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程凱被錄取的消息,是周三通知下來的,真是典型的德國企業的工作效率,既不會倉促而定,也不會存心拖延,吊人胃口。他們約了其他幾個朋友,一起吃飯慶祝,酒過三巡,就有人嚷着去K歌,一群人便浩浩蕩蕩的行動了。

方童興致不高,她憂心着自己的面試結果,其實按照前面的表現來看,被錄用應該十拿九穩,但半路殺出個沈安沉之後,一切就不好說了。倒不是她非得去瑞克萊,主要辭職後已經斷糧兩周了,父母那裏還瞞着,工作不落實心裏真是火急火燎。

方童跟喬森戀愛的時候,雖說大多數西方習慣她不怎麽能接受的,但金融理念卻深得她心。人家不講究存錢攢積蓄,都是花着看,眼下高興就行了。方童本來收入就不算高,平時也沒有理財的習慣,所以手頭日漸拮據。而且她本來就是閑不住的人,現在天天蹲在家裏等消息,別家公司的面試通知也收到幾個,不是地址在遙遠的郊區就是規模小到不忍直視,總之,方童的整片心,都撲到瑞克萊這裏了。

他們唱得越來越歡,方童找借口跑到外面透氣,剛走到大廳裏就後悔了。迎面過來的另一夥人中,為首的就是喬森和安娜,他們親密的手挽着手,和周圍的人邊走邊聊,好不熱鬧。人生當中有兩件事最可悲,第一就是在窘迫的時候碰上風光的前任,第二就是在窘迫的時候碰上風光的前任帶着風光的現女友。

再躲已然來不及了,只能硬着頭皮上了。方童揉着僵硬的臉頰,盡力擺出微笑的模樣,站在原處等着人家走近。喬森顯然也看到了方童,他臉上閃過一絲不自然的表情,腳步倒沒有遲疑,直直的迎着方童走過來。

自從聽說了喬森和安娜在一起,方童就沒有再和安娜聯系過。她們曾經是那樣貼心的朋友,安娜和方童一樣,都是心裏藏不住話的人,她沒有什麽特別親近的朋友,所以把方童當做閨蜜,大事小情的,都喜歡跟她商量。有時候喬森出差,方童一個人睡不着,還會到安娜家借宿,兩個人躺在一個床上說悄悄話,別提多親熱了。

起初她還覺得安娜總會給她打個電話,說不上道歉,至少也是有個交待。但沒有,從始至終都沒有,方童後來也就不想了,一段愛情沒了,一段友情也随之煙消雲散。今天的這個見面,雖然突兀,但方童也沒有太多抵觸,否則她也不會跟着這群MAXAIR的老同事一起到公司附近這家常來的KTV的。

“童童。”喬森叫了方童一聲,看到喬森的局促,方童感到舒坦不少,如果他像往常那樣大大方方的同方童打招呼,那麽對于一個剛剛分手兩月餘的戀人來說,該是多麽無情和殘酷啊。

安娜看上去也是一副神态不安的樣子,方童這個時候反而沒那麽別扭了,她揮揮手,笑着說了一句:“你看,真巧。”

喬森點點頭,關切的問她:“怎麽樣,面試還順利嗎?我都還沒敢給Mike打電話。”

“挺好的,替我謝謝Mike吧,無論結果如何,我都得請他吃次飯才行啊,要不然可對不住他的良苦用心。”方童想說請喬森和Mike一起吃飯的,但人家的正牌女友安娜也在,再說這話,就有明顯的挑逗和勾搭之嫌了。本來什麽都沒幹,要是因此扣上個藕斷絲連,苦苦糾纏的帽子,就不值得了,那還不如厚着臉皮真幹出點兒什麽呢。

一直低着頭站在喬森身邊的安娜,這個時候忽然松開喬森的手,試探的跟方童說:“童童,咱倆能說幾句話嗎?”

“哈哈,別這樣,娜娜,你又沒做錯什麽。”方童看到一向大大咧咧的安娜,竟是這樣小心翼翼,心裏特別不是滋味。

她們一前一後的走到KTV外面,安娜妝容完美,既不濃豔,又不平淡,她把又長又直的黑發燙成大大的發卷,淩亂的披在肩上,長度到肩胛下,有些慵懶,卻又妩媚,恰到好處的好看。方童看着安娜站在月光裏,看着她長長的睫毛投出陰影,把眼睛裝點得格外神秘,心裏突然湧出羨慕和嫉妒,她從沒注意到安娜如此美麗,有幾分像舒淇,又有幾分林志玲的影子。

“童童,對不起,我知道你一定恨死我了,真的,我知道。要是換成我,就是假如你跟我前男友好上了,我肯定得瘋了,肯定得氣的七竅生煙,所以你恨我也是應該的。”安娜話沒說完,眼淚先流下來,弄得方童不知所措的。

她一邊抹着眼淚一邊吭唧着說:“我真是在你們分手以後才跟喬森好上的,童童,我跟你坦白,以前我是對喬森有好感,但絕沒有非份之想的,真的。就是我和喬森都回到單身以後,不是都挺沮喪的嘛,經常一起聊天去酒吧什麽的,才慢慢産生感情的,你相信我吧。”

“哎呦,娜娜,你別這樣,弄得我挺下不來臺的,本來我還打算打腫臉充胖子,在你們面前假裝一下心寬大度呢,你這樣我都不好意思裝了。要說吧,你們倆在一起了,我多少是有些不太痛快……”方童使勁晃晃腦袋,無奈的接着說:“哎呀,算了,反正他總要戀愛的,就這樣吧。”

“童童你不怪我啦?萬歲!”安娜跳起來,差點兒把高跟鞋甩出去,落地後先在方童臉上親了一口,又把她使勁摟進懷裏。

方童扭捏的往後躲:“你別這樣啊,我今天沒穿高跟鞋,身高上跟你有差距,你離我遠點兒,距離才能産生我的美。”

其實方童還想跟安娜再提提程凱的,最後還是沒說出口,人家兩個人的事,她全程也沒參與,就是聽其中一個當事人發了幾句牢騷,總怕再戳中人家的禁忌,那就讨人嫌了。她們又拉着手說了幾句彼此的近況,都沒再提喬森,就分別回了自己的包房。這就是男人和女人的不同,兩個男人産生了間隙,單靠言語是要幹仗的,得坐在一起喝酒,都喝大了,勾肩搭背的彼此攙扶着,心裏的疙瘩就解開了;女人嘛,純靠聊天,情到深處,淚眼婆娑一下子,就又情同姐妹了。

他們的這次偶遇,方童後來講給程凱聽,程凱全程一言不發,等到方童白話完了,捶了他一拳:“嘿,我說的你聽沒聽見啊?”

程凱吹了段口哨,方童聽出來是陳奕迅的《愛情呼叫轉移》,他吹完了,才悠悠的說:“得了,你不難受就好,以前沒覺得,現在看人家倆人倒也挺般配的,比找咱倆這種沒心沒肺的強。”

臨近周末,瑞克萊讓程凱到人力資源部交體檢報告,做入職前資料完善,還領到了價格不菲的工作服。那是一套國際品牌的深藍色西裝,另外還有三件內搭襯衣和兩條領帶。方童看得口水直冒,滿懷憧憬的對程凱說:“這要是發給女員工,是不是得香奈兒起步?”

程凱萬分鄙視她的小家子氣,恨鐵不成鋼的說:“至于的嘛,沒見過奢侈品啊,出去別說認識我!”

他們兩個,因為同病相憐,從方童回到北京後就混在一起,原來雖說也是密友,但若不是喬森和安娜,怕是也不會像現在這麽相互依賴。方童擔心父母問起工作和喬森,已經很少回家了,到了周末就會找各種借口躲避。程凱是典型的宅男,都是喜歡窩在家裏的,但為了陪方童打發寂寞,也開始留心尋找周邊的美食或者消遣的好去處,盡管沒有情侶之間的激情和蜜意,卻也充滿了朋友之間的默契與溫情。

程凱最近迷上了烤魚,高蛋白低脂肪,健康又美味,方童也挺喜歡。程凱從瑞克萊辦好手續出來,就開車到方童家接她,準備兩個人一起到常去的餐館打牙祭。他們剛出發不久,程凱就接到電話,是陌生的號碼,程凱一接聽就緊張得急忙把車停在路邊。

看他這樣嚴肅誠懇的态度,方童就覺得不是普通朋友,果然,程凱說了沒兩句,就用手遮住話筒,小聲對方童說:“媽呀,沈安沉的秘書,說是沈總有事找我,正在給我轉到沈總的手機。”

方童也很納悶:“你不是周一才正式開始給他當牛做馬嗎?哪有這樣的,資本主義劣根性啊!警告你,不許抛棄我,無論他說什麽,直接告訴他周一見,現在不伺候!”

程凱對着方童的脖子做了砍頭的姿勢,方童剛要還手,他突然喜笑顏開,千嬌百媚的對着手機喊了一聲:“沈總。”

方童嘔吐狀,程凱顧不得理她,頭如搗蒜般應承着電話對面的人,嘴裏不停的:“是是是,好好好。”說到最後,卻流露出為難的表情,看了方童一眼,鼓起勇氣說:“沈總,今天有點兒不方便,我正要和朋友一起吃飯呢,哦,對了,可能您也有印象,她也應聘了咱們瑞克萊,叫方童的,希望您能多關照。”

瞬間心跳加速,渾身冷汗,方童頭都要炸了,她毫不留情的給了程凱一腳,心裏忐忑得跟高考等着宣布成績差不多。“哦,這樣啊,那麻煩您稍等,我問問她的意見。”程凱又把話筒掩上,一點兒也沒有商量的口吻,全是命令的語氣:“沈安沉要在正式開始工作前請我吃飯,跟我聊聊,我說你也在呢,人家挺敞亮,說不礙事一起去。你做好心理準備吧,能不能進瑞克萊,全看今天你的表現了。”

“我靠,不帶你這樣的,我真不去,老大,我求求你了,我真不去……”方童都帶了哭腔了。

“好的,沈總,她也很想見見您,哦,哦,知道了,咱們一會兒見,先謝謝您了。”程凱挂了電話,一臉無辜的看着方童。

方童說不出話來,她自己開始以為是太氣憤所致,後來才發現,貌似是一種慌亂。“這不怪我啊,你說的我不許丢下你,再說了,又不是沒打過交道。童童咱們這屬于一舉三得,你看,我給你分析啊,首先,體現了我對領導的尊敬和重視,其次,為你能進瑞克萊打下了堅實的基礎,最後,好歹咱倆也能吃他小子一頓吧。”

“行了,你閉嘴吧,我告訴你,你欠我人情欠大發了。什麽見鬼的瑞克萊,姑奶奶根本不稀罕,我就是為了你的面子才犧牲自己的,你以後每個月發工資的時候都不能忘了。”方童掏出化妝包,她跟程凱出去吃飯這等小事,一般是素顏的,誰能想到橫插這麽一杠子。想要精致完美是不可能了,方童只好勉強的撲了點兒粉遮住黑眼圈,想了想,又翻出一只唇膏,胡亂在嘴唇上蹭蹭了事。

地點是一家私房西餐廳,坐落在深深的四合院裏,方童和程凱拼了老命,導航地圖全都招呼上了才找到。進到裏面時,一個服務員走過來,很熱情的給他們引路:“是沈先生的朋友吧?您跟我來,沈先生已經等了很久了。”

方童對沈安沉第一次有了印象上的轉變就在這時,沈安沉坐在鋪着白色桌布的餐桌後面,面前的透明玻璃花瓶裏,豎着一支開得正豔的紅色玫瑰,旁邊是巨大的落地窗,陽光灑進來,恰好落在他身上。他穿一件淡灰色的V領套頭針織衫,随意的牛仔褲和休閑鞋,很安靜很惬意的坐着。

他既沒有焦急的左顧右盼,也不是低頭擺弄手機打發時間,更沒有像大多數成功男士那樣,翻看一些經濟金融類的雜志,擺出一副争分奪秒的姿态。他面前有半杯咖啡,杯壁很幹淨,沒有誇張的唇痕或棕色的水漬;他的手微微交叉着放在桌上,略略偏過頭,眼睛望着窗外,卻不是呆滞的盯着,而是一種享受悠閑的飄忽神情。方童想,嚯,還真好看。

他們圍着圓桌而坐,椅子很舒服,皮質的靠背高高的,有服務員給方童和程凱端來檸檬水。方童正好口渴了,也沒含糊,仰頭喝了,在旁邊聽程凱極其谄媚的同沈安沉講話。沈安沉說他對自己的助理會要求很高,因為不只當做普通同事,更希望相處成朋友,但有個前提,要有足夠的執行力。

這個時候,程凱不出意料的開始大表決心,說到最後,方童都聽不下去了。在MAXAIR工作時,程凱就總批評她不會看臉色,在這一點上,程凱絕對是助理當中的佼佼者。領導的一個眼神,一個動作,他都能理解的恰到好處,想當初約瑟夫對他也是無比的器重,只要是外出開會或者交流,他是除了翻譯以外必帶之人。

“你差不多得了。”方童在桌下狠狠踩了程凱一腳,壓低聲音在他耳邊說。

大概沈安沉也聽不下去了,叫服務員拿來菜單,自己沒有看,而是遞給方童,然後對服務員說:“我要一份廚師沙拉。”又對方童和程凱說:“你們不要客氣,選自己喜歡的。”

既然東道主發話了,方童從容的翻開菜單,不過第一眼就傻了,她跟程凱對了一下眼神,暗示他探頭過來看看。首頁是推薦菜,火焰牛排,标價是388,方童以前和喬森去馬克西姆,整頓飯吃下來也就五百多,要是在這裏敞開吃,估計沈安沉就算是把他們倆牢記在心裏了。程凱哪能不明白方童的心思呢,他把菜單果斷翻到倒數第二頁,點了個八十多塊的三明治。

方童看看旁邊配的圖片,NND,就兩片小面包夾片小火腿,頂多了中間有個煎雞蛋,敢要八十多,這不是明擺着搶劫嘛。她還沒吃就心疼了,菜單也不往下看了,跟服務員說:“那個我也來一沙拉吧,都是菜的那種就行,我上火呢。”

沈安沉不動聲色的看着對面兩個人鬼鬼祟祟的眼神溝通,心中自是了然的,看着看着,忍不住挑起嘴角笑了,他叫回已經走遠的服務員,指着其中的一款牛排,吩咐道:“這個要三份,我的五成熟,你再問問他們吧。”

方童急忙湊過去看價格,卻被沈安沉有意無意的一伸手給捂住了,他把菜單合上,還給服務員,擡頭對她笑笑:“說幾成熟的就好。”

程凱覺得再推辭就不合适了,便說:“我來七成的吧。”

“我,我九成。”方童也想說五成或六成,顯得挺有品位的,不過和喬森在一起時她就咽不下去半生的牛肉,要是選個便宜點兒的也就閉着眼吞了,可這麽金貴的東西,她實在舍不得胡亂糟蹋了。

沈安沉不可思議的瞧了她一眼,也沒說什麽。這頓飯吃了近三個小時,到最後,連程凱都想不出話題了。其實方童和程凱眼前早就沒了東西,那麽小一塊牛排,還沒吃出味道就進到肚子裏了。但沈安沉吃得很慢,他把牛排切得非常小了才會吃進去,還要細嚼慢咽,直到方童他們每人又喝了三四杯檸檬水,沈安沉才算吃完。

結帳後三個人一起往停車場走,路上程凱對方童咬耳朵:“小釆放假了,我今天得去學校接她回家,一會兒你自己打車走,上車別忘把車牌號發給我啊。”小釆是程釆,程凱的親妹妹,在北京讀大學,每兩周或一個月就到程凱那裏改善一下生活,住上幾天。

方童“哦”了一聲,誰知卻被沈安沉聽到了,他轉向程凱:“不用,我可以送她回去的。”

方童受寵若驚,連連擺手:“不用不用,我自己坐出租車就行了,也不遠。”

“上車吧。”說話間已經到了,沈安沉按了一下手中的鑰匙,前方就有一輛白色的奔馳汽車迫不及待的開始眨眼睛。

“您自己開車啊?哦,這樣啊。”方童不由自主的看了一眼沈安沉略跛的左腿。

沈安沉意識到了,立即停下腳步,歪着頭冷冷的看她,方童吓壞了,心裏七上八下。程凱瞪了她一眼,打着圓場:“童童你真應該謝謝沈總,你看,又請客還送客,太周到了,還這麽沒架子。”

方童不敢冒然開口了,低頭不語,鞋尖撥弄着地上的小石子。“上車吧。”沈安沉自己坐到駕駛位,也沒禮貌性的走到另一側幫方童開車門,方童猶豫着還站在車下,腦筋快速轉動着編理由逃離現場。

副駕駛側的車門被沈安沉從裏面推開了,他臉上也沒有特別的愠色,方童心一橫,想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被他送回家了,少說省了三十多塊的車費,我就既來之則安之,厚着臉皮再來一回吧。

作者有話要說:  親們,感謝又陪我走了好幾萬字,我在努力加快更新步伐,希望你們能與我多多溝通,非常盼望看到你們的想法和觀點,與我一起加油吧,需要你們的力量啊!

☆、你來我往(1)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