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方童和喬森的第一次争吵出現在他們同居半年以後,其實這事早有預兆,生活在一起久了,矛盾自然就開始顯山露水。喬森雖說一直強調自己是德國人的外殼,中國人的芯片,卻依然和方童在生活習慣上有許多沖突。
比如喬森喜歡泡吧,是那種下了班不到酒吧報到就渾身不自在的程度。當然他絕非心術不正,只是平時呼朋引伴慣了,同行的還有一個臺灣人,兩個美國人,他們四個被方童稱作泡吧小分隊。方童也不是思想保守的人,對泡吧并不是反感的,最初她還積極參與過一段時間,後來發現去的太過頻繁。另外,她也想不通坐在高腳凳上或是窩在并不舒服的沙發裏,聽一群人侃大山,要不然就是聽着臺上哼來哼去的單調歌聲,到底有什麽意義,貌似還沒有足療更能起到放松身心的作用。
她終于忍無可忍對喬森爆發,喬森無辜的攤開手:“Sorry,認識你之前我就是這麽過日子的,不過我會努力的改。”
喬森不是嘴上應付的人,他說到做到,下班後會牽着方童去超市買菜,也會陪方童到父母家蹭飯,甚至兩個人呼哧呼哧的跳着腳玩體感游戲機。可是好景不長,小分隊另外三個人嚴重三缺一,每天對喬森的手機狂轟亂炸,喬森有時實在推脫不過,就會對方童撒謊,說是某個人的生日要去慶祝,或是某個人失戀要去安慰。
紙裏包不住火,再狡猾的男人也鬥不過真心愛他的女人,方童無意中撞破謊言,喬森東窗事發,兩個人就徹底爆發了。
“來中國這十年,我們都是一起在酒吧看歐冠的,我是答應過你盡可能降低泡吧次數,但球賽真的不能妥協,童童,這都已經成了我和他們之間的生活習慣了,你能不能對這個讓步?”喬森見自己苦心編造的謊話被戳穿,索性耍起賴。
方童本來對他去酒吧看球賽不生氣的,但受到欺騙,這性質就不同了,火冒三丈的頂撞他道:“歐冠看完了看西甲,西甲看完看英超,英超看完了再來世界杯,請問您,是不是把中超也排進去?雖說觀賞性不強,但好賴也能再給你湊上不少借口吧?”
這樣一來喬森也不高興了,他推開房門,轉身對方童說:“知道美國為什麽要有獨立戰争嗎?知道中國為什麽要有抗日戰争嗎?知道我們為什麽今天會有戰争嗎?自由,童童,我們都是為了自由而戰的。”他沒有把門摔得咚咚響,只是很随意的帶上。
屋子裏面安靜下來,方童猶豫着是不是給喬森打個電話,已經接近淩晨了,讓他一個人在寒夜裏四處游蕩似乎不太人性。她剛要到卧室裏拿手機,就響起一串敲門聲。“童童,我忘記帶鑰匙了,能不能進來取一下再走?”
方童覺得好氣又好笑,給他打開門,揶揄道:“哪有離家出走還得帶着鑰匙的?用不用我幫你把機票,酒店和行李都解決好?”
喬森趁機擠進門,緊緊抱住方童,央求着說好話:“這是最後一次了,我都有了你了,傻瓜才會要什麽見了鬼的自由!”
他們就這樣小打小鬧着,感情倒未見得受什麽影響,争吵過後,大多是一起看個電影,吃頓火鍋,便過去了,很少糾結着不放。方童暗自想,這樣也不錯,自己的爸爸媽媽一輩子也沒消停過,但也生活得有滋有味,誰也離不開誰,我和喬森,大約就是走這個路線的。即使偶爾吵得兇了,喬森依然會六點鐘準時站在公司門口,等方童一起下班回家,還會在路上哼《真的愛你》給方童聽,當然還有,依然會洗澡後光着膀子,在衛生間裏洗方童脫下來的襪子。
方童覺得萬事俱備,只等着某一天,深謀浪漫之道的喬森,會選擇最好的時機和氛圍,舉着一大束淡粉色的玫瑰,單膝跪地,再從容不迫的掏出一枚亮閃閃的大鑽戒,套在她激動得忍不住顫抖的左手無名指上,然後甜膩的吻她,當然還要在她耳邊說:“童童,嫁給我吧!”
願望是美好的,願望落空也是常見的。那一次他們和幾個人要好的同事去露營,晚上大家一起篝火,方童就想,多麽好的時間地點和人物,喬森說不定就要行動了,或許他倉促中沒有鮮花和戒指,但誰管呢,她只要喬森,只要喬森就好了。她一定會大笑着跳起來,拍着手說好啊好啊,她甚至還看到無數年以後,喬森的金棕色頭發已經變成銀絲,卻仍拖着她的手滿大街散步,過紅綠燈時仍會呵斥她:“別跑,綠燈還沒亮呢!”
正當方童勾勒美好前景之際,安娜忽然落淚了,幽幽的說:“如果他能多忍一會兒,而不是非要今天早上跟我說分手,那我現在大概會玩得更高興一點兒吧。”
大家瞬間就沒了興致,程凱擺弄着手裏的紙杯,看似漫不經心的問:“你不是都訂婚了嗎?誰劈腿了?他還是你?”
方童吓了一跳,趕快伸手堵住程凱的嘴巴,心裏盤算着怎麽安慰安娜,還沒來得及開口,耳邊就傳來喬森的聲音。“安姑娘,你訂婚就不是明智之舉,為什麽要讓愛情被婚姻束縛?我跟你打賭,若是你還随性的跟他在一起,你們是會很快樂的。”
關于這番話安娜怎麽反駁的,方童是半句也沒聽進去,她就記着那一句:“為什麽要讓愛情被婚姻束縛……”她的心在一瞬間涼下來,先是微涼微涼,漸漸拔涼拔涼,最後變成陰涼陰涼了。後面還有很多活動,有殺人游戲,還有飛行棋大戰,方童早就心不在焉了,心裏就剩下那句話,翻來覆去折磨着她。
直到有人吵着要玩真心話大冒險,方童才緩過神來,她迫不及待的跳起來從厚厚的一打紙牌裏抽出一張。她本來盼望着是一張真心話的,那樣她就趁機質問喬森,婚姻對他來說到底算個什麽,結果竟然是大冒險。按照規則她可以選一個人任意指派任務,對方要無條件服從,方童抱着卡片懵了幾秒鐘,竟然一不做二不休,伸手一指喬森:“求婚,我要喬森跟我求婚。”
冷場,徹底的冷場,然後不知道誰吹了一聲口哨,大家就爆發起來,先是鼓掌起哄,接下來開始有節奏的打着拍子:“求婚!求婚!求婚!求婚!求婚!”
喬森的臉上滑過一縷驚恐,恰好被方童撲捉到,方童就流淚了。她終于确定了,喬森原來真的不曾想過要娶她,不曾想過要給她一段婚姻,不曾想過要給她一個承諾。她便苦笑了一下,對大家擺擺手,咬着下唇說:“算了,別難為他了,我鬧着玩兒的。”
回到冷場,喬森還是坐着沒動,程凱反而先站起來,掐滅了手裏的半截子煙,随手投進垃圾桶裏:“散夥,睡覺!”大家都找到了臺階,紛紛拍拍屁股往旅館跑,只留下方童和喬森,還有一地的啤酒瓶子。
方童過去踢了踢喬森的小腿肚子,朝他勾了勾手指,撇着嘴說:“喬先生,怎麽着,你還等着收了垃圾去賣錢貼補家用啊?走吧,洗洗睡吧,別在這兒耗着啦!”
“童童,對不起……”喬森手指交互着搓撚,嚅喏着還想解釋什麽。
方童沒理他,自顧自的往回走,身後響起喬森的腳步聲,追得越來越近。方童也不知哪根筋搭錯了,撒開腿跑起來,她想着邊跑邊哭釋放一下的,可是死活哭不出來,眼淚都憋在胸口裏,堵得人難受。喬森身高腿長,到底追上她,把她摁進自己的懷裏,方童這才算找對感覺,哇的一聲大哭。
“童童,我父母離婚以後,我媽媽才找到真正屬于自己的愛情。她和Tomas在一起生活了二十幾年,既是戀人又是朋友,只是并非夫妻。你看,比起她之前那段糟糕透頂的婚姻,難道這不是要美好無數倍嗎?我愛你,我想和你一起在中國,或者在德國,或者在世界的任何一個角落裏生活,難道你不認為這才是我們愛情最美好的結局嗎?”
“喬森,我想在各種登記表格中婚姻狀況那一欄裏填上已婚;我想跟你牽手出門時介紹說這是我先生;我想我父母驕傲的跟鄰居說:沒錯,那是我家女婿;我想你可以大聲對德國大使館的工作人員吆喝:簽什麽證,我就是帶老婆回家而已;我還想為你生很多寶寶,有藍眼睛的,還有黑瞳孔的,整天跟在我們後面叫爸爸媽媽。喬森,我想和你結婚。”
方童都沒有想到自己能說出這番話,她是沒有邏輯,也沒有條理的人,多數時間過得渾渾噩噩,如果不是被懸到這裏,估計是打死也說不出這麽動情有理的話的。方童覺得劇情進展到這一幕,喬森只能沖過來抱住她,即使不求婚也會說些情話。可是喬森只是無奈的攤開手,搖着頭對方童說:“Sorry,童童。”
露營是第二天晚上才結束的,方童和喬森依然一直住在同一個房間裏,仿佛什麽都不曾發生過一樣。只是方童睡前沒有再要求枕着喬森的胳膊,喬森醒來後也沒有按照習慣吻一下方童的額頭。但他們依然是交談的,只是有個禁忌,誰也不能碰觸。
在從郊外回家的路上,方童接到約瑟夫的電話,她雖說是公司的行政助理之一,但很少與他直接對話,約瑟夫有私人秘書,替他發號施令,傳達各種精神。約瑟夫想給方童一個去香港分公司工作一年的機會,屬于平級調動,她和安娜、程凱當中只有一個名額。方童在三個行政助理裏面既不屬于業務最好的,也不屬于英語最棒的,約瑟夫卻選擇她,這讓方童大感意外。
她想靜下來琢磨琢磨到底該不該去,可喬森正在她身邊,望着窗外,只留給她一個側臉。方童一剎那大腦就跳閘了,想也沒想就應承下來,對約瑟夫保證:“我沒有任何牽絆,這就收拾行裝,即刻啓程。”
去分公司報到的時限是兩周後,方童忙得不可開交,來接替她的是個剛大學畢業的小夥子,腦子裏多多少少摻了些漿糊,其實沒多大點兒事,就是死活倒拎不開。方童當老師的天賦是徹底被激發出來了,兩個人天天耗在一塊兒,安娜取笑她:“怎麽着,不喜歡喬森這種大叔類型了?又開始對小鮮肉們痛下殺手了?”
方童有條不紊的做着一切準備,既不拖沓,也不急切,她還在等着,等喬森醒過悶兒來,跟她說:“你往哪兒跑啊,你跑香港去了我跟誰登記結婚啊!”
喬森仍然是最完美的男朋友,他幫方童分析了到香港分公司工作的利弊,做了種種需要完成的表單和文件,陪着她買好了結實耐用的行李箱,與方童的父母一起吃飯溝通感情,最後的,還買了一套昂貴的內衣作為臨行前的禮物送給方童。方童盤着腿坐在沙發上,嗑着瓜子,看着喬森把兩個行李箱給裝得滿滿當當,到合上蓋子時,已經連只蟑螂都爬不進去了。
“你把那些用不着的往外面拿拿行不行?現在是都塞進去了,可等我回來時,你又不在,我可怎麽辦啊!”方童從沙發上跳下來,就要從箱子裏掏東西。
喬森攔腰抱住她,貼着她的耳朵說:“親愛的,你回來時,我會把東西再一件一件收拾好放進去的。”
方童扭身圈住他的脖子驚喜的問:“你改主意了是不是?喬森,我就知道你不舍得放我一個人離開這麽久的,我不走了好不好?我其實沒有逼着你結婚的意思,我還小,也不恨嫁,咱倆再磨合個三年五載的,到時候抽個空把手續辦了,我再抽個空生個一兒半女的,咱們就算皆大歡喜了,行不行?”
“童童,對不起,我早就應當告訴你,我是不婚主義,我以為你不會在乎的。去香港發展對于你來說是好機會,我不希望你錯過,我的意思是,你回來時,我會去接你,而且,我有年假的,也會去看你。一年對咱們來說太短暫了,很快就過去了。”
“所以你是不會變的?”方童有些絕望。
“Sorry,寶貝兒。”
方童從行李箱上方跨過去,嘟囔了一句:“知道了。”也沒有去衛生間洗澡,帶着滿身的汗味,和一肚子的委屈上床了。
她也不知道喬森是幾點進卧室的,總之迷糊中喬森推了推她:“寶貝兒,你的港澳通行證放好沒有?”她想答他一句,卻實在打不起精神。這個男人,把她的一切打點得滴水不漏,她是如此依賴他,愛慕他。從踏出校園開始,他就進入她的生活,工作裏有喬森,愛情裏有喬森,她怎麽可能離得開他?
作者有話要說:
☆、前情往事(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