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方童回到座位上,心裏還怦怦跳個不停,剛才沈安沉說完,她看到電梯裏另外那個人很詫異的回頭看了他們一眼,當時就魂飛魄散了。也沒顧得上多想,倉皇的回了一句“好的”,電梯門打開瞬間就鑽了出去。

這會兒冷靜下來了,方童更郁悶了,他說請他喝粥到底是什麽意思?當然最好的情況就是請他到飯店喝,人民幣多少受點兒損失,不過這樣最簡便易行;或者他的意思是那次喝粥喝上瘾了,一直念念不忘,還想讓我再給他做一次?要說吧,煮粥也不難,不過他是想讓我做好了帶過來還是要再次登門拜訪啊?哎呦,這是什麽情況啊,我太倒黴了,我太倒黴了……

她一天都心不在焉的,工作也是敷衍了事,到了下班前夕,終于東窗事發,組長發現了好幾處程序錯誤,一揪根源,全在方童。這下子挨批評是肯定的了,而且還要留下加班,把漏洞一律糾正了才允許回家。方童等同事們都走幹淨了,到茶水間沖了兩包咖啡,準備抖擻精神積極奮戰。

一個小時後她就坐不住了,恰巧這時程凱給她打電話:“回家了嗎?怎麽一點兒也不關心我呢,也不問問我吃沒吃飯,快不快樂什麽的。”

“我都快煩死了,還在公司賣命呢,哪有閑心管你的溫飽。”方童沒好氣兒的說。

“你也在公司呢?我也加班呢,還沒吃吧?等着啊,一會兒我給你叫外賣。”

方童聽到還有一起受苦受難的戰友,心裏舒服多了:“嗯嗯,紅燴牛肉飯,多擱牛肉別放洋蔥。”

到了晚上七點多,程凱應承下來的晚餐還沒送到,方童早就饑腸辘辘了,她把手頭的工作歸置歸置,怒氣沖沖的上樓去質問程凱。程凱的辦公室也在十樓,方童幾次都說要過去看看,但總有各種不湊巧,到現在也沒去成。

十樓方童還沒來過,這裏的布局跟她們技術部很不同,她們那裏除了劃出幾間領導人的獨立辦公室以外,就完全是開放式的了。大家坐在自己的小隔斷裏,一擡頭就能看到前面那個人或忙碌或悠閑的背影,一回頭就能看到後面那個人或呆滞或狡詐的大臉。

但這裏充滿神秘感,不是用玻璃牆分割出各種區域的,全部都是裝修得嚴嚴實實的辦公室。方童順着走廊前行,到盡頭時眼前出現了最大的房門,她四下尋找指示牌,前面的幾個大門都懸着标示,什麽人力資源部,財務金融部,生産管理部等等,大約都是這些部門經理所在的辦公室。只有這一間空空蕩蕩的,什麽都沒寫。

按照慣性思維,這個必須是大Boss的藏身之處了,他們這些人都這樣,弄得自己挺低調不張揚的,其實內心最狂妄。程凱說他和沈安沉的秘書都是在沈總辦公室的外間工作,所有想要見到沈安沉的人,必須先過了他們這一關,所以狗仗人勢,自從他入職以後,特別受到尊重和吹捧。

方童伸手輕輕一推門就開了,看來人都走光了,他們的警惕性就降低了。門一打開,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程凱驚愕的嘴臉,他慌裏慌張的從辦公桌後面站起來,結結巴巴的說:“你,你怎麽上來了?也不給我打個電話呢。”

“你還好意思說呢,我的飯在哪裏?是不是把我忘到腦袋後面去了?你看看你們這裏腐敗的,嚯,這大吊燈得費多少電啊,哎呦,還有空氣淨化器呢,哇塞,這沙發這桌子,怎麽也得好幾萬吧?有你們這樣的嗎?腳下的兄弟們拼死拼活的創造效益,你們在上面沒日沒夜的紙醉金迷,這公平嗎?這仗義嗎?”方童一會兒摸摸這個,一會兒擺弄那個,眼睛都不夠用的了。

程凱一臉焦急,沖着方童擠眉弄眼:“知道了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我現在就給你訂餐,你回去等着吧。”

方童也沒注意到他的異樣,還處在亢奮當中,繼續左顧右盼,嘴裏也不閑着:“資産階級真會享受啊,要知道這裏這麽好,我也不應聘什麽技術部了,還幹行政助理多好,我是女的,還是一美女,指定比你有優勢吧?唉,而且還省得讓喬森幫我作弊了,弄得我連做好幾天噩夢,真不能幹虧心事。”

“做什麽弊啊,你,你別瞎說,這種玩笑不能開,讓人家聽了不好。”程凱都開始出汗了。

“怕什麽,反正也沒人呗!再說了,你要系統的追究責任,連沈安沉也跑不了。你敢說他不是為了報答我的恩情才錄用我的?所以要說徇私舞弊,以權謀私,他首當其沖,先把自己處理了再管我和Mike這些小魚小蝦吧,是不是?嘿嘿。”

程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沖過來,捂住方童的嘴把她往外拖:“姑奶奶,姑奶奶,你閉嘴吧,快跟我出去。”

方童不明就裏,掙紮着被程凱拽到樓道裏,程凱剛一松手,她就瞪圓眼睛要發火。程凱照着她後背猛打了一下:“你作死呢,沒看見我眼睛眨得都快瞎了嗎?沈總在呢,沈總在呢,他下午出去了剛剛又回來了!”

方童也傻了眼,手腳都軟了,顫聲問:“老大,應該沒什麽事吧?我看他屋裏的門關得這麽緊,而且還挺厚實的,隔音效果指定錯不了,是不是?”

“是什麽是啊,你剛才不挺牛的嗎?我告訴你啊,我們外間有攝像頭的,無論誰來訪,沈總從辦公室裏都能看到,而且你也別心存僥幸了,連音頻都不落下,你說的話人家肯定聽見了,你就等着卷鋪蓋走人吧!”

方童徹底洩了氣,她簡要回顧了一下剛才說出的話,除了主動暴露了作弊事件以外,還牽連了喬森和Mike,更崩潰的是,對沈安沉進行了無情的諷刺和抨擊,要是程凱不及時把她拉出來,估計還能往外招呼一些更不靠譜的呢。

程凱覺得自己剛才話說得有點兒重,方童是真害怕了,她怕自己工作丢了也就算了,反正也不是正大光明得來的,但要是牽連了Mike,就太內疚了。他看方童眼圈紅了,心就軟了,剛想開口安慰她幾句,沈安沉推開門出現了。

沈安沉穿着外套,手裏還拿着包,看樣子是要下班。程凱揩着額頭上的汗,哆哆嗦嗦的喊了一聲:“沈總。”

他知道按照沈安沉的性格當時不會大發雷霆,肯定要給他們留着面子,但再往後的日子恐怕就難辦了。程凱勾着腳尖捅了捅傻愣着的方童,方童的臉都快貼到胸前了,帶着哭腔說:“沈總,我錯了,我下樓幹活去了。”

“你等等。”沈安沉叫住已經轉身的方童,從包裏掏出皮夾,抻出兩張百元大鈔遞給程凱:“給公司加班怎麽也不能餓肚子吧,這和老板在不在沒什麽關系,你訂餐吧,哦,對了,選價格适中的,不要腐敗。”

他說完帶着笑容意味深長的看了方童一眼,完了,看來剛才說的話他一個字都沒錯過,精彩之處更是銘記在心啊。方童被他這一調侃,頓時無地自容,腦袋又往深處埋了埋:“沈總,我知道錯了,您別生氣。”

“沈總,要不您也留下咱們一起吃吧?”程凱還想着怎麽挽回局面。

“不了,我在的話你們哪裏吃得進去?我知道老板都是不受歡迎的,我走了你們才能放輕松的,呵呵。”沈安沉邁開步子,走到方童身邊時又停下:“你現在方便嗎?跟我去一下停車場吧,我把杯子拿給你。”

“杯子啊,那個,要不然不要了,您別生氣就成。”方童都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她窘迫的樣子把沈安沉逗得不行,他想起若幹天前對他耀武揚威的女子,現在竟是這樣楚楚可憐的模樣,覺得特別可愛,特別有意思。他用手杖跺跺地板,又指指電梯:“程助理訂餐吧,方童回來後你必須讓她吃上飯才行,我以權謀私,這是封口費。”

他們一起進了電梯,方童整個人靠在牆壁上,一身一身的出汗。沈安沉回頭看看她,打趣道:“你幹嘛這麽緊張,在香港時你的咄咄逼人我可是沒少領教,蠻厲害的。”

“沈總,對不起啊,我剛才說的話都是無心的,您別介意,還有,那個,作弊的事是我一個人的主意,跟別人半毛錢關系沒有,您要是興師問罪的話,別傷及無辜。”方童覺得自己說的還是挺有條理的,至少在這種心态下,能有如此發揮還是能令人滿意的。

沈安沉禁不住又笑了:“其實你剛才很留情面了,這一次都沒提到我的腿,我很知足了。”

方童掩着嘴,先是偷偷的笑,漸漸笑出了聲音,她簡直忘了剛才的驚慌失措和狼狽不堪:“我知錯了,您就別擠兌我了,我以後會謹言慎行的。”

杯子被裝進了一個精致的紙袋,沈安沉從裏面取出來交給方童,兩個人的指尖無意中碰在一起,方童仿佛觸電一樣,急忙把手縮回來,杯子差點兒掉到地上。她心裏大罵自己神經過敏,這是多麽正常的交往啊,你能不能淡定啊,你激動個毛線啊!

沈安沉也沒說什麽,他還是打開後備箱把手杖放進去,然後扶着車門上車。方童在外面輕輕的替他關上門,正要像往常那樣鞠躬呢,沈安沉突然探出頭來:“說再見就好了。”

方童還是固執的鞠躬,跟迎賓小姐似的:“沈總,再見,您慢點兒開。”

她看着沈安沉走遠,正準備上樓,一回頭眼前竟站着喬森,本來她就驚魂未定的,見了喬森忍不住“啊”的大叫一聲,差點兒一屁股坐在地上。喬森揉了揉她散亂的頭發:“怎麽了,我變化很大嗎?你有必要這麽一副見鬼的表情嗎?”

“哎呦,你吓死我了,怎麽不出點兒聲音呢,你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啊!”方童怨聲載道。

“我來接Mike一起去泡吧的,他今晚加班了,真的沒想到會碰上你。”喬森猶豫了一下,故作輕松的接着說:“剛才和你說話的是沈安沉吧?你們……”

方童看出喬森想問些什麽,喬森和沈安沉不是朋友,但都在相同的圈子裏,即使沒有過什麽接觸,但至少也是點頭之交。方童腼腆的抓抓臉:“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們就是上下級,平時沒什麽交集的。”

喬森看看方童手裏抱着的保溫杯,這個他認識的,那時他們愛得濃烈,他到日本出差期間每天都想着自己的戀人,這是他在櫃臺裏精心為方童挑選的,是俏皮的粉紅色,喬森覺得,簡直是為他的寶貝兒量身定做的。他還記得方童打開包裝時的欣喜,也記得她激動得跳起來吻他。

三分鐘前他看着沈安沉從車子裏拿出保溫杯時心裏緊了緊,他覺得自己不是嫉妒,頂多算是沮喪,但真的絕不屬于愉快的心情體驗。“童童,你太單純,容易相信別人,又容易傷害自己,我很擔心你不能好好照顧自己。”

“不是啦,我挺強大的,在瑞克萊我都是罩着別人的。”方童屈肘在喬森面前秀了秀臂上的肌肉,她感到現在與喬森的交流是如此的随意舒服,真的就是無話不談的好友,或是同甘共苦的兄長。

喬森捏了捏她的小胳膊,笑道:“那就好了,以後我挨欺負了也來找你,你也要罩着我。”

方童目送喬森上了車,匆忙回十樓找程凱,程凱在辦公室裏徘徊,一見方童回來就問:“怎麽樣了,他沒跟你發火吧?”

“沒事了,擺平了,哎呦我的天,我都快死了。”方童端起桌子上程凱的水杯,一口接一口的喝。

程凱詭異的擠擠眼,神秘兮兮的湊過來:“童童,有句話我說了你別急啊,你看咱們沈總,是不是,是不是對你有點兒那個意思啊?”

方童急不可耐的把嘴裏的水噴出來,都灑在了程凱身上:“拉倒吧,反正我也不餓了,趕快把剛才那二百塊錢掏出來,咱倆瓜分了。”

晚上方童躺在床上,仔細咂摸程凱說的話,想着想着,連她自己都有點兒當真了。他知道了應聘的黑幕卻不追究,他聽到放肆的言論而不發怒,甚至他看自己的眼神裏,如果較真的尋味,是有些寵溺的。交往也就是那麽幾次,交談也就是那麽幾句,方童覺得一定是生理期的雌激素泛濫,盲目的自作多情才會讓自己有這麽荒謬的錯覺。

她靜下心來過日子,瑞克萊給的薪水不錯,回家看父母時可以給他們買一些奢侈的補養品了,海參啊,蛋白粉啊,還有她爸爸喜歡的歷史書,她也咬牙花大價錢買了一整套。他們還不知道方童和喬森分手的事,只是對于喬森已經很久不去拜訪他們感到困惑,方童撒謊說喬森回德國處理家庭內部事務了,過個一年半載的才能回來,她父母就急眼了,催着方童到德國跟喬森相聚。她媽媽說:“這麽帥的女婿放在地球對面我可不放心,感情最怕淡着了,就連我和你爸也這樣,分開一年連名字都能忘了。”

方童頭一次覺得她媽媽說的話是這麽有道理,她和喬森分開半年多了,屋子裏與喬森有關的東西在不斷減少,曾經方童以為一輩子都不可能跳開喬森的影子獨自生活,但現在看來,卻未必如此。喬森買給她的化妝品都用完了,喬森留在筆記本電腦裏的游戲記錄也随着系統崩盤重置而消失了,就連發生在這間房子裏的那些美好回憶都開始變得模糊了。

方童不得不承認,她的生活改變了,變得與喬森漸行漸遠。電動牙刷被她束之高閣,又用回了普通的那種,因為自從沈安沉說過電動的很吵以後,方童越聽馬達發動的聲音越煩躁;她清晨不再淋浴沖涼了,洗把臉就去上班,午餐後也不刷牙了,早晚各一次足矣,省時又省水,節能還環保;她把冰箱裏喬森儲存的意大利面條和奶酪打好包統統送給了她爸,讓他自由發揮本着不浪費糧食的原則任意處置了,自己買了排骨和牛腩放進冷凍室等着炖肉煲湯。

偶爾的,在瑞克萊遇見沈安沉,她就含蓄的點頭打招呼,稱他沈總,或是說一句“您好”。她跟程凱說打死我也不來辦公室戀情了,分手了還得換工作,實在不合算,我長記性了。程凱跟她說十年後我未娶你未嫁,咱倆就搭夥過日子,也不用注冊登記什麽的,就個伴兒得了。方童毫不留情的踹了他幾腳:“NND,我這姿色怎麽也淪落不到這種下場吧!”

作者有話要說:

☆、悠悠我心(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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