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又過了幾日, 顧懷璋帶領京營的兵士北上。
京營的兵士兩千餘人,大多是京城的土著子弟, 頑劣輕狂, 只是被顧懷璋在幾年之內整頓成了精銳。
這支軍隊本是為了拱衛京師, 保衛宮禁, 但既然京城太平,邊境那邊又總說自己缺少騎兵, 皇帝最終才下定決心把這只隊伍派過去。
楊芙向來是個嬌氣的小哭包,但是臨到事前也堅強,和衆人一起登上城樓目送顧懷璋漸行漸遠。
她眼眶紅紅的, 但是沒有在人前失态。
秋風漸起,卷起滿地的枯葉。
在顧懷璋離家的日子裏, 公主對楊芙更是千般萬般的好, 她耐心地教楊芙管理家業,楊芙也逐漸能替她處理一些事情。
公主還笑着道,她既然已經能獨當一面, 那等顧懷璋回來, 也讓他們體驗體驗自己開府管事的日子。
楊芙輕勾唇角,默默想念身在遠方的王爺。
北地離京城要兩千裏, 王爺奔波了将近兩個月才到。
這兩個月裏, 楊芙總能收到顧懷璋遣人送來的信,楊芙每次都會細細地讀完,之後很珍惜地放在小匣子裏。
等顧懷璋到了軍中,她又從信裏知曉了邊境的匈奴目前都是小範圍的挑釁, 并未大範圍開戰的消息,才更放心一些。
只是顧懷璋還說到他依然要在邊境練兵,嚴陣以待。
楊芙認真地寫好回信,抱着顧懷璋留給她的小兔子獨自閉上眼睛。
白日無事,楊芙常常去找琴昭,逗弄逗弄惹人疼的阿盼,小姑娘已經會奶聲奶氣的叫人,楊芙總愛教她說話。
看着阿盼冰雪可愛的小模樣,楊芙心裏萬分喜歡,甚至還動了和王爺一起生個小崽子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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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這一日,她回家等了許久也沒有等到王爺的信。
按照慣例,今日她該收到信的。
王爺從不會讓她擔心。
用完晚膳,楊芙在更深露重的院子裏徘徊良久,也沒有等到送信的人。
她心裏一沉,轉身回房,床榻上的雪緞白兔仍然睜着懵懂的大眼睛天真地望向她,楊芙把它抱在懷裏,卻再也睡不着。
窗外傳來含樂姑姑焦灼的聲音:“王妃,您睡下了麽?”
楊芙不知為何卻突然鎮定下來,她坐起身子,披上衣服道:“姑姑深夜前來,有什麽事兒?”
“公主叫您去前廳,說是有要緊事對您說。”
楊芙的心猛地緊縮,她深吸口氣,沉穩道:“知道了,我這就過去。”
門被推開,含樂姑姑擡頭,只見王妃細瘦的肩頭在夜風中止不住地發抖,巴掌大的臉蛋上卻寫滿了倔強。
婚後的王妃似乎長大了不少。
公主見楊芙披着衣衫過來,忙上前摸摸她的手:“怎麽衣服沒穿好就來了?沒冷着你吧?”
“母親。”楊芙胸口怦怦跳,她抖着唇輕聲道:“是王爺有什麽事兒麽?”
她的聲音輕輕的,生怕驚動什麽似的,整個人愈發無助單薄。
“阿芙,你先莫着急。”公主的聲音劃過悲傷,聲音含着顫抖:“京營的一隊人馬在過溪谷時失蹤,提控将軍派人去尋找時發現溪谷有激戰過的痕跡,懷疑這一隊人馬遇到了匈奴的伏兵。”
楊芙全身發冷,她聽到了最怕的消息,強撐着問道:“那……王爺呢?”
“阿璋也失蹤了。”公主面容悲恸,聲帶哽咽:“不過阿璋向來善戰,也許……也許能躲過一劫,我們先不要亂了,再等等消息……”
“王爺……”楊芙呼吸艱難,頭腦一片空白,只知道喃喃地重複道:“王爺……”
只是失蹤而已,王爺既然答應了自己,一定會回到她身邊的……
公主看着她茫然的模樣,心裏又是一疼,輕輕摟過楊芙柔弱的肩頭:“戰場瞬息萬變,什麽樣的情況都有可能發生,但阿璋向來能化險為夷,聽母親的,你保重好自個的身子,他為了我們也定會想法子……再回來的。”
“我明白。”楊芙擡起頭,擦擦眼角:“王爺一定不會有事,我會一直在這裏好好等他。”
她們都不敢流淚,怕一流淚,最害怕的事情就成為事實。
“你能這麽想,母親也放心了。”公主強忍悲傷,柔聲道:“阿璋把你托付給我,不管發生什麽,母親都會照應好你。”
“嗯。”楊芙乖乖柔柔地答應一聲,還伸出手為公主擦去眼角的淚水:“母親,您也別再傷感,我們……在家中等消息罷。”
安慰好公主,楊芙踉踉跄跄走回房中,月亮的清輝灑向檐角,秋夜的晚風有些凜冽。
她揚頭望着那輪盈盈的月亮,腦海中浮現王爺溫柔的側臉。
那麽清晰,那麽觸手可及。
但她枕邊卻空無一人。
說好不再哭,眼淚卻無知無覺地順着眼角落下,在錦繡頭枕上暈染出一大片濕漉漉的悲意。
胸中的思念煎熬翻湧,日子卻要照常去過。
懷王妃誕下一個男嬰,因顧懷璋失蹤心情低落多日的皇帝終于龍顏大悅,不僅為男嬰賜名,還多次向臣子提起自己做了一個紫氣東來的夢,言此子必定大貴。
男嬰一出生已是世子,還要如何大貴?這弦外之音撩撥了不少人的心,一時間,懷王府門口擠滿了道賀的馬車。
公主府照例要前去送上賀禮,楊芙不願讓公主在此時和衆人見面交際,自己攜帶賀禮前去王府給懷王道賀。
懷王府中貴戚雲集,人人穿着绫羅綢衫,嬌盈盈的女眷們滿面喜色,絲竹聲聲輕柔入耳,歌女一曲清歌惹得衆人歡呼。
盡管初冬将至,王府中觸目可及皆是春光無限。
又誰還會憶起邊境的那場戰事呢?
楊芙身為郡王妃,穩穩地坐在前來相賀的女眷首位。
她不和周遭人言語,只靜靜垂眸而坐,似乎身邊的一切人和事都與她無關。
不遠處,有女子往楊芙的方向瞧了一眼,譏諷道:“我說坐在首位的是誰,原來是廬陵王妃啊?”
說話的是齊國公的女兒,她向來愛和楚莞一起嚼楊芙的舌頭。
她身邊的女子一時都好奇地開始議論。
“聽說王爺很寵王妃,馬球賽時還當着衆人的面示愛呢……“
“那當然,你沒聽說?王爺對王妃是一見鐘情,為了王妃還推掉了和郡主的婚事……”
首位上美貌嬌柔的女子始終面色平靜,未看向她們一眼。
齊國公的女兒不屑的冷哼一聲:“那有怎麽樣?聽說王爺兇多吉少,她長得再美,還不是要獨守空閨過活。”
她的聲音不大,但周遭很多女子都聽見了。
這話題有些過火,她們一怔,都不敢接話。
可偏偏有勳貴家的女孩肆無忌憚道:“王妃還那麽年輕,也太可惜,說起來,我哥哥還一直對王妃有意呢,王妃和王爺一共成婚也沒多久,再嫁也未嘗不可。”
楊芙垂在身側的手微微顫抖。
“人家可是廬陵王妃,你哥哥……也只是個侯爺吧?”旁邊的女孩煽風點火道:“王妃定是不肯……”
齊國公的女兒端着酒杯又笑道:“廬陵王妃?王爺都不在了,她去守陵還差不多,還敢……”
話音未落,她的嘴巴被猛地塞進了一個酒杯。
杯子裏的酒液順着唇角一滴滴落在她有精致繡花的領口上。
她震驚擡頭,只見楊芙站在桌前,居高臨下冷冷地注視着她。
她貴為齊國公的女兒,哪裏受過這等侮辱,想張嘴罵人,但被酒嗆得咳個不停:“你……你竟然敢……咳咳?”
眼前的楊芙的雖是郡王妃,但她男人生死未蔔,眼看八成是回不來了,在京城,沒有夫婿撐腰照拂,再高的門第也有受不完的苦楚,是誰給楊芙的膽子竟敢這樣做?
“是誰給你的膽子出言詛咒郡王?你想找死就直說!”楊芙冷然道:“前方打仗,你敢在這裏詛咒譏諷?是本性惡毒,還是盼着匈奴獲勝?齊國公怎麽教出你這般沒心肝的糊塗東西!”
保護王妃的兵士見狀,立刻伸手撫上劍柄,周遭騰起殺氣。
楊芙在衆人面前向來柔軟沉默,在座的女眷從沒見過她這般淩厲的模樣,一時都吓得呆在原地。
齊國公的女兒被楊芙的話震懾到,額上直冒汗,都沒顧得上擡手擦酒漬。
楊芙眼裏滿滿都是鄙夷,冷冷罵一聲:“蠢貨!再敢說一句王爺的不是,我差人拔了你舌頭,我倒要看看齊國公敢不敢找本王妃來理論!”
別人對她的嘲諷輕慢她都可以不在意,但她絕不能容忍這些人在背後詛咒王爺。
說罷她轉身而去,再也沒有看周遭人一眼。
女眷們張張嘴,都不敢說話,她們一向以為楊芙年紀小,是個嬌軟的膽怯小姑娘,所以才敢拿她打趣,但看到楊芙教訓齊國公女兒的模樣,她們才察覺到楊芙的另一面。
和那冷清冷性的王爺倒是挺像一家人的……
楊芙把賀禮一丢,仰着下巴準備走出府。
“王妃莫急。”懷王看到楊芙要出府,一步步從臺階上走至她身旁:“怎麽?是要回公主府?”
楊芙皺皺眉,咬着唇不說話。
陽光照在她美好沉默的臉龐上,惹人遐思,在懷王心中,嬌豔奪目的楊芙此時就是個無主的,人人都可攀折的花骨朵。
顧懷璋既然已死在了他手上,那他的王妃也該算是自己的戰利品吧?
懷王笑着逼近楊芙一步:“王爺又不會回來,你急着回去做什麽?”
楊芙擡頭,看着他的眼睛冷聲道:“如果此事是你做的手腳,我定不會放過你。”
“那是匈奴的人馬,和我有什麽關系?”懷王淡淡道:“難道我還能指揮敵軍不成?”
懷王的桃花眼中露出一絲懶懶的戲谑:“我倒是想聽聽,你準備如何不放過本王啊?”
楊芙冷聲提醒道:“懷王殿下曾經被王爺幾句話吓退,答應收手,如今看來,倒是沒有長記性。”
“可笑!本王何曾怯過他?你還指望他保護你麽?”懷王眸中閃過冷冽殘酷的光:“本王好心勸你一句,別再妄想!”
說罷,他再不理會楊芙,轉身翩跹離去。
楊芙遣散了護衛,一個人出府,緩緩走在京城的街道上。
這條街,是上元節時王爺抱着她走過的。
處處恍若隔世,陽光灑下,刺得眼角生疼。
如果能走到王爺大大的懷抱裏就好了……楊芙不知自己要走在哪裏,也不知自己要走向何處。
反正她最想要去的地方,也到不了。
街道上,不時有人對腳步虛浮的她投以好奇的目光。
一夜之間,她從在馬球上人人豔羨的女子成為了最慘淡的人。
作者有話要說: 這個是甜文,王爺下一章就回來啦~本文還有兩章就完結啦,到時會有三章番外掉落,再次麽麽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