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靖國公不住發抖,半晌才對下人道:“去把三姑娘叫過來!”
楊芙走進來,還未開口,便聽父親劈頭問道:“你現在每日都給廬陵王寫信?”
“不是信。”楊芙看父親誤會,忙解釋道:“是衣裳的點評。”
“荒謬!那衣裳市面上根本沒有,以後也不會上!”靖國公不願多解釋,只道:“不準你再給他寫信,也不準你幫什麽忙!你一個未出閣的女兒,和一個成年男子有什麽好往來的?簡直荒謬!”
楊芙張了張嘴,腦海裏反反複複只有一個念頭——那些衣裳,竟然……日後也不準備買賣?
那他為什麽要騙自己?楊芙想起琴昭的眼神,又想起哥哥的話,難道他……真的愛慕自己?
而這一切都是他找的借口?
楊芙登時臉頰發燙,輕聲道:“父親放心,阿芙知道輕重,不會再給廬……廬陵王寫信了。”
靖國公一甩袖子,徑直轉身離去。
京郊。王內監看看歸來後面色沉沉的小主人,小心翼翼道:“王爺,是操練不順嗎?”
顧懷璋目光落在桌案上,半晌後沉吟道:“張榮來過嗎?”
張榮是和王嬷嬷溝通聯系的人,負責給顧懷璋傳送靖國公府的信件。
王內監心下登時了然,謹慎觑看顧懷璋的面色:“今日……他還沒來,也許京城那邊兒有事耽誤了。”
說來也奇怪,自從他們來到京郊,那國公府的信每天都會準時送來,這乍然一斷,別說王爺,連他心裏也空落落。
“王爺倒不必憂心,改日可讓張榮過去打探一下。”
顧懷璋走至桌案前坐下,語氣平靜:“不必。”
聽到這兩個字,王內監直想翻白眼,心道小主人您那情誼瞞得了別人,還能瞞得過月月都要去國公府送東西的老奴我?
小主人什麽都好,卻獨獨拿捏不好情這一字。
別人看不到的地方吧,非要默默關照,等人家出現了,又情不自禁收斂情意,做出這冷冽的模樣……
咳咳,眼看那姑娘就要及笄,京城的纨绔少年才不管有沒有婚約,他們有容貌有家世有手段,看到漂亮女孩子便要去招惹……小主人倘若日後還是這麽規規矩矩下去,再好的緣分也是要眼睜睜錯過啊!
王內監正想開口,誰知又聽顧懷璋道:“操練已結束,我們明日就返京。”
王內監一怔,不禁喜上眉梢,看來自從那日宮宴過後,小主人終是忍不住出手了,這才上道嘛!
這麽想着,王內監面上已帶了幾分笑意:“好好好,老奴這就下去安排。”
等到王內監的身影走遠,顧懷璋才輕輕取出桌案抽屜的信箋。
這都是這幾日楊芙親筆寫給他的,不,準确地說,是寫給店面的衣裳品評。
顧懷璋就着燈火凝眸看去,字跡稚嫩,內容也無非是女孩的衣裳料子,所配首飾。
從前他不屑掃一眼的東西,這幾日,他每日睡前都要拿出來看看。
她穿那件月白色的珍珠衫,定溫婉白潤得像小白兔一般吧?
看到細褶長裙,楊芙提着燈籠的笨拙模樣便浮上心頭,顧懷璋随即忍不住哼一聲,明明走路還不穩當,偏偏又穿長裙,也不怕摔了?
他本不願在她未及笄時就打擾她的時光,他可以等,可以等到她長大,拼命把她求娶回家,再把一生的溫柔全部付諸于她。
可她偏偏在潋滟月色下主動來敲自己的馬車,那嬌憨又帶怯态的雙眸引他忍不住頻頻出手。
如果故事注定要開始,他又何必刻意去等一個年齡呢。
只是當他決定往前走,她卻陡然不再遞送消息,向來沉穩的顧懷璋也忍不住心緒煩悶起來。
第二日,顧懷璋向部下說明返京事,又囑咐幾句,讓他們勤勉操練。
眼看顧懷璋大步走出軍營,葉逵忙追趕上去問道:“王爺,王爺留步,這次為何匆匆返京啊?”
每期操練士兵這種小事本不需顧懷璋親自監看,但他為人嚴謹,素來親自督導。長此以往,手下卻愈加憊懶,平日裏疏于管束,只想着有顧懷璋整頓。他一放手,部下都有幾分摸不着頭腦。
顧懷璋腳步不停,神色冷冷:“本王的行蹤不必向你一個團練使彙報吧?”
“是是是!”葉逵忙躬身陪笑道:“屬下只是請示王爺,這之後……士兵該從何處着手整頓啊?”
“你麾下的兵,你自己管好!”顧懷璋翻身上馬,挑眉漠然打量他道:“若凡是都要我親力親為,你們還有何用?”
說罷揚手揮鞭,身下駿馬直奔向京師城門方向。
“王爺……”一進城門,王內監便試探道:“王爺可是要去靖國公府上?”
顧懷璋擡眸:“是。”
“那今日有些不便。”王內監低聲道:“老奴剛得到消息,說是沈馳公子派人向靖國公的妹子提親,國公府想必正熱鬧着呢。”
顧懷璋颔首,勒馬沉吟道:“那我明日再去也好。”
幾人掉轉馬頭,朝公主府走去。
國公府确實正熱鬧,不是喜氣笑聲,而是有人在咆哮。
“琴昭,你素來懂事,怎麽能私下和他傳詩定情!”
靖國公把幾張紙抖得嘩嘩響,楊芙偷偷斜眼看了看,登時吓住,紙上都是什麽“一水迢迢,別來無恙。依依柳下,兩地相思。”
這是真真切切的情書,比自己的嚴重多了,怪不得父親如此生氣。
看來這一世,無論自己怎樣攔阻,小姑姑和沈馳仍然看中了彼此。
琴昭卻不慌不忙:“哥哥莫急,沈郎早已許我終身,再說,京城也沒斷過我們的婚事傳言,就連太後也是贊成的,我既也有心思,回詩一首,不算過分吧?”
“你不應該拿這話問我,你應該問問平日裏背的女則女訓!”靖國滿面怒容,急道:“女子的婚事何其重要,自然要聽媒妁之言,慰父母之心。你們卻倒好,私下裏派人傳送起來!把你們縱成這樣還了得!”
“父親所言極是。”不待琴昭說話,楊楫已拱手道:“女子婚事何其重要,自然更要和兩情相悅之人在一起。”
靖國公聽前半句還以為兒子贊同他,誰知竟話鋒一轉,愈發氣急敗壞道:“兩情相悅自然是好,可你……你偏偏選這種要命的人家,他一個不被天子所喜的外戚,能幫襯我們什麽?祖宗九死一生掙下的家業,都要斷送在你們手上!”
“祖宗的家業是戰場上厮殺得來的!”楊楫面容堅毅,語調沉沉:“難道如今,我們家的家業不靠男兒功名,反而要憑女兒的終身嗎?父親,您這樣說,是看不起兒子!”
“你放肆!”靖國公的确有考量,沒提放被兒子當面指出來,怒罵道:“你以為有功名就能自立門戶了?還敢來指摘為父?你好大的膽子!”
楊楫看父親面色嚴厲,只得跪下低聲道:“兒子不敢,只是父親您……”
“閉嘴,你要跪滾立即去祠堂跪着!別在這兒讓我心煩!”
楊楫聞言,長嘆一聲轉身而出。
琴昭倔強擡起頭:“哥哥,我和沈公子尚未婚配,互相愛慕又有何錯?阿楫自立自強,不願依靠裙帶上位,又有何錯?”
她實在想不通,平日裏氣定神閑的哥哥,今日為何如此氣急敗壞。
靖國公一怔,氣咻咻道:“好好好,你們都沒錯!錯全在我一人!”
“哥哥,此事你确實做得欠妥,我知道你不願讓我嫁給和永王聯系密切的人,但是你用何種理由拒絕沈家的婚事?拒婚後永王又該如何想你?”
不等靖國公開口,琴昭又緩緩道:“哥哥,平心而論,永王待咱們家的情誼匪淺,這幾年也一直看重你的扶持,他為人雖寡言卻重情,日後必不會虧待你。可懷王呢,他身邊貴戚謀士衆多,又有陛下愛護,不差你一個,你即便現在向他示好,他日後也未必會記得。”
琴昭了解自己的哥哥,知道他近幾年雖然站在了永王這邊,但眼看懷王風頭正盛,沈家又被皇帝疏遠,所以對婚事有顧忌,滿心思想着巴結到兩頭。
他怎麽不想想,懷王永王都是精明的人,你這般做法,偏偏哪頭都落不到好。
“我說了多少次,我不要讓你嫁入任何一方,我只想你嫁個家世清白,不涉黨争的男子,若有餘力,和阿楫互相幫扶,若無餘力,平安一生足矣。”靖國公心裏一酸,長嘆道:“可你偏偏選風口浪尖的沈家……你怎麽不能明白長輩的心意?”
“因為我已明了自己的心意。”琴昭擡眸,一字一字清楚道:“若能和沈公子同生同死,琴昭不懼。”
說這話時,她眸中沒有女兒家的嬌羞,也沒有含颦含嗔的扭捏,只有任誰都削不去的,星河般的璀璨堅定。
“沈馳……沈家前幾日才剛被下旨申斥……”靖國公頹然長嘆道:“我是真的不放心你嫁入沈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