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程凱提着鞋去找方童,其實方童難為情得要命,一切都是虛張聲勢,她的臉通紅,心髒也快從嗓子裏蹦出來了。見只有程凱自己進來,她迅速卸下僞裝,哭喪着臉說:“老大,我這形象算是徹底毀了,有辭職的必要嗎?”

“快穿上吧你,你腦子進水了是嗎?你這出戲叫什麽?武松打虎?有病吧你!”

“還武松打虎呢,我是母老虎打西門慶。”方童沒心沒肺的說。

程凱看着她把鞋穿好,在她耳邊說:“沈總倒沒說什麽,就讓我問問怎麽個情況,他找你們老板談公事去了,你也真是的,非得在他眼皮子底下上演全武行,他脖子都讓你高跟鞋擦破皮了。”

方童腦補了一下剛才的精彩畫面,确實她第一下扔出鞋子時有些用力過猛,她當時處于慌張和淩亂當中,也沒顧得上跟沈安沉道歉。她擡起腳仔細看看,高跟鞋上也沒見有什麽血跡,就寬心不少。“你替我跟沈總道個歉吧,那混蛋忒不是東西,我當時也是急火攻心。”方童沒敢說的是,除了這個原因,她見到沈安沉之後的情緒波動,才是這次莽撞又粗魯的罪魁禍首。

出乎意料的是,朱秀秀還沒有從和這個人的糾纏中解脫出來時,他就辭職了,辭職當然是為了給他留些顏面,實際情況是勸辭,即使他不遞交辭呈,公司也會停止聘用他的。程凱把方童對他說的話如實轉述給沈安沉,沈安沉聽完,皺了一下眉頭,就說了兩個字:“辭了。”于是人力資源部馬不停蹄,立即将總經理的旨意提上日程。

因為這件事,方童幾次下決心要給沈安沉打個電話,一是表示慰問,慰問被她無意打傷的脖子,二是表示感謝,感謝替她和朱秀秀都出了口惡氣,三是表示忏悔,忏悔她跟程凱講述情況時的誇大和添油加醋。可最後她也沒行動,她每天睡前都要組織語言,把想說的話構思好了,可等到第二天睜開眼,勇氣就消失殆盡了。

租房子的事還沒有着落,另一件事又快馬加鞭的趕來騷擾她的生活了。大學期間,有一次紅十字會到學校來做骨髓捐獻的動員,方童聽得心潮澎湃的,當即就和一衆同學挽起袖子,留下幾毫升血液标本入了中華骨髓庫。時過境遷,此事至今已有四年,她做夢也想不到,當時把她感動得熱淚盈眶的宣傳片,馬上就要在她身上重演了。

那天她正和程凱在房屋中介所附近吃火鍋,準備吃完就去看房的,中途接到電話,通知她與四川省成都市的一個十二歲小姑娘骨髓配型成功了,如果她願意并且身體條件允許的話,希望方童能捐獻造血幹細胞挽救這個白血病小姑娘的生命。

方童愣了兩分鐘,又讓人家重複說了三四遍,才明白個大概。其實她對這件事壓根也不了解,當時就是年少輕狂,熱血青年,大家看了宣傳片後一時激動,誰能想到真有一天一個電話打過來,告訴你比中大獎概率還低的配型成功在你身上發生了呢。

人家也是曉之以理,動之以情,說得方童都不好意思拒絕了,她就覺得這事聽起來挺吓人的,媽呀,捐獻什麽不好,捐獻骨髓,我媽要知道了還不得吃了我。人家又把患病小女孩的情況給她介紹了一下,方童最聽不得這個,分分鐘被戳中軟肋,她想反正人家不能為了救一條性命就害死另一條性命吧,只要不死,別的都好說,幹脆答應了吧。

她挂上電話,把大致經過講給對面一臉茫然的程凱,程凱聽了個半吊子,就按捺不住拍案而起:“方童你神經病啊,什麽情況你就答應了啊,你能對自己負點兒責任嗎?哪怕你跟人家說回去商量商量也行啊,你是不是……”

“哎呀,行了,我都應承下來了,你就別給我添堵了,那小孩兒才十二歲,我好歹幫她活到談戀愛的年齡,要不然太可惜了。再說了,還能以命換命嘛,大不了少活幾年,我看我也夠嗆能嫁出去,與其老到一定程度最後便宜給你,還不如趁着容顏俏麗給世界留個好印象呢。”方童嘴硬,心裏也是打鼓。

程凱氣得掉頭就走:“你TMD以後少理我,咱倆誰也不認識誰。”

方童回家後上網查了半宿的資料,她發現互聯網原來真是個好東西,以前就看喬森挂在上面不下來,也不知道有什麽吸引人的。方童平時持續上網時間沒超過一個小時的,也就是看看明星八卦新聞什麽的,她從不在電腦上看電視節目,就喜歡抱着傳統的電視機一集一集的追,也不喜歡用那個看影片,感興趣的就直奔電影院。

看到最後,方童就放心了,人家這事兒都弄得挺成熟的了,而且對捐獻者根本沒什麽傷害。她情不自禁的哼着小曲,把電腦關了,也不顧已經淩晨兩點多,直接就給程凱打電話過去。程凱起初吓了一跳,确認方童沒什麽大礙後就重新陷入半昏迷狀态。

“老大,你聽我給你念啊,我都記在小本子上了,這個骨髓捐獻不是抽骨髓的意思,就是抽一兩百毫升的血,完後人家離心一下,把用得上的造血幹細胞提出去拿走,你剩下那些什麽紅的啊,白的啊細胞什麽的,人家洗洗還給你輸回去,特別安全,對人體沒有任何影響的,就跟獻血一樣一樣的,我既不會衰老,也不會折壽,總之就特別安全就是了。”

方童打定了主意,她跟紅十字會的人聯系過幾次,人家說至少提前五天要住院,然後每天會給她打一種促進造血幹細胞活性的藥物,具體她也不懂,反正掐指算算,加上抽完血後的恢複,怎麽也得請小半個月的假。她有五天年休,之前還替班存了幾個休假,兩周應該不成問題。

她不敢跟父母說,連程凱都不情願,見面除了唠叨就是責備,要是她爸媽知道了,估計能把她綁了鎖家裏。但無論如何也得找個人陪着她吧,做個飯端杯水,哪怕唠唠嗑幫她打發無聊的休養時間呢。她靈機一動想起來已經放了寒假的程采,程采是他們學校學生會幹部,放假也不急着回家,天天跟一大群同學做義工,養老院孤兒院,四處慰問。宿舍放假封了,她就一直住在程凱那裏,早出晚歸的,比上學時還忙。

把這個想法跟程凱一念叨,兩人一拍即合,程凱說他也是這個意思,到時候肯定不能讓方童一個人在家裏待着,小釆雖說四體不勤五谷不分,不是什麽太靠譜的孩子吧,但怎麽說自己一個大男人去伺候單身女青年也說不過去。程釆對這事特別積極,簡直快把方童當成英雄膜拜了,她正是時時散播正能量的年紀,接到這個任務後不敢耽擱,又是上網了解相關知識又是跑書店買菜譜,弄得方童都感動了。

方童跟技術部經理遞交了休假單,要好的幾個同事問她為什麽突然請假這麽久,她不想把事情張揚出去,就撒謊說要去歐洲旅行。晚上她跟程凱自嘲道:“你說我冤不冤,做好事都偷偷摸摸的,還得說去歐洲,虧心不虧心啊!得了,上班前我先淘寶買點兒紀念品吧,他們都眼巴巴盼着呢,不要問我的名字,姐姐我叫紅領巾。”

住院前程凱和程釆一起幫方童收拾東西,方童覺得也沒什麽可準備的,就帶了一些換洗衣服和洗漱用具。她拿出一個雙肩包,往裏面放東西,等都弄好了,程凱兄妹倆囑咐她早點兒休息就走了。方童躺在被子裏用手機又看了一會兒骨髓捐獻的注意事項,關手機前,她也不知道怎麽回事,不由自主的打開通訊錄,沈安沉的電話號碼被她調出來,毫無邏輯的十一個數字,跟她沒有什麽太大幹系的一個男人。她翻身下床,從陽臺的置物架上解下金色綢帶,也沒開燈,摸着黑塞進背包裏。

整個過程很順利,方童本身體質就不錯,也沒什麽大的不适。她提前給父母打電話,說要出差半個月,讓他們別惦記,她覺得怎麽着也得養得面色紅潤點兒了再回家,免得露出破綻。程釆買了排骨和大棗,摩拳擦掌的要給方童補營養,方童轉天下午就出院了,她随着程凱他們走到停車場,越走頭越暈,直到坐進車裏才緩過來。

方童休假一周之後,沈安沉才知道這個消息,他無意中看到人力資源部報給程凱的出勤表,方童那一欄中,有半個月都是空白。他站在程凱桌前把報表捏起來仔細瞧了瞧,然後就指指他的辦公室,對程凱說:“程助理你跟我來一下。”

“程助理,方童休假的事你知道吧?我冒昧的問一下,她是有什麽特殊的安排嗎?”沈安沉見程凱面露為難之色,又補充一句:“這純屬是我的私人問題,與工作無關的,你要是不想說也可以不回答。”

程凱跟方童也沒溝通過骨髓捐獻的事能不能告訴沈安沉,他不敢貿然說出真相,只好再一次抛出方童之前編的借口:“沈總,那個,方童她去歐洲了,旅行去了,散散心,過幾天就回來。”

“德國嗎?”沈安沉立刻冷着聲問了一句。

程凱搞不清沈安沉的用意,方童與沈安沉之間的交往,程凱聽過的只是皮毛,細節方童一般是不講的,程凱不明白他怎麽會問出這樣的問題,便含糊着點點頭:“大約是吧,具體的她也沒跟我說。”

“哦,我知道了,謝謝你,你去工作吧。”沈安沉咳嗽了一聲,下了逐客令。

正往外走着,程釆恰好給他打來電話,問他要不要給方童買些補血藥什麽的。“是藥三分毒,你就給她食補吧,讓她別沒事滿地溜達,逞什麽能,老實卧床,下禮拜就上班了,她真以為自己大力水手呢,吃菠菜就精神矍铄了……”

“程助理,程助理你等一下。”沈安沉從桌子後面站起來,急切的喊程凱,他聽到的這幾句,半個字也沒提到方童,可他就是覺得陣陣不安,就是覺得這裏面每一個字都和方童有關。

程凱趕緊挂上電話調轉回頭:“沈總您還有事?”

“方童真的去歐洲了嗎?她是不是生病了?你剛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偷聽的,方童……”沈安沉今年三十五歲,他從沒有像現在這樣慌張和不知所措,思維和語言都是混亂的。

“沈總……”程凱見沈安沉這麽焦急,心中也明白幾分,糾結着說不說實情。

沈安沉顧不上拿手杖,跛着腳走到程凱身邊,又問他:“方童有什麽事嗎?你方不方便告訴我?”

程凱一咬牙,心想頂多了方童罵我一頓,大不了東窗事發再負荊請罪呗,索性就說了:“沈總,是這樣,方童去做志願者骨髓捐獻了,昨天剛出院,情況挺穩定的,她比較低調,不願意讓別人知道,才跟大家說去歐洲的。”

沈安沉呆住了,他直直的瞪着程凱,足有一分鐘,幾乎連呼吸都忘記了。程凱也不知該走還是該留,尴尬的撓着頭發,沈安沉好久才舒了一口氣,背過身子對程凱說:“你先出去吧,謝謝你。”

屋裏就剩下他自己一個人,他打開電腦想查查骨髓捐獻相關的知識,可屏幕上的字一個也看不進去。沈安沉坐下又站起來,起身後複又坐下,他出奇的想吸一支煙,可手上沒有,便更加焦慮。他眼前是淋着雨趟着水鑽進他車裏的方童,是坐在他對面陪着他喝粥的方童,是把圍巾纏在他頸間的方童,是端着盤子大口吃奶油的方童,也是那個橫眉立目扔完高跟鞋留下潇灑背影的方童。

沈安沉再也待不住了,他抓起車鑰匙走出辦公室,也沒有穿外套,也沒跟外間的秘書和助理打招呼。他對于自己的腿其實是有些自卑的,所以走路的時候通常把節奏控制得偏慢,這樣缺陷就不明顯了,可此時此刻,他只想盡可能走快些,動作是畸形的,左腿完全是被拖拉的狀态,他頭一次如此放縱的把自己是瘸子這件事展現出來。

去方童家的路變得漫長,他簡直快控制不住煩躁的情緒,紅綠燈時的等待是一種煎熬,穿梭的行人于他也是折磨,沈安沉發瘋般的想見到方童。他停好車子上樓時才發現太過匆忙忘記帶手杖了,樓梯扶手上塵土很厚,沈安沉根本就沒注意到,他敲門時甚至連站住的力氣都沒有了,倚着旁邊的牆上硬撐着。

方童在家裏躺了一個星期,都快憋死了,她沒覺出捐獻骨髓帶給她什麽身體上的消耗,感覺跟從前沒什麽變化。程釆可不馬虎,真拿出一副照顧癱瘓在床病人的勁頭兒,她煲湯又熬粥,飯菜全送到方童床上,要是生理允許的話,大約去廁所這事她都要搶着代勞了。方童覺得自己就是一壓榨長工的地主婆,越發懶惰,最後連遙控器都不碰了,想換臺直接呼喚小釆。

門鈴聲響起,程釆在衛生間裏朝外嚷:“童童姐,勞煩您動一下您尊貴的長腿,移動到客廳開一下門好不好?我剛進來,一時半會兒的出不去啊!”

方童懶洋洋的從床上起來,趿拉着拖鞋往外走,嘟囔着:“指定是你同學又來蹭飯了,打着伺候我的幌子拿我家當你們革命根據地了是吧?一會兒我就跟你哥告狀,你別跟我裝可憐博同情。”

門開了,氣喘籲籲的沈安沉和瞠目結舌的方童,他們對視着,誰都想跟對方說很多話,可是誰又都不知說什麽好。方童回回神,剛想請沈安沉進來,沈安沉忽然伸出一只胳膊:“我抱抱你吧,我抱抱你好嗎?”他的聲音分明是憐惜和心疼的,然而表情卻沒有太多波瀾。

“我什麽都沒聽見啊,也什麽都看不見,你們繼續,你們繼續,當我不存在就好了。”程釆捂着眼睛從廁所裏出來,一頭紮進卧室。

方童害羞的笑了笑:“還抱嗎?氣氛都讓她破壞了,要不先進來再說?沈總你……”

沈安沉向前邁了一步,一把将滔滔不絕的方童攬進懷裏,他比方童高出整整一頭,他的下颌輕輕的落在方童的頭頂上,她蓬亂的頭發讓他覺得癢癢的,有淡淡的洗發水的清香傳來。方童覺得有點兒透不過氣,而且沈安沉好像累得要命,不住往她身上靠,她勉強揚起頭:“那個……”

“別說話,再抱會兒,抱一會兒。”沈安沉不等她說完又把她往胸前壓得更緊,低頭用心的在她發間嗅着。

作者有話要說:

☆、情動你我(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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