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如夢初醒
在回去的路上,一直有個疑問盤旋在寧維誠的腦袋裏揮之不去,快到家門的時候,他握着潘心悅的手,終于問:“悅悅,你為什麽那麽不願意出國?”
此刻潘心悅坐在副駕座上,眼睛直直的望着擋風玻璃前的雨刮,左一下右一下的掃着,忽聽到這句話,腦袋裏“轟”地一響,像被什麽東西炸了一下,她抽了抽嘴角偏過頭去從窗口望出去,雨還是細細密密的,好像并沒有要停止的意思。
她的手指用力的摳着車門邊上的把柄,發出“叩叩”的聲音,她想起以前在美國的事,那時她剛剛醒來,身邊全是操着一口英語的外國人,她起先并不知道自己在什麽地方,後來,看到一個大約三十來歲的女人精神狂燥的要咬人,後來被醫生強制打了鎮靜劑後就安靜下來。
這個發現把她吓得渾身發抖,可是身體卻動彈不得,她掙了掙紮,才發現自己穿着精神病服,被人當作神經病關在精神病醫院裏,那精神病服的衣袖巨長無比,卻永遠不會讓你的手露出來,而是交錯的綁在身後,讓你動都動不了。
她情緒一下子激動起來,又喊又叫的說放自己出去,可是那些忙忙碌碌的外國人,只是一臉鄙夷的望着她,搖頭笑起來,大概是自己情緒太過激動,他們竟也給自己注射了一支鎮靜劑,後來什麽都不知道了。
再次醒來時,她學得乖了一些,她知道鎮靜劑對人體的傷害有多大,誠然真是個精神病人,也許需要用這種藥物來緩和情緒,可是對于她這樣一個正常人來講,殺傷力是毫不懷疑的,沒病也許就可能被打出病來,所以,她變得安靜老實,輕易的沒有脾氣,陪合着那些道貌岸然的醫生,張嘴閉嘴吞咽,像木偶一般,
她從來沒有哪一刻像那時那樣絕望的想要見到寧維誠,可是周圍是陌生的面孔,并且都是外國人,沒有人聽得懂你在講什麽,更不會有人想聽你講什麽,無論你如何辯解,無論你怎麽叫喊,他們都只是把你當成一個精神失常的病人所該應有的反應。
她曾經無數次的想着,如果寧維誠在身邊,一定不會讓自己受這樣天大的委屈,如果寧維誠在身邊,一定不允許這些陌生人這樣無休止的欺負她,她曾經把想寧維誠這件事當成了自己惟一活下去的精神支柱,她相信自己總有一天會出去,總有一天會見到寧維誠,總有一天要把自己所受的委屈一古腦的講給他聽,可是如今,他就在面前,他正在問她為什麽不願意出國,可是她張口結舌的卻說不出話來。
寧維誠看她反應異常,忙握着她的手,溫柔的說:“不想說就算了,我不逼你。”
剛要抽手的時候,卻聽到她吸鼻子的聲音,他心頭一凜,強拽着她的胳膊強制她轉過身來,他看見她一張臉上布滿淚水,他知道她以前即使是在自己面前哭,一定是哇哇的哭出聲來的,可是這次,她卻默不作聲的流淚,想必一定是受了巨大的委屈。
他心口一疼,忽然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在他腦子裏冒出來,他壓制住自己心裏的激動,将車速提上來,不到兩分鐘,車子就停在了地下加庫裏,兩人坐在車裏,誰都沒有下車。
防爆燈的光線明明滅滅,像個病弱的老頭,寧維誠借着光線,看到潘心悅目光呆滞,神情哀傷。
他好久沒有過這種燥心的感覺,只覺得有無數只蟲子在心頭上爬來爬去,煩得要發火,可是又不知道跟誰發,他從雜物箱裏拿出煙盒抽出一支煙下了車,他斜靠在車窗旁邊,将煙點燃深深的吸了一口,眉頭緊鎖,目光堅毅。
他想,也許這十來年,她也過得并不好,之所以那樣努力的想讓自己過得幸福起來,也并不是她就一定是一帆豐順的,從他們重逢後接觸至今,他發現了很多她以前不曾有過的情緒,比如膽小,比如沉默,比如失去了當年的靈動。
他深吸了一口氣,将煙蒂彈了出去,一點猩紅在空中劃出一條紅色的抛物線。他沉思許久,這才上車,他看着潘心悅,眼睛微紅,情緒已經平複下來。
他握着她的手,說:“悅悅,告訴我,這些年來你過得好不好?你是怎樣過的?讓我走進你的世界裏,跟你再重新經歷一次好嗎?你忘了嗎?維誠哥哥的肩膀永遠給你依靠。”他一邊說一邊拍了拍自己的肩膀,“我只希望你不要什麽事都扛在心裏,我希望以前天真快樂的悅悅快點回來,好不好?”
過了半晌,潘心悅始終沒有出聲,就在寧維誠以為這不過是一場自言自語的談話時,潘心悅卻開口了,“維誠哥哥,以前的悅悅恐怕是回不來了。”她話一出口,眼淚又滾了出來,她吸了吸鼻子,鼻音很重,說:“維誠哥哥,以前的悅悅已經死了,現在在你面前的這個女人,不過只是披着潘心悅的皮囊,茍延殘喘的活着的死屍而已。”
“我不許你這麽說自己。”寧維誠情緒有點激動,一把抓住她的雙肩搖了搖說:“無論你經歷過什麽,我都不會放棄你,你知道這十年來,我為什麽沒有接受宋月影的告白嗎?因為我一直堅信,我總有一天會等到你,無論你信不信,我曾經給你寄了無數封信,但是你卻一封也沒有給我回過,可是我仍舊不相信,你會絕情到這種田地,我一直等啊等,等到我心灰意冷,恨意漸生,後來我想無論你在任何角落裏,總有一天會走近我身邊的,然後親自問問你,你為什麽會在那樣的情況下選擇了逃避。”
換作從前,寧維誠斷不會說這麽多話,可是看到她這樣消極的對待自己,他無法沉默着當做什麽都不曾發生,“雖然中間我無數次的絕望過,甚至恨你恨到寝食難安,不斷的問自己為什麽在我最需要你的時候你卻不聞不問,一直被這樣揪心的疑問折磨到麻木了,時間越久,受到痛苦越我,可我卻越是想念,後來有個聲音在告訴我,你一定是有什麽事耽誤了,所以不能急時的到我身邊來,無論我多麽恨,我心裏都有個小小的希望,那個希望就是你還可以回到我身邊。”
聽了這翻話,潘心悅有點發懵,寧維誠說的是信對嗎?可是為什麽她從來沒有接到過?
她忽然忽略了他前面說過的所有話,只是張惶着眼睛望着他,說:“你給我寫過信嗎?我從來沒有收到過信,你寄到那裏了?”
寧維誠也有點不能置信,說:“我就寄到我們大院裏了。”
潘心悅沉默了一會兒,什麽也沒說,但是她知道,寧維誠給她寫的信一定是被母親潘靜文藏起來了。
她隐約記得事發之後自己的情緒極不穩定,常常半夜尖叫着從夢中醒來,也是在那個時候,她開始對所有紅色的東西産生強烈的反感情緒,起先她并不知道寧維誠被刑事拘留的事,只是有一天無意中聽到母親同別人打電話,好像說了這個事,她每日擔驚受怕,悚然聽到這個消息,有點失控,吵着要出去找寧維誠,可是被母親死命攔住了,那時她本來精神就有點恍惚失常,并不是時時都很理智,常常鑽牛角尖,被母親一攔,她徹底崩潰,覺得活着沒什麽意義,在家裏鬧了幾次跳樓,結果跳下去沒死,腦袋摔壞了。
也許就是那個時候,母親将她轉移到了美國精神病療養院,也許潘靜文以為她一輩子都不可能清醒過來,所以才把她放到精神病院,雖然她也會隔三岔五來療養院來看她,并給她帶各種營養品,但是那時候,她心裏還是恨她,所以并不想在她面前表現出自己的已然恢複的狀态,仍舊癡癡傻傻,望着窗外中國的方向發呆,那個時候,她最最想念的人便是身陷囹圄的寧維誠。
大約是她沉默得太久,寧維誠等了許久沒等到她的回答,便搓了搓她的手背,說:“你沒有收到過我寫的信嗎?”
潘心悅盯着寧維誠的眼睛,搖了搖頭,,她想起自己有一次從美國偷跑回來,曾經去看過寧維誠,只是那時不期然的遇上了宋月影,正是宋月影交給她那張紙條後,她才真正下了決心,不再跟他有任何交集。
她擡起霧一般的眸子盯着寧維誠,她看着他那張英俊的臉,眉頭微微鎖着,眼裏是那種心疼的目光,她摸了摸他的眉頭,臉上含着那種凄清的笑,說:“最熟悉的陌生人。”
她輕輕的哼起那首歌的旋律:只怪我們愛得那麽洶湧愛得那麽深,于是夢醒了擱淺了沉默了揮手了,卻回不了神......
她一直在重複着這幾句話,像是魔怔了一樣,這樣的潘心悅讓寧維誠覺得有點不尋常,便将潘心悅擁入懷中,柔聲道:“悅悅,你怎麽了?”
潘心悅正唱到“也許今夜我不會讓自己在思念沉淪......”聽他這樣問,輕輕擡起頭來,頭頂正好撞着他的下巴,她伸手摸了摸他的下巴,喃喃說:“維誠哥哥,你不知道嗎?”
“知道什麽?”寧維誠有點摸不着頭腦。
“最熟悉的陌生人。”
“這是一首歌,我知道。”
“是它讓我們分開的。”
“怎麽會?”寧維誠盯着她的臉,試圖從她臉上看出開玩笑的端倪,可是她眨着眼睛認真的望着他,不像是玩笑。
“你忘了,你曾經叫宋月影給我遞過一張寫着這句話的條子,我以為你再也不想見到我了。”她嘟着嘴說。
寧維誠覺得訝異,自己什麽時候給她遞過這樣一張條子?
不過事情牽扯到宋月影,那麽一切起因及結果,都得到了很好的解釋。寧維誠微眯着眼睛,眼裏露出了冷漠而狠戾的目光。
又是宋月影,這帳是該好好算一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