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出租在靜城府前停下,宋新詞下了車,踩在被歲月打磨的整齊光滑的石板路上。右邊是一排挂着各式燈籠的店鋪,清末民初建築風格,仿古紅木的門窗看起來古樸又典雅,裏面裝潢現代化,賣着各種各樣帶有本地特色的紀念品。左邊是靜城府的白色外牆,槐樹壓着青瓦,粗壯的樹幹記着風來雨過的年輪,讓人不由得心生敬意。
穿過來來往往的游客,宋新詞拐兩個彎,到家門口前,拍了拍停在外邊的愛車——總算結束打車的日子了。
要不是當時懶了一下,她就該開到凝州去。
知道她要回來,才到五點,李叔就在倒座房某間屋子前擺着的一排壇子裏,撈酸菜,撈豆瓣,撈野山椒……
老實說,宋新詞還是很佩服李叔跟陳姨那股子歲月靜好的勁,尤其在她可以自己照顧自己後,兩位就更閑了,做壇子菜,縫毛衣,繡十字繡,炒花生,曬南瓜子等,一過就是一下午。
換她這樣過,一天可能還覺得新鮮,要是天天做這些,她得瘋……宋新詞摸摸下巴,如果和喜歡的人一起,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
天地可鑒,她可不是一個天生就愛到處浪的人。
由于這套四合院地處繁華階段,除了享受巨大的升值潛力外,還要面臨着不小的噪音困擾。宋新詞先跟李叔打招呼,再到廚房跟陳姨打招呼後,便回房間了。
世界一下清靜下來,隔音就是好。
李叔原本是一家精通烹饪淮揚菜的百年老店傳人,父母早逝,年輕時太單純,被合夥人幾番下流的操作坑走了商标跟股份,受了刺激,發誓再也不踏入商界,一番好手藝在身,卻不屑出山,很是潦倒了幾年。宋聞韬聽聞了他的際遇,感嘆同為商人,理應互相幫助,幾次三番去請了回來,後來李叔就成了宋家的私廚。陳姨原是那家百年老店的經理,與李叔本就是戀人關系,兩人不曾分開過,便一起在宋家安頓下來。
晚上八點,宋新詞聞見飯菜的香味,拒絕了隊友邀她下副本的請求,扔下鼠标,出門,溜到餐廳,滿滿一桌子的菜——蟹粉獅子頭,平橋豆腐羹,松鼠鳜魚……一臉感激地走到廚房,宋新詞繞到陳姨身後,捏着她的肩,朝還在忙碌的李叔說:“李叔,不要做了,這麽多菜怎麽吃的完。”
陳姨笑眯眯的:“董事長經常出差,小姐你也難得在家裏吃一頓,當然要做好一點,不然白拿工資啊。”
其實父女倆很早就表示過不用叫小姐、董事長什麽的,但李叔跟陳姨堅持要這麽叫,他們也沒有辦法。
“說什麽呢。”宋新詞乖乖的,“你們就跟我的父母一樣。”
“那就更要多炒幾個菜了,哪有餓着女兒的。”李叔在一邊仔細将豆腐皮切成細絲,“現在都用煤氣了,以前用柴禾文火慢熬,出來的雞湯又鮮又香,那煮出來的幹絲才叫一個爽口。”
宋新詞笑:“李叔,你再說,我都要流口水了。”
Advertisement
宋聞韬打過招呼要回來吃晚飯,到家的時候,陳姨剛好端上最後一道菜。
宋新詞捏着湯勺,等宋聞韬洗好手坐在餐桌上,便問:“爸爸,薇薇姐說你有事要跟我說。”
宋聞韬剛開完會回來,一身定制西裝,噴了某款淡雅的古龍水,儀态端莊,舉手投足間一股儒商風範,他笑:“你現在不是該在凝州呆着嗎。”
宋新詞笑眯眯地給宋聞韬夾了一塊魚,放到碗裏:“我這不是怕累着你嗎,還要單獨跑一趟。”
宋聞韬一手擱在桌子上:“我今天剛從外地飛回來,飛哪不是一樣。”
“對呀,在哪說不是一樣。”宋新詞催道:“怎麽老宋,你還打算賣個關子。”
宋聞韬看了自家女兒一眼,想了想道:“你覺得新西蘭怎麽樣?”
宋新詞中小學時期,暑假參加過幾年國際夏令營,對英、美還熟悉一點,因為凱旋門、盧浮宮去過法國,因為帕特農神廟去過希臘等幾個有世界著名景點的國家,後來覺得一個人游玩和跟一群酒肉朋友游玩都一樣沒勁,便很少出國了。一提起新西蘭,宋新詞首先想到的就是奶牛、牛奶、奶粉……反正都是奶。
宋新詞挑挑眉,開着玩笑:“天藍草綠,空氣清新?”
“那就是還不錯。”宋聞韬點點頭,“有沒有想過移民?”
這個問題來得太突然,宋新詞捏着湯勺的手一頓。在過去的二十二年裏,在她面前,她爸從來沒有表現出推崇外國文化的感覺——看,住的是四合院,裝修也是如此的山水詩情,大學非要她學金融也是在本地,一點将她往外培養的征兆都沒有。
移民,接受新的文化氛圍、生活方式?遠離熟悉的朋友圈?她并沒有留學經歷,冷不丁的殺過去,不可能第一天就逮着個人敬個禮握握手,你是我的好朋友吧……所以,跟牛玩呀?
況且還有她親愛的祖國與她親愛的瑤姐牢牢地抓住了她的心。
“沒想過。”宋新詞問,“你說到凝州,就是為了跟我說這個?”
這在哪說不一樣。
宋聞韬沒回答這個,說:“要不再考慮一下。”
這有什麽好考慮的,宋新詞想到了什麽,擡頭:“爸爸,是你想移民嗎?”
“我生意這麽大。”宋聞韬拿筷子的手下意識一收,“影響不好。”
兩人沒再說這個,聊了些別的,結束了晚餐。
宋新詞抽了兩張餐巾紙,擦擦嘴角,等宋聞韬回房後,溜出了家門。
九點半,瑤姐都已經在上班了。
**
下午五點,夏瑤帶着筆記本跟老楊約在一個咖啡館碰面。
“感覺怎麽樣?”老楊問。
幾天不見,似乎頭發又掉了幾根。
夏瑤攪拌着咖啡,坦誠說:“有點不知從何下手。”
日光遠遠的被擋在門外,樹蔭下有個咖啡館店員在發傳單。
老楊喝咖啡從不加糖,說“苦”能讓他更好的思考。喝了一口,濃眉皺成了波浪形,說:“你想,每年幾場嚴打下來,那會所能這麽久不出事,說明什麽?”
“即便上面有人,常在河邊走,也很難不濕鞋吧。”夏瑤覺得,如果會所真的開放灰色産業,憑錢就能消費,要查出來真的不困難。
如果沒有的話…
可那天那個女人,說出那句就是賣的,絕望之感,就像烈日下被抛在甲板上暴曬的魚,任憑自己發臭了,奄奄一息,放棄了再跳進海裏。
生活再難,也總要掙紮一下。
要不是心如死灰,沒有人會容許自己活得那麽沒尊嚴。
如果有人還不知道自己站在深淵邊,在被推下去之前,就還有被拉回來的機會。如果有人主動跳下去,那他們的職責就是将深淵曬出來,總會有聲音告訴那些人,你們不該站在陽光下,你們應該站在法庭上。
不要讓本來可以挽救的靈魂去堕落,不要讓受害人成為加害者,去吸毒、搶劫,危害社會。
老楊又喝了一口咖啡,苦到嘶嘶兩聲,說:“還有一種就是,他們只做熟人生意。”
“最好的方法,內部擊破?”
老楊點點頭:“你注意看看,有哪些普通員工不能進的區域。再仔細觀察,找出幾個可以自由進出的人,篩選一下。”
“然後呢,收買。”
“嗯。”老楊強調,“找到了,把名單給我,我去做這事,要是不成,也別暴露。”
老楊走後,夏瑤重新點了一杯咖啡,坐在卡座裏,敲着筆記本。她還有專欄要交。
趕完稿,再到春江花月外,夏瑤擡手看了看表——八點二十。打電話給趙小倩,幫忙帶一下工作裝。花園旁邊有個燒烤攤,夏瑤提着筆記本路過的時候,坐在小桌子旁的何為叫住了她。
“夏小姐。”
夏瑤回頭。何為咬着螺蛳,西裝外套搭在一邊,襯衫卷到胳膊肘處,滿臉通紅,一身酒氣。神智還是很清晰,只是他喝酒上臉,何為招呼道:“過來喝一杯。”
夏瑤頓了頓,走過去,打招呼:“何先生。”
“都說了多少遍了。”何為搬了張凳子,放在夏瑤前面,“叫我為哥就行。”
夏瑤抱着筆記本坐下,一貫柔和的聲音:“為哥。”說着朝何為旁邊另一個中年男人點點頭,算是打招呼。
“這是李哥。”何為介紹道,又問夏瑤,“吃點什麽。”
夏瑤喊了一聲李哥,對何為搖搖頭:“謝謝,不用了,我吃過晚飯。”
何為果斷轉頭望着老板,喊道:“再來五張豆皮,三個雞翅,十串羊肉。”然後給夏瑤倒了一杯酒,笑得像個暖心大哥哥,語氣頗有點推心置腹,說:“夏妹妹,你這樣是不行的,太斯文了,就跟學校剛出來一樣,容易吃虧知道嗎,要學着放開一點,硬氣一點。”
何為長得挺帥,鼻梁高挺,大大的雙眼皮看起來非常有神,喜歡笑,整天一副好脾氣,是那種很給人好感的人。
可夏瑤就覺得他溫和的外表下顯得太聰明,很難看透其內心真實想法。
夏瑤端起酒杯,很淡的一個笑:“謝謝為哥。”然後頭朝一邊,微微皺着眉,仰頭喝光了玻璃杯裏的啤酒。
“那我先去上班了,領班還要開會。”夏瑤将酒杯放在桌子上,道。
“那好吧,改天再請你吃飯。”何為兩手撐在大腿上,又換了一塊手表——勞力士潛航者綠水鬼,皮鞋锃亮,一副有為青年的模樣。
這時李哥說話了,他先拍了拍何為的肩膀:“何老弟,正好我約的時間快到了,那我也進去了。”
“行,李哥,那我們改天再聚。”何為說着将右腿伸直,開始掏錢包。
“哪能讓老弟買單。”李哥往自己口袋摸,突然表情有點不對,一臉納悶,“诶,我錢包呢。”
“怎麽,掉了嗎?”何為站起身,也幫着到處看。
“算了。”李哥大度一笑,一手拉着脖子上尾指般粗細的金項鏈說:“就一兩萬現金,都是卡,沒事。”
何為笑:“佩服佩服,李哥胸懷寬廣。”
“還要靠老弟多照顧不是。”李哥挺客氣,“就是今晚上的消費怎麽辦,哥哥我已經約好人了,爽約不太好啊。”
“從貨款裏扣,上批酒不是還沒結賬嗎。”何為說着看向夏瑤,“夏妹妹,過會李哥的賬跟前臺說一聲,先記着,她們不同意,讓她們打我電話。”
夏瑤點點頭:“好。”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