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方童盤腿兒坐在沙發上,手裏捧着她寶貴的小本子,一本正經的給坐在對面椅子上的沈安沉讀。內容無非是骨髓捐獻的各種知識,什麽如何選擇志願者,如何配型,配型成功後怎樣進行異體移植,移植的技術和影響,以及移植後的注意事項等等。沈安沉用心的聽她一字一句的念完,他怎麽看都覺得眼前的姑娘比從前蒼白,沒有以往那麽有活力,心裏就隐隐作痛。
“綜上所述,這件事利國利民,全是受益者,沒有被害人,受捐者獲得重生的希望,捐獻者得到靈魂的升華,阿彌陀佛,我死了以後肯定是上天堂,您信不信?”
“不許胡說,你這樣坐這麽久沒問題嗎?是不是應該到床上休息啊?”沈安沉探身彈了一下方童的額頭。
程釆見已經到了午飯時間,就過來問沈安沉要不要留下一起吃,沈安沉搖頭剛說“不用了”,方童就從沙發上蹿起來:“怎麽不用了?你留下吧,小釆手藝雖說跟我沒法比,不過好歹能填飽肚子,你吃完再走吧!”她說完才意識到自己稱呼沈安沉“你”而不是“您”,感覺不妥,趕忙找補一句:“我是說,您留下跟我們一起吃吧,別客氣。”
“我馬上還要開會,得立即回公司才行,本來就不應該跑出來的,不過實在坐不住了,你沒事我就放心了,再說我不走會耽誤你休息。”沈安沉站起來,摸了摸方童的頭發。
方童仰頭看着沈安沉,有想說的話卻又只得咽下去,因為程釆也在,她說不出口。“那我送您吧,就送到樓下,我穿暖和點兒。”方童知道沈安沉指定得拒絕,便率先快步跑到門邊,套上大衣和圍巾,連帽子也戴好了。
沈安沉笑了:“好。”
他們一起關上房門,方童朝他手裏看看,空蕩蕩什麽也沒有,她把揣在口袋裏的手抽出來,有點兒害羞的說:“您也沒帶手杖,我也忘拿抹布了,您看,我扶着您下樓成不成?”
她小心翼翼的把手放在沈安沉肘上,也不知道位置和力度合不合适,她正糾結着,沈安沉緩緩把胳膊移開,而是牢牢牽住了方童的手。方童快暈了,哪怕當初看着将近兩百毫升鮮紅的血從她身體裏流出去她也未曾暈過,這個人的手暖暖的,他的手掌寬厚卻不粗糙,他的手指修長而非纖細,她不由自主的緊緊握住沈安沉,嘴角翹起來。
沈安沉忽然發現三樓原來并不高,他還沒有捂熱掌中的這只手,就走到樓門外了。他戀戀不舍卻又不敢讓方童在寒風中待得太久,于是用力攥了攥她的手指便松開了:“回去吧,聽話,外面太冷了。”
方童四下觀望,看到沈安沉的車就在不遠處,便說:“您上了車我再回去,我就站在這裏看着。”
沈安沉微笑着點頭,擡腿要走,方童拽了拽他的胳膊,低着頭紅着臉小聲說:“那個,沈總,咱們算不算……我是說,我就是确認一下啦……您和我,咱們……哎呀,沒事了,再見,您慢點兒開!”
方童窘迫至極,轉身就往樓道裏跑,沈安沉拉住她,吻了吻她的頭頂:“以後,假如有人問起,你得說,你是有男朋友的。”
“真的?那咱們就算……”方童眼睛冒光,“那要是沒人問的話,我能不能自己說?”
這當然不是方童的初戀,她大學時懵懵懂懂,談過一個男朋友,然後就是和她相濡以沫三年多的喬森,她不缺乏戀愛的經驗,這件事于她而言,也算不上新鮮。可不知怎麽了,此時此刻,她覺得自己不是二十八歲,是十八歲,她簡直忘記了好不容易在職場中磨砺出的圓滑和世故,也忘了在過往戀愛中總結出的規律和流程。她覺得自己就是一個情窦初開的小女孩兒,不期而遇的怦然心動,她的情商和智商在他面前幾乎都歸零了。愛情中,她以為自己總算長大,能夠無所畏懼、所向披靡,誰知世上竟還有一個男人,讓她丢盔棄甲、潰不成軍。
沈安沉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接近十二點了,他每周的例會安排在周一的下午一點鐘,從方童家開車到瑞克萊,至少需要二十分鐘,這還是不堵車的情況之下,所以無論如何,他現在都應該回去了。可他想也沒想,完全把這些事抛向腦後,他望着眼前的姑娘,她臉上因為羞澀而飄起的紅雲還未散去,她的眼睛只敢盯着地上而不是投給自己。
“方童,假如你不嫌棄,咱們戀愛吧。”沈安沉都不能相信這句話是從他嘴裏說出來的。他在愛情上始終是被動的一方,他不擅于表白自己的感情,也不會梳理自己的感情,他總是盲目的和消極的。
那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呢,他發現自己時不時的就會被腦海中的一抹身影糾纏,她穿着米黃色的套頭衫,在燦爛到耀眼的陽光下對着他鞠躬說“再見”,她笑起來眼睛就變成兩道彎彎的月兒,盡管不妩媚,裏面卻清澈一片。她說話不講究分寸,不優雅,也不精致,他以為自己是不喜歡的,直到有一天,他和朋友相聚,中途随口說“不好意思,我要去一下廁所”,在大家錯愕的眼神裏,他被自己逗樂了,是的,那姑娘沒動一兵一卒,他就淪陷了。
方童咧着嘴笑起來:“不嫌棄。”
程凱下班後到方童家吃飯,方童把他拉到陽臺上,給他點了一支煙,程凱撇着嘴:“說吧,有什麽事求我?”
“老大,你記不記得我跟你說過我不會再來辦公室戀情了,代價太大?”
“嗯,記得,怎麽了?我也沒打算跟你表白啊。”
方童眨眨眼睛說:“老大,我失敗了,還是辦公室戀情,我和沈安沉……那個啥,你懂了吧?”
程凱雖說并不感到意外,可對此也不看好,他給方童分析利弊。比如成長環境的差異,比如人際社交的不同,當然還有最重要的,一個是老板,一個是員工,程凱說,童童你二十八歲了,輸不起了,假如跟他分手,再辭職一次,小半輩子就算毀了。
“沒事,毀吧,我有這心理準備,老大,你也說我二十八歲了,我想再愛一次,不顧一切的那種,最後來一次。”
方童睡前想了很多今後工作和生活中可能出現的變化,她想着要這樣或那樣的來解決,然而事實是,沈安沉根本不需要她操心,他把一切都處理得很好。他既不打算故意隐瞞,也沒有刻意聲張,在公司裏遇到時,沈安沉會湊過來與她交談,而不是簡單的打個招呼掩蓋他們之間的關系,這讓方童感到溫暖,她私下對程凱說,老大,如果說之前我還有畏懼和猶豫,那現在也全都不見了,我愛上他了,我确定。
沈安沉帶方童去吃飯,有西餐廳也有中餐廳,方童漸漸掌握了他的飲食習慣。他挑剔,順口的就那幾種,反反複複的點。他吃飯一如既往的慢,飯後喜歡熱湯,不吃冷飲和甜品,拒絕油炸和碳烤類食物。方童對他說,我前男友素食,現男友偏食,我上輩子到底造了什麽孽啊,一定是浪費糧食太多得罪各路神靈了。
飯後他們大多會散一會兒步,方童還是習慣叫沈安沉“沈總”,沈安沉聽後總要皺眉頭:“你是想讓別人以為我霸占了公司秘書嗎?”
“那我喊什麽?沈……大哥?沈……叔叔?沈……伯伯?”
沈安沉瞪起眼睛:“還能有靠譜的嗎?”
方童大笑:“能,能,你別嫌肉麻就成。”
“那我聽聽,說得好有賞。”
方童壞笑道:“以後我叫你安森吧,你看,我前男友叫喬森,你得排好隊,你們都是‘森'字輩兒的。”
沈安沉掐住她的脖子,佯裝愠怒:“都不是中國人還敢跟我論輩份呢,再提他我不客氣。”
“我錯了我錯了,我換一個好聽的成不成?”方童連連求饒。
“說。”
方童拿手背遮住眼睛:“親愛噠……”
她還沒從羞臊中緩過神來,就感覺有溫熱而柔軟的唇覆過來,先是輕輕拂過耳畔,再穩穩落在她的唇上。那是一個甜膩又漫長的吻,方童起初驚訝的睜圓眼睛,滿腦子都在思考自己晚上有沒有吃什麽帶刺激性味道的食物,思考自己的嘴唇會不會太幹燥缺乏質感,思考自己是應當主動一點兒攬上他的肩還是靜靜待着就好。
但很快的,她意識逐漸抽離,她情不自禁的雙手摟住他的脖頸,踮起腳尖去迎合他。她的舌掃過他整齊的牙齒,他口腔中有一股特殊的香味,那不是口香糖能制造出來的。他們不知不覺的吻了很久,最後沈安沉又吻了一下方童的額頭才算結束。
“不帶你這樣的,哪能搞突然襲擊呢!”方童捶了沈安沉一拳。
沈安沉把方童的手放進自己的外套口袋裏:“怎麽是突然襲擊呢,不都說了嘛,說得好有賞。”
到方童家樓下,方童堅持不讓沈安沉送她上樓,沈安沉點頭:“好,那你上去後把燈打開,然後給我打電話我再走。”
“你知道嗎,我有個願望,就是在夏天的時候,我們吃過晚飯,手挽着手去路邊散步,每人穿一件短褲,還有一雙人字拖,你在路過的商店裏給我買個冰淇淋,我就幸福死了。”方童上樓前對沈安沉說。
“這個……好像有點兒難。”沈安沉認真的回答。
方童急眼了:“這都不行?那不要冰淇淋行嗎?”
“不是,主要是你得先去給我買人字拖。”
既然和沈安沉戀愛了,那麽再住在喬森的房子裏,就更說不過去了。程凱和方童跑房屋中介所的頻率越來越高,下班後再相約一起看房,有時連吃飯的時間都擠不出,只能半路随便買些快餐填肚子。方童說,我現在租房的條件嘛,別的都不重要了,但必須帶電梯,這是大前提,其他一律好商量。
沈安沉是從程凱口中得知方童正為租房發愁的,他聽到程凱跟秘書室的人打聽瑞克萊附近的房屋信息,就猜了個大概,立即給方童打電話确認,果然不出所料。方童對沈安沉是不打算有任何隐瞞的,她把跟喬森的那次見面完完整整的給沈安沉講了一遍,沈安沉聽完沒有方童預想中的種種反應,而是平淡的說:“房子總會找到合适的,你不要着急,我想喬森絕不是小氣的人,不會計較你暫時住在那裏的。”
但那個周末,沈安沉放下所有的工作和應酬,一大早就開車去接方童。他說幫方童物色到了好住處,方童興奮不已,跟着他七拐八拐的,竟是幾個月前,沈安沉生病時,她和程凱去探望他的地方,也就是,沈安沉家所在的小區。
方童死活不下車,使勁搖頭:“不行不行,真不能住你那兒,雖說我也不是思想保守的人吧,不過這個短期內真接受不了。”
“想什麽呢,不是住我家,你別總想着占我便宜。”沈安沉把她硬拉出來,提着她進了電梯。
方童記得沈安沉家在十六樓,可電梯到了十五層就停下了。方童迷惑不解的問:“什麽情況?不是去你家坐客啊?”
“不是,是我到你家來坐客了。”沈安沉領着她走到一間房門外,利落的輸進門鎖密碼。
這是一套很大的兩居室,帶一個錯層,屋子已經經過精致的裝修,淡黃色的壁紙和深色的地板,只是沒有家具。方童欣喜的發現客廳裏有一扇巨大的落地窗,從那裏灑進無數陽光,照亮了整個房間。還有廚房,是乳白色的木質櫥櫃,歐式的吸油煙機鑲在櫥櫃當中,簡直就是方童的夢想。她指着旁邊一塊兒空出的位置對沈安沉說:“這裏應當有一個冰箱,那就完美了。”
沈安沉微笑着問:“是不是雙開門那種巨大無比的才最好?”
“哇塞,你怎麽知道?”方童跳起來。
他們席地而坐,方童貪婪的看着整間屋子。她想起當初喬森帶着她第一次去看房的情景,就是她現在住的地方,她在空蕩蕩的房子裏發神經,對着空氣規劃每一件家具如何擺放。遺憾的是那裏沒有落地窗,那是方童一直心馳神往的,再有就是略小的廚房,并不是方童親睐的開放式,喬森當時抱着她,信誓旦旦的說:“童童,給我時間,我會給你最好的。”
這是喬森的口頭禪——“我會給你最好的”,“我會幫你作最好的選擇”,“我是為你好”——時至今日,想起這些,都會讓方童感動得要命。
“在想什麽?”沈安沉看出她在走神。
“想起來喬森了,這不好吧?”方童有些慚愧。
沈安沉裝作嚴肅:“我在的時候就不要想了,不在的時候還可以通融一下。”
“真的,哇塞,安森,你好大度,我崇拜你。”
沈安沉把方童擁進懷裏:“我胡說的,我在不在你都不許想。”
方童眨巴着眼睛,認真的說:“安森,謝謝你,這房子多好啊,單是看一看我就心滿意足了。不過,我真的不能住進來,你對我好,我心裏都是知道的。我現在要是特落魄付不起房租的話,就心安理得的住了,但目前形勢大好,兜裏錢也不少,你就別縱容我養成好吃懶做,不勞而獲的壞習慣了。”
“沒說不問你要錢,房租照付的,房子又不是我的。”沈安沉神色從容的說。
“真要錢啊?那我更不能住了,交完房租就吃不上飯了。”
沈安沉快速思索了一下方童的收入水平:“房東說每個月兩千。”
方童翻着白眼:“去你的,這麽好的地段,再加上這麽好的小區環境,再加上這麽好的物業管理,再加上這麽好的房子,再加上這麽好的裝修,只要兩千?不可能!除非房東是你爸!”
“嗯,沒錯,房東是我爸。”沈安沉輕描淡寫。
“你,你,你說真的啊?那我可不敢住,你家人會看不起我的。”方童從地上蹦起來。
沈安沉腿腳不方便,自己起身很困難,就沖着方童伸手示意她拉一把,方童剛攥住沈安沉的手要用力,反被沈安沉又拽回懷裏。“這麽好的地段,再加上這麽好的小區環境,再加上這麽好的物業管理,再加上這麽好的房子,再加上這麽好的裝修,這些全都一文不值,重點是,還要加上這麽好的鄰居。方童,我需要你,我需要你在離我最近的地方,如果你不肯去我家,那麽只能是這裏,我沒打算給你別的選擇。”
方童濕了眼眶,喬森總說會給她最好的,他為她營造更舒适的生活環境,給她規劃更有發展的将來,永遠都是他帶着自己成長,永遠都是方童需要喬森。
方童與沈安沉面對面坐下,她向前傾過身子,傾了又傾,終于夠到沈安沉的唇,她不假思索的吻了過去,然後笑盈盈的對他說:“知道了,我會搬來的。”
作者有話要說:
☆、情動你我(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