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上一次在香港,雖然也是被沈安沉送回家,但那回還有沈安沉的司機同在車上,而且方童是坐在後排,今天情況就不一樣了,兩個人相當于并肩,眼神稍微一滑就能落在對方的臉上。方童拘束極了,心裏暗暗咒罵程凱,在這麽關鍵的時刻,就這樣輕輕松松的把她出賣了。她又盲目的埋怨無辜的程釆,偏偏選在今天回來,簡直跟她過不去。
“您一會兒把我放在交叉路口的邊兒上就行了,我自己走進去,裏面比較亂,我怕您開車進進出出的不方便。”方童說的那個位置,其實距離她家至少還要步行一刻鐘,但她寧願自己多花些力氣也不想在車裏受折磨了。沈安沉一路上也不怎麽跟她講話,也不放些音樂調節氣氛,按照方童的性格,在這種可怕的沉默中待半小時是會死的。
沈安沉停下車子等紅燈,偏過臉問她:“你應聘的是技術部吧?有這方面的工作經驗嗎?”
方童頓時方寸大亂,這不就是課堂上正睡着覺卻被老師點名站起來回答問題嘛,她組織了半天語言,張開嘴還是結結巴巴的:“嗯,有過吧,反正也不是特別多,但是吧,但是我學習能力挺強的,經驗也有,也不是特別多……”
“哦,那就是沒什麽工作經驗的意思了?我聽說你的筆試成績在所有應聘者中是排第一的,理論知識懂得很多是吧?”
“那個,那個,還行吧,主要是試卷恰好水平一般,難度吧,也不是特別難,我就是運氣好,那個,懂得也不是特別多,但我學習能力挺強的,真的,沈總。”方童磕磕絆絆的,她臉上一陣陣發燒,畢竟是作弊者,實在硬氣不起來。
沈安沉意味深長的看了她一眼,表情有些古怪,方童大呼不好,總覺得這個人已經把她看穿了。“水平很一般嗎?試卷是我出題的,不做技術部好久了,看來我有些落伍了。”沈安沉自言自語。方童真恨不得給自己一巴掌,打在這張不争氣淨給她闖禍的嘴上。
她為了轉移話題,又跟沈安沉誇了程凱幾句,沈安沉起初還随着點點頭,後面就不怎麽理她了。她還以為沈安沉是對剛才試卷的事耿耿于懷,趕快旁敲側擊的說一些讨好沈安沉和瑞克萊的話,但沈安沉仿佛毫不領情,再也不答話了,而且臉色越來越難看,到最後,都白得有些駭人了。
方童感到事情不對頭,她見沈安沉握着方向盤的手微微有些抖,額頭上也蹿出汗珠,嘴巴抿得緊緊的,倒是車開得還很穩。方童想問問又不好意思,怕再觸到人家的黴頭,只好乖乖的坐着,偷眼觀察身邊的人。
沈安沉還是沒聽方童的,執意将車子開到方童家小區外面,方童下車前不放心,鼓起勇氣問他:“沈總您沒事吧?對了,您認識開回去的路嗎?這條道是單行的,您得一直往前開,到前面右轉繞一圈兒才能回到剛才咱們來的那條路上。”
“知道,你回去吧。”沈安沉揮揮手,臉上也沒什麽表情。
“哦,今天謝謝您了,您回去時慢些,小心點兒。”方童跳下車子,徑直進了小區,上到二樓,越想越不對勁兒,總覺得心裏不踏實,又一路小跑返回來。
白色的奔馳還在原處停着,方童走到駕駛室門外敲窗戶,敲了半天,裏面的人才放下車窗,露出緊皺着眉的臉。
“沈總,您沒事吧?”
“沒事,胃裏不太舒服,我在車裏坐會兒,你上去吧。”
方童見他一副很難受的模樣,更不敢走了,就站在駕駛室外面陪着,心想我可夠倒黴的,怎麽什麽都讓我趕上了呢。“要不,要不您看這樣,先到我家裏去休息一下怎麽樣?等好些了再走,或者我讓程凱過來送您回家?”方童實在沒招兒了,也不能兩個人在大馬路上耗着,一來太冷,二來本來路就窄,再停一會兒就要交通堵塞了。
還沒等沈安沉表态,方童忽然想起什麽,一拍腦門,自語道:“哦,不行,我家沒電梯。”
沈安沉本想婉拒的,聽了這話,擡起頭語氣不善的問:“幾樓?”
“三樓。”方童察覺出人家的不悅,小聲回答。
車子重新發動,被歪歪扭扭的停在路邊,沈安沉推開車門,方童連忙閃到一邊,等着他下車。誰知沈安沉卻坐着沒動,而是把後備箱打開了,方童一頭霧水,心想是不是人家挺有涵養的,去我家不能空着手,還得從後面帶些禮物什麽的啊。
“麻煩幫我拿一下手杖吧。”沈安沉沖着方童往後指了指。
方童如夢初醒,到後備箱一看,裏面的東西碼得井井有條,不像她的車子,半年前的零食還能搜出幾包。手杖就在後備箱顯眼的位置,黑色的,直直的碳素杆,也沒有什麽裝飾。方童拿在手裏竊笑,還手杖呢,又得瑟,這不就是拐棍兒嘛,跟我爺爺那個差不多,我爺爺那個比他的還好看些,實木的,上面還雕着龍頭呢。
他們一前一後進了樓道,沈安沉剛開始也沒有走得多慢,反正一步一步挺穩的。方童也不敢走得太快,盡量和身後的人保持着四五階的距離,慢悠悠的觀察着他的動向。不過還沒到二樓,那個人就氣喘籲籲了,本來腿腳就不方便,再加上身體不舒服,雙重考驗啊,能上到這裏,也是不易了。
方童站住腳,回頭看着他疲憊又艱難的樣子,覺得挺可憐的。“要不我……”要不我什麽呢,要不我背着你上來?你的身高我的體重,估計是沒希望了;要不我扶你上來?哎呀,兩個人說生不生,說熟不熟的,勾肩搭背實在暧昧。方童胡思亂想了一下,一咬牙,一屁股坐在臺階上,說:“要不我,要不我陪你歇會兒吧,反正我也累了。”
沈安沉反倒沒有坐下,只是聽話的後退兩步,上半身倚在牆上,垂着頭站着。方童覺得挺有意思,心裏想這算怎麽回事啊,我坐着,他站着,如果有人經過,指定以為有殘疾的是這個女的呢。
五分鐘後,沈安沉撐着手杖重新起航,方童等他快走到近前了才站起身,聽見他嘀咕一句:“三樓,還沒有電梯。”忍了半天,沒忍住,還是撲哧一聲笑了。
方童用鑰匙打開房門時,沈安沉已經幾乎到達極限了,腳下也拌了蒜,沒等方童開口,就搖搖晃晃的坐在了客廳的沙發上。他把頭向後仰,整個人貼在沙發靠背上,一只手搭着額頭,另一只手壓着上腹,眼睛阖着,動也不動。
家裏是有一個充電熱寶的,方童拿出來插好電源,但遠水解不了近渴,眼下急着用呢。她靈機一動,從冰箱裏掏出瓶可樂,倒了一半,心疼得不行,又勉為其難灌下剩下的半瓶。然後打着嗝從飲水機裏接滿熱水,擰緊蓋子,又裹上一條毛巾,這才遞到沈安沉手裏。
“沈總,您,您放在胃口那裏焐焐吧,看看能不能舒服點兒。”方童也不知如何是好了,總不能跟他一起坐在沙發上吧,想來想去,跑到廁所拎出一個板凳放在沙發對面,才算安定下來。“所以我跟您說,牛排真的不能吃五成熟的,那不就是生的嗎?剛才您吃的時候我沒好意思說,上面還有鮮血呢,再怎麽說您也是亞洲人的腸胃吧,真不能跟歐美人比,人家是從小吃習慣了,別說五成了,都敢直接抱着牛啃,您以後得注意點兒。”
方童還在喋喋不休,沈安沉忽然直起身子,說了一句:“方便用一下衛生間嗎?”
“廁所是吧?怎麽了?想吐是嗎?”方童也顧不上別的了,拉着他就往廁所跑,順手還抄上剛才拿出來的板凳。
她飛快的把板凳安置在馬桶前面,又扶着沈安沉坐下,然後直愣愣在旁邊站着。沈安沉見她沒有出去的意思,有氣無力的說:“我能單獨待一下嗎?”
方童恍然大悟,人家是講究人,哪能在她面前表現出不堪的一面?她剛轉身出去帶上門,裏面就傳來嘔吐聲,但聲音很小,明顯是拼命壓抑着自己,不想被別人聽到。方童“切”了一聲,嘟囔着:“死要面子活受罪嘛這不是!”
過了将近半個小時,裏面早就平靜了,也不見沈安沉出來,方童越來越慌,先是趴在門上仔細聽,後來越想越覺得可怕,壯着膽子敲門,最後見實在沒什麽動靜了,就變成攥着拳頭砸門,邊砸邊扯着脖子喊:“沈總,你沒事吧?沈總……”
“衛生間的排風系統怎麽啓動呢?我找不到開關。”裏面的人不緊不慢的說。
方童差點兒氣死,原來是嫌空氣不流通,裏面嘔吐物的味道散不盡啊,怎麽還有這種人呢,怎麽還有這麽矯情的男人呢。她沒好氣兒的在外面嚷:“沒有系統,您快出來吧,再不出來我就踹開門進去了。”
門總算打開了,沈安沉的臉色還是蒼白的,他扶着門框,難為情的說:“不好意思。”
“有什麽不好意思的,這就是廁所的職責,除了你沒人關心這個。”方童把手裏的拐杖重新放回沈安沉手裏,跟在他後面回到客廳。
她看沈安沉坐着挺可憐的,何況剛吐完,指不定多難受呢,于是好心說:“要不您躺下休息休息?”剛說完就後悔了,她怕沈安沉理解成讓他進卧室躺床上,急忙找補道:“我家沙發挺寬的,躺下沒問題。”
沈安沉也沒客氣,順從的枕在沙發扶手上,腿也一起向上挪了挪。方童這一下覺得事情更難辦了,她進屋睡覺肯定不妥,可在這兒守着也怪別扭的,她想給程凱打電話,可又怕沈安沉聽見,再說他來了能怎麽樣,還不是一起別扭着。方童又拿出板凳,靠着牆坐着,她想再忍一個小時,到時候無論如何都得請求支援了。
誰知竟然就這麽睡着了,等方童再睜開眼,揉着已經僵硬酸疼的後腰站起來,才發現都淩晨一點了。沙發上的人躺的位置沒有絲毫變化,方童湊過去也沒聽到明顯的呼吸聲,她小心翼翼的拍了拍沈安沉的肩膀,柔聲喊他:“沈總,沈總……”沒有反應,加重手勁兒繼續叫:“沈總,你沒事吧?沈總……”還是沒反應。
方童差點兒瘋了,這什麽情況,是不是暈過去了?難不成……哎呀媽呀,怎麽辦怎麽辦,憑什麽倒黴事都讓我趕上了?救護車電話多少來着?110,120還是130?人工呼吸怎麽做?是捏着鼻子往嘴裏吹氣還是捂着嘴往鼻子裏吹氣?
就在方童準備付諸行動之際,沈安沉終于咳嗽了一聲,身子無意識的扭了扭。活的,沒錯了,活着呢,方童都快跪下感謝上蒼了,只要人活着,別的就不叫事兒了,不就是在這兒睡一晚上嘛,認了。她從櫃子裏抱出一條厚厚的毯子,鋪在沈安沉身上。看到他還穿着鞋,覺得應該挺不舒服的,而且随時有可能把她的布藝沙發踢髒了,于是果斷蹲下來,先把他右腳的鞋子扒下來,剛想擡左腳,想起這是人家的壞腿,就沒敢動,外一真是假肢,明天睡醒了,再殺人滅口呢,還是算了吧。
都安排穩妥了,方童也開始打哈欠,她習慣性的關燈鎖門,好像客廳沒有這個人似的,跟往常一樣,到卧室睡覺,只是沒有換睡衣,卻也沒有關卧室的門。
她第一次在沒有鬧鐘的情況下,清晨七點鐘以前醒來,坐在床上豎着耳朵聽聽,外面挺安靜的,估計人家一覺睡醒早就走了,于是蹑手蹑腳下床去确認。讓人崩潰的是,沈安沉還睡得很香,這會兒,甚至都能聽到微微的打鼾聲了。方童欲哭無淚,她也不敢驚動人家,只好自己跑到廁所裏踱步想辦法。臉也洗好了,牙也刷白了,可還是一籌莫展,最後嘆口氣,認命的想:“算了,餓了,俺還是做早飯吧。”
家裏也沒有什麽可吃的,方童決定煮粥,昨天沈安沉吐得一塌糊塗,胃裏肯定是空蕩蕩的,如果一會兒醒了,順便還能表現一下,為自己進瑞克萊加個砝碼什麽的。她做粥的方法是從她奶奶那裏繼承下來的,大米淘過之後先放到攪拌機裏碾一下,不會特別碎,但煮出來卻會特別香糯綿軟。當然她奶奶當年都是用擀面杖純手工加工的,到了方童這裏,就巧妙的與時俱進了。
小火熬上粥,方童又從冰箱裏翻出幾根芹菜,還是上周剩下的,葉子都有些蔫塌塌的了。她熟練的掐去菜葉和菜根,放在煮沸的水裏過一下,然後切成細碎的小沫沫,再拌上鹽和香油,頓時就香味撲鼻,秀色可餐了。
她正忙活着,客廳裏忽然傳來幾聲咳嗽,假惺惺的,一聽就知道是為了引起別人注意的小伎倆。方童摘下圍裙走出去,沈安沉果然已經醒了,狼狽的用手整理着頭發,見方童出現了,更加坐立不安。方童覺得自己在這次事件中還是占了上風的,便暗自竊喜,故作鎮定的問沈安沉:“沈總好些了嗎?”
“不好意思,對不起,真不好意思……”沈安沉已經穿好了鞋,雙手撐着沙發要站起來,看上去緊張得不得了。
方童更加得意了,好似一個打了勝仗的将軍,把倒在地上的手杖撿起來還給沈安沉,大大方方的說:“小事兒別記挂,我煮了粥,就快好了,您吃完了再走吧。”
她以為沈安沉一定抵死推辭的,結果人家卻也坦然起來,重又坐回沙發裏,微笑着看她:“讓你辛苦了,這真不好意思。”完了,局面上貌似被他扳回一分,方童剛要去盛粥,沈安沉又說:“可是,可是,我沒刷牙……”
他糾結半天,竟是這麽一句話,方童到底抓狂了。“沒事,我經常這麽幹的,我給你倒杯水,你漱漱口就得了。”
“不刷牙怎麽吃東西呢?”
不刷牙怎麽就不能吃東西呢!怎麽這麽矯情啊,怎麽這麽得瑟啊!我就不信一直不給你牙刷你就能一直挺住了不吃飯直到餓死!方童在心裏無聲的吶喊,等喊完了,還是一臉溫柔的跟人家說話:“那您等等,我去給您找找吧。”
好在家裏存了不少一次性牙刷,都是方童出差時從各處酒店裏順的,她這種行為受到了喬森不止一次的恥笑和譴責,她總嬉皮笑臉的說有備無患。事實上,除了這一次,從來也沒用上過。她把包裝袋撕開,拿出牙刷用開水燙了燙,再用一次性紙杯接了一杯溫水,考慮到沈安沉是客人,還是一殘疾客人,又無微不至的連牙膏都擠好了。“您将就一下吧,您看,也不是電動牙刷。”方童有些酸溜溜的說。
“挺好,我不喜歡電動的,機器聲音太吵。”沈安沉也沒什麽不自然的表現,跟她道謝以後就端着杯子舉着牙刷進了廁所。
這一待又是小半個小時,不過有了昨天的經驗,方童已經不慌張了。她把粥和小菜在桌子上擺好,還抓住空閑時間收拾了一下屋子,等她坐到餐桌前,沈安沉恰好從衛生間裏出來了。看樣子洗了臉也梳了頭,立即精神煥發,一掃昨晚的病态。
他們誰也沒提昨晚的事,都默默的吃着早飯,特別是沈安沉,吃得津津有味,喝完了一碗,還坐着不動。方童心領神會,問他:“再給您滿上?”
“不好意思,非常好吃,謝謝你。”他悶頭又幹掉一碗白粥,見方童已經擱下筷子,索性連裝芹菜的盤子也打掃得一幹二淨。
作者有話要說: 這是一篇完整的愛情故事,我不希望電光火石,一眼就萬年了,但願大家都能耐心的跟我一起慢慢享受這個過程,謝謝啦!
☆、你來我往(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