣聲音停下,便知喬烈跟不上他的腳步。但聲音戛然而止,讓他忍不住懷疑烈烈出了什麽事。

不要回頭,千萬不要回頭……

他在心裏對自己說,卻是情不自禁地停下腳步,轉過身看時,卻見喬烈滿身泥濘,狼狽不堪,只因跌痛了膝蓋,不能起身。

看到他回頭時,喬烈稚氣的面龐露出笑容:“爹爹!爹爹!”

“烈烈。”他慢慢地叫出了兒子的名字。大雨瓢潑而下,順着他的面頰不停滴落,宛如他無法流下的眼淚。

這樣地活着,又有什麽意義?

如果說是為了烈烈,想看到烈烈長大成人的那一天,可是即使烈烈長大成人又能怎樣?他依舊無法觸摸到兒子,甚至不能和他說話,只能遠遠地看他一眼。

他将目光移向走到他身邊的紫衣男子,衣裳被打濕,沾在身上,顯露對方修長健碩的身軀,看到他俊美無瑕的面容露出了關切的表情。

是在關心他麽?

關心他又有何用?

他只不過是一具行屍走肉。

喬玄冰走到他身邊,扶住了他的肩膀,柔聲道:“青陽,随我回去吧。喬烈不能沒有你,你也不想他沒了母親,對不對?你身上的功力我們再慢慢想辦法,只要我們一家人在一起,又有什麽事辦不成?”

過了許久,他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我既然把烈烈交給你了,自然不會再回去。”

喬玄冰沉默許久,輕聲道:“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麽。不過……我和單渺之不會再有什麽了。”

他茫然地将目光移向他。

“他有了喜歡的人,那人是個無名小卒,武功沒我高,長得也比我差遠了。”喬玄冰悶聲道。

這些話他從來沒有對任何人說過,可是他卻能毫無芥蒂地在他面前說出口。大概這個人不顧自尊地愛着他,甚至會拼死維護他的一切,那麽在他面前,即使是透露了秘密,對方也不會說出去。

燕青陽看了他許久,才應了一聲。

他早就應該想到,喬玄冰會來找他絕不是因為愛上他。

作為第二順位的情人,他應該慶幸自己以前過于癡情,所以在單渺之沒了可能後,喬玄冰立刻想到了他。

喬玄冰看他不信,緩緩說道:“青陽,我發誓以後會好好對你,不會再有別的什麽人。如有違背誓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他這誓言不可不謂之毒辣。。

喬玄冰對他如此慎重,大約是被他的感情感動了吧,覺得不會有人像自己那麽愛他。可是修了回春訣後,他的感情越來越淡,即使能照顧喬玄冰也只是出于習慣,恐怕他自己也說不上到底還愛不愛。

喬玄冰對單渺之求而不得,所以退而求其次。

世上所有人都是這樣吧,既然得不到自己所愛,所以願意和一個深愛自己的人在一起,了此一生。

畢竟這一生,也不過幾十年而已。

偏偏只有他,不肯給自己機會,罔顧薛神醫的一腔愛戀。如今算是等到了麽?

他聽得到自己心底深處仿佛撕心裂肺的嘲弄,面上卻似僵硬了一般,毫無反應。

“青陽,我已經想通了,天底下有這麽多夫妻都是成了親才見面,能相親相愛的卻是極少,你我能互相親近也算是極為難得,何況又有了孩子,就這麽過一輩子也沒甚麽不好。你嫁給我吧。”

會聽到他求親,燕青陽十分意外。不過聽他話裏的深意,其實就是說他們能相親卻是不能相愛。

對他來說,真是莫大的嘲諷。

功力在身體的胡亂沖撞,他也像是放棄了一切一般,輕輕地道:“其實我曾經想過,如果我不是當年進了喬家,沒選擇嫁衣神功,沒有強行替你生孩子,沒毀棄容貌……或許每個轉機,都能讓我不再是今天這個樣子,甚至意氣飛揚能更勝過單宮主。可惜一念懸殊,就成了天地之別……”

喬玄冰吃了一驚,他從來不認為燕青陽能和單渺之相比,但燕青陽竟然有這個自信,不免讓他覺得十分可笑。可是細思之下,卻是極有道理。

能将嫁衣神功練得那麽深厚,定然有着極高的才智,不管做些什麽,都會有所成就。所以燕青陽雖然帶着喬烈孤身在外,卻能衣食無憂。只可惜自己一出現,就打亂了他的平靜。

燕青陽強忍着肺腑間傳來的血腥氣,微微笑了一下:“如今你只是迫切地想要一個伴侶,來排解被單宮主忽視的忿怒罷了。多謝你打算成親的時候想到我。其實我練這回春訣,茍延殘喘地活着,是想一直知道你的消息,想要你一生平安快活。你不喜歡我,我早就知道了,所以你要和別人在一起也沒關系的,我會忍着不嫉妒那個人。現在聽到你竟然要……要娶我,我是真的很……”

他想說自己很高興,可是一張口,血腥氣登時湧到了喉間,鮮血不停地順着嘴角流下來。

喬玄冰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麽驚惶失措,他抱住了燕青陽的身體,發現自己的心髒傳來一陣窒息,這種窒息的疼痛就連碰觸單渺之時,也從未有過。

“青陽,我錯了,我不該來尋你!”他也不知自己在說什麽,卻見燕青陽勉強擠出了一個笑容,嘴唇動了一動,卻是昏迷了過去。

“青陽!”

“爹爹!”喬烈哭喊着,卻是沒人理會他。

慈恩寺裏的僧人都遠遠避了開去,受了內傷的方丈也被他們扶着去後院休息。喬玄冰神功蓋世,又有誰敢惹這煞星?

喬玄冰按下了心中的懊悔,用衣袖擦了燕青陽下巴的血跡,可惜衣袖濕潤一片,只擦得他身上一片污跡。雨水很快将他身上的血跡沖走,但彌漫不去的,卻是他身上的血腥氣。

他想掏出懷中的手帕,卻是按到了懷中的藥瓶,當即定了定神。

來尋燕青陽自然不會毫無準備,在此之前,他問謝大夫要了不少治療內傷的藥物,這藥物自然是天一教中的療傷聖藥,只需以內力催動,就能将藥化開,暫時護住心脈。當初就是用這種護心丹護得單渺之不死,他才能去求燕青陽用嫁衣神功救人。只是回春訣的功力別具一格,他想要将這功力化開,也并不能夠。

他慌忙倒出了一顆藥丸,喂燕青陽服下,以掌力按在燕青陽的後心,慢慢将藥力化開。

當初單渺之倒在他懷中時,他以為天下再無知己,世上從此晦暗,但燕青陽吐血昏迷時,他腦子混亂一片,竟然什麽也不能想。

喬玄冰也不知抱了燕青陽許久,一個小沙彌拿了傘,怯生生地上前遮住了旁邊哭泣不止的喬烈,對喬玄冰道:“燕居士受了傷,若是再淋雨怕是有些不好,不如回房去先避一避雨?”

他雖然對喬玄冰十分懼怕,但受過燕青陽恩惠,平日裏送飯打掃都得過燕青陽的賞賜,甚至燕青陽還教了他一些拳腳,令他十分感激。

喬玄冰這才回過神來,沉聲問道:“他住在哪裏?我帶他去換衣服。”

小沙彌便引着他們往後院走去。

喬玄冰抱着燕青陽,那小沙彌便去牽喬烈的手。

喬玄冰并沒有多注意其他,見到了燕青陽,他便将喬烈抛到腦後,随口問道:“他在這裏住了多久了?”

“有大半年了。”小沙彌想了想,又道,“其實燕居士想出家。可惜的是,方丈沒有收下他。”

“這有什麽可惜的?”喬玄冰驚出一身冷汗,若是燕青陽出了家,恐怕更不容易說動他還俗。他本來就十分執拗,九頭牛都拉不回來,就連喜歡他這件事上,也從未更改。

“如果方丈收他為弟子的話,他就能成為我的師叔了。”

“成你師叔又有什麽好的?”

小沙彌臉上微微一紅,應聲答是。

喬玄冰臉色登時沉了下來。他竟不知燕青陽毀了容竟然還能讓人對他産生好感,看這小沙彌也有十四五歲了,也不知他到底是什麽心思。

進了房間,他便讓那小沙彌把喬烈帶走,這才關上房門,脫了燕青陽的衣裳,用幹淨的布把他全身上下都擦了一遍。

燕青陽這些日子身體好轉了許多,只可惜他一出現,又把什麽都毀了。

喬玄冰心中不由得萬分懊悔。

知道單渺之有意中人後,他第一個念頭就是找到燕青陽,想要重新感受這種有人全心全意把自己放在心上的感覺。

至于會不會傷到他,他并沒有多想。

現在看起來是他錯了。但他卻不曾後悔來尋燕青陽。燕青陽那麽喜歡他,能和他在一起,也是燕青陽的福分了。

燕青陽淋雨過後,身上仍然一片冰冷。悶熱的天氣,竟然對他的身體完全沒有影響。喬玄冰不由得十分懊惱,脫了自己的衣裳,運起內力,登時霧氣升騰,身上的水珠都蒸發幹淨,這才上了床,用身體溫暖他的。

當肌膚相貼時,他不由得微微一顫,還沒有将他整個人抱住,就已有了反應。

像是命中注定一般,他的身體似乎認定了燕青陽的,碰到別人時還興趣缺缺,但一摸到他,就立刻像是打了雞血似的血液沸騰。

面對一個病人,他并不能多做什麽,只能從後面環住他的身軀,用手掌溫暖他的手。

男子的身體十分堅硬,背部的輪廓卻很是好看。

喬玄冰驚訝地發現,當他抱住他時,兩人的身體竟然十分契合,幾乎是絲毫無縫地緊貼在一起。只除了……下體的硬物頂了出來,只好放在懷中人的股縫中間。

柔軟而有彈性的臀部令人愛不釋手,單是這麽抱着,便覺得無限銷魂。

回憶起燕青陽強顏歡笑的表情,喬玄冰也不知從何處湧出了憐惜。他甚至在心裏決定,等燕青陽醒過來以後,他就再也不對他發脾氣了,甚至以後永遠不生他的氣。

不過他也不是時常生氣的人,唯獨在燕青陽面前,總是按捺不住怒氣。

懷中的身體逐漸溫暖起來,喬玄冰心下稍安。

為了尋找燕青陽,他費了無數心血,還讓教衆疲于奔命,此時人在懷中了,還有好轉的跡象,他也就放下心來。

不知過了多久,懷中的男子動了一動,不慎撞到了他的胸口,他不由得悶哼了一聲。

燕青陽聽到這聲呻吟,登時清醒。

他睜開眼睛,卻發現自己渾身赤裸地和另一個人肌膚相貼,趕緊從他懷裏掙脫出來,牽動了內傷,于是收斂心神,轉過頭看時,發現竟是喬玄冰,登時想起昏倒前發生的事。

“教主?”

喬玄冰自然不會熟睡,聽到他的聲音,登時面露喜色:“你醒了?”

燕青陽沉默不語。

“看來你執迷不悟,還是将回春訣練了下去。等你的功力都散盡了,我們再說其他吧。如今我們只做君子之交,可以麽?”

燕青陽卻注視着他胸口附近的一抹淤青:“你受了傷?是遇到了強敵?”

燕青陽總是在第一眼就能注意到他身上的不妥。

喬玄冰心裏不由得高興,卻不能出言調戲,于是回道:“正是。有人說你和薛不二進了方家馬場,我便帶人去找方大少,那個瘸子沒說什麽,瘸子的老婆卻是兇悍得很,說我若是動了方大少一根寒毛,他便讓我不能生離方家。”

“後來怎樣?”燕青陽見識過少夫人的淩厲。連薛神醫都敬畏的人,可見并不太好惹。雖然知道喬玄冰好端端地在他面前,卻仍然忍不住擔心,只是心念一動,卻是心口疼痛,于是皺了皺眉。

喬玄冰向來認為只有嬌弱纖細的美人在做捧心這個動作時,才能惹人萬分憐惜,其他人都是邯鄲學步,不值一提。可是燕青陽不經意的一個動作,卻讓他心神蕩漾,忍不住抓住他的手掌。

燕青陽立時掙開。

喬玄冰只覺得那手掌從掌心滑過,像是拂過自己心裏,不由有些迷醉。沉默了片刻,才道:“從沒有人敢對我這麽說話,我當然很不服氣,所以用劍斬斷了方大少的一縷鬓發。方大少也是一條好漢子,劍身貼耳而過,竟然臉色都沒變一下。他夫人勃然大怒,和我打了一架。”喬玄冰搖了搖頭,“我以為方少夫人是個女人,所以沒怎麽用心,結果受了一點輕傷。”

“怎麽可能是男子?”燕青陽大驚,許久才道,“他們感情很好的……”

“兩個都是男人也不妨礙他們感情要好。我每天都上門去糾纏,看得出他們也苦惱得很。原來方大少是知道他夫人的身份的,但老夫人卻不知。”

“你威脅他們,透露我的下落?”

“威脅過了,沒有用。”喬玄冰微微一笑,“所以我就對他們坦白,是來找離家出走的妻子,希望他們成全,他們也沒同意。只說答應了你,不可洩露你的下落。看不出一個瘸子,一個醜八怪,倒是講義氣得很。我就抓了一個小厮,逼問出來了。”

喬玄冰所說的逼問必定是用了刑。

“方公子夫婦是好人,你怎能逼問他們家的下人?別叫方公子做瘸子了,少夫人也不醜。”

喬玄冰看他十分激動,額上滲出汗,于是說道:“好,我過些日子就去登門道歉。”

他口中雖是這麽說,心下卻頗為不以為然,方少夫人武功再高,也算是歸隐了,算不得江湖中人。神教勢力極大,方家又豈能抗衡?照他看來,就是打死方家的小厮,也如掐死一只螞蟻一般。

“好,我信你。”燕青陽閉目想了一陣,起身下床。

他和喬玄冰自幼便十分親密,在他面前赤身裸體向來不會感到羞澀,但現在被喬玄冰注視着,卻忽然覺得心緒起伏,感到喬玄冰的目光都帶着溫度。

“你要做什麽和我說一聲就是,何必自己親自動手?”

“我去看看烈烈。”

“你現在不方便,烈烈自然有人照顧。等過了兩天你心情平靜些時,不就能看到他了?”喬玄冰安慰他道。

尋找燕青陽蹤跡時,他動用了教中的眼線,可是進方家莊,上慈恩寺,卻沒帶下屬。

他認為這是家事,不宜被其他人知道太多,也正因如此,身邊竟沒人手,如今想來十分不妥。若是被人知道喬烈是他的兒子,綁架脅迫于他,他自己倒是不在乎,沒了孩子再生一個就是了。但若是燕青陽因此憂心焦急,卻是有些不妙。

燕青陽沒有任何責怪,仍然起身去找衣裳。

兩人的衣服都已濕透,喬玄冰剝下了就扔地上。

他從不知善後為何物,自然也沒收拾。

“你別去了,我把他抱來給你看還不行麽?”喬玄冰還以為留在房中說動他後,說不定會有一場纏綿,可是看他穿上衣裳,遮住了輪廓分明的身軀,不由有些失望。

兩人身高相近,喬玄冰便挑了他的一件衣裳來穿。看到他張口欲言,卻又并沒有出聲,算是默許了他的親近,不由得心中愉悅。

這是一件舊衣,衣襟袖口處都洗得褪了色,但卻帶着他的氣息,令喬玄冰躁動的心更有些心猿意馬。

“我就去就回,你在這裏等我。”喬玄冰看他平靜的表情,依稀想到多年前他熱切地注視着自己的目光,那張無可挑剔的英俊面孔如今已不再,不由得心裏微微一疼,想吻一吻他的面龐。但慢慢靠近時,終于還是忍住。輕聲道:“就在這裏等我,莫要亂跑。”

他氣息輕輕吐在燕青陽面上,燕青陽只覺得心上泛起漣漪,卻只點了點頭。

這一幕若是發生在數年前他們少年夫妻時,不知該是如何令他歡喜。只可惜人年紀漸長,自然不會再欺騙自己。

燕青陽将地上的衣裳收進木桶裏,整好了衣裳,按了按自己的下腹處,像是要将那股亂竄的真氣按壓下來,随即跟在喬玄冰身後出了門。

喬玄冰對他有欲無愛,對他們的孩子當然不會有多重視。

他早就将生死置之于度外,那麽他要這個身體,給他又何妨?如果他一命能換得喬玄冰善待喬烈,便不枉他堅持活着這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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