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搬家刻不容緩,沈安沉恨不得連夜行動才好,方童磨破嘴皮子他才答應熬到下周末。方童找來幾個紙箱,每天下班後就回家整理東西,衣服、生活用品、書和小家電,全都規規矩矩的碼進箱子裏。

沈安沉載着她去了一趟宜家,她選了一堆大小擺件什麽的小物品,最後沈安沉實在看不下去了,對她喊道:“你幹正事吧,快挑家具,你要抱着這些個廢品睡地上不成?”他們買了各種櫃子,一張大床,還有乳白色的兩人座小沙發,結賬時,方童又跑回去,拖來一面穿衣鏡。

搬家那天全體出動,程凱和程釆七點多就到方童家集合了。方童不讓沈安沉過來,她說自己也沒有大件行李要搬,就是幾個箱子,有他們三個足夠了。可沈安沉到的比誰都早,他開了一輛奔馳SUV,倒是沒上樓,就守在下面,程凱他們把東西運下來,他就接過去放進車裏,然後再走回樓道內等着下一批。

鎖門的時候,方童拎着鑰匙在空空的屋子裏走了一圈,家具都是當初她和喬森精挑細選的,還買了配套的窗簾和床品。方童臨搬家前把整個房間徹底做了一次大掃除,床單被罩的統統洗幹淨,再整整齊齊的鋪好。屋裏的布局她基本沒動,都保持着原來的位置,只把分手後她自己買的豆漿機之類的帶走了。

程凱見她遲遲不出來,就回屋叫她:“想什麽呢?舍不得啦?”

“你看,這裏紮過我的手呢。”方童摸着梳妝臺側面的一個小突起,傷感的說。

“童童,我有預感,你能過得好,我妹妹這麽一好姑娘,打着燈籠都找不到的。”程凱倚着窗臺望着方童。

方童嘆了口氣:“老大,我搬進來的時候,真的打死我都不相信會有這一天,我是想跟喬森好好過一輩子的。你說我跟沈安沉,不會也走到這一步吧?”

程凱剛要開口安慰她,方童突然自己傻笑起來:“呸呸呸,我怎麽就不能念叨點兒好的呢,上帝保佑,讓我跟沈安沉白頭到老吧,哪怕少活個十年八年的也行啊!”

方童跟在他們屁股後面滿屋子遛達,一會兒擦擦這,一會兒抹抹那兒,沈安沉和程凱把運來的東西按照方童的指示放到相應的地方,程釆則被派去買零七八碎的雜物。沈安沉一眼看見方童舉着大號行李箱往櫃子上放,他急着要過去幫忙,腳下不穩,差點兒跌倒。方童吓出一身冷汗,嗔怪他道:“怎麽這麽不注意呢!”

“求你別跟着搗亂了,超過十厘米的東西一律不許你動手,到旁邊坐着去,別在我眼前晃了。”沈安沉指指遠處的沙發。

方童做個鬼臉:“遵命,沈總,咱倆到底誰是殘疾人啊?”

沈安沉作勢打她,她跳開了,哈哈大笑:“我是我是,請您息怒。”

到晚上七點多,搬家工程終于落下帷幕,中午他們在忙亂中就沒好好吃飯,是程釆到樓下買了點兒包子大家邊幹邊裝進肚子的。方童覺得晚飯決不能含糊,程家兄妹倆一致建議吃火鍋,又熱鬧又美味,方童問沈安沉他的意見,沈安沉随和的說:“我都可以的。”

他們去了海底撈,程釆一聞到香味就把持不住了,亂七八糟點了一堆,又選了她最愛的紅油鍋底,然後就咂巴着嘴等着上菜。方童想到沈安沉不喜歡吃油膩的東西,就問他:“給你點個清湯的吧?這個你吃得慣嗎?”

這是第一次以男朋友的身份跟方童的朋友吃飯,沈安沉不想讓程凱他們覺得自己是在擺架子,于是點點頭:“行,沒問題。”

吃得挺盡興的,程釆一會兒招呼碰杯,一會兒忙着夾菜的,方童都眼花缭亂了,心想這年輕幾歲是不一樣哈,當年姐姐我朝氣蓬勃,意氣風發的時候,好像也沒這麽大精神頭兒啊。

方童一直留心沈安沉,見他吃得也是興高采烈,才放下心來。她中途準備偷偷過去提前結賬,剛站起身就被沈安沉識破了,他拿出錢包遞給她,表情平淡,仿佛他們向來都是如此的。

晚飯時沈安沉喝了一杯紅酒,所以回去時方童就成了司機,沈安沉一上車就情不自禁的笑了:“方童,你上次說你的願望是牽着手逛街,還要短褲人字拖和冰淇淋是不是?知道我的願望是什麽嗎?就是這樣,一起出門,再一起回家,我喝酒了也沒關系,我不舒服也沒關系,反正總是有你陪着我的。”

進到電梯裏,方童摁了十五層又摁了十六層,沈安沉問:“方小姐不邀請我去家裏坐坐?”

“都這麽晚了,改天吧,沈總早點兒休息吧,明天還得為瑞克萊鞠躬盡瘁呢。”

“去吧,我跟你說幾句話。”方童看沈安沉的樣子,覺得不是在開玩笑,便由着他跟進屋裏。

雖說不是新房子,但家具總是新的,屋裏還有一股奇怪的味道,方童想先去把窗子打開通風,沈安沉拉住她的手,把她按坐在沙發裏。“別鬧,我開窗戶去。”方童掙紮着要站起來。

沈安沉拽過一把椅子,坐在方童對面,他此刻竟有些嚴肅,方童察覺出來,就不再說話了。

“方童,我隐瞞了你一件事,現在要告訴你,你會不會逃跑呢?”沈安沉的手是冰涼的,方童雙手握住了替他暖着。

“是已婚已育嗎?”方童歪着頭問。

沈安沉忍不住笑了一下,搖搖頭:“當然不是。”

方童立刻放松不少:“那最壞的情況就排除了,是離異已育嗎?”

“不是。”

“這樣啊,只要不是這兩件事至少我父母就不會反對了,是不孕不育嗎?”

剛剛營造出的氣氛瞬間就被破壞了,沈安沉笑着拍了拍方童的臉,目光中都是寵愛:“你還能離開生孩子這點兒事嗎?都不是的,方童,我要跟你說別的。”

方童孩子氣的用鼻尖蹭蹭沈安沉的手:“說吧說吧,我聽着呢。”

“我十年前被确診為自身免疫性肝病,你大約是聽都沒聽過的,然後不斷惡化,最後發展為肝硬化,八年前做了一次肝移植手術,當時用了太多激素,牽連着出現了胃潰瘍,面積很大,萬不得已又做了一次胃部分切除。所以你現在看到的我,不只是瘸子那麽簡單,可能殘疾的部位超乎你的想象。方童,我失眠很久了,這些話應當在我們戀愛之前告訴你的,可是……”沈安沉哽咽了。

“混蛋,你為什麽不早說!”方童跳起來尖叫。

沈安沉輕聲道歉:“對不起。”

“你這麽多毛病剛才還敢跟着去吃紅油火鍋?中午還敢跟着我們一起吃涼透了的肉包子?晚飯時還敢跟着程凱那小子喝紅酒?我瘋了瘋了,鄭重警告你,以後除非萬不得已,否則一律不許在外面吃飯,要不然你別怪我不客氣。”方童聲色俱厲。

“方童……”沈安沉擡頭看着她發火,他設想過千百種方童可能出現的反應,比如與他抱頭痛哭,比如向他刨根問底,甚至比如拂袖而去,單單這一個,是他沒想到的。

方童肝火正旺,依舊滔滔不絕:“你知不知道火鍋裏含多少油?你知不知道酒精超級刺激胃?哎呦,你不是跟我說你三十五了嗎?這是三十五歲的人做的事嗎?你,你……”

沈安沉用力的把方童抱進懷裏,他吻着她的耳朵和脖頸,手指撫着她柔順的長發,懷中的姑娘肩膀浮動,漸漸傳來她抽泣的聲音,沈安沉用拇指揩掉她的眼淚,姑娘越哭越兇,她流着淚含糊不清的咕哝:“你怎麽受了這麽多苦呢,太不公平了。”

“那沒什麽的。”沈安沉也落淚了,他不是想到自己的人生有多麽坎坷,也不是回憶起被病痛糾纏的那些歲月,一切只是因為,他懷裏的這個姑娘,她為他流下的眼淚絕不與過往那些人相同,那些人的淚裏大多都是同情和惋惜,都是憐憫和恻隐,而她,則是發自肺腑的心疼。假如之前的遭遇都是為遇到這個姑娘而埋下的伏筆,沈安沉想,那麽上帝大概打了個盹兒,真是便宜他了。

方童約了喬森下班後見面,她要把鑰匙還回去,再跟喬森說一句感謝。喬森來到定好的餐館,是方童選的,以只做素食為特色,把豆制品和蔬菜弄得美輪美奂。一落座,方童就搶着說:“今天我買單,喬森,以前都是你給我買好吃的,我花錢的時候屈指可數,這回你就滿足一下我的虛榮心吧,我想女漢子一把。”

喬森沒拒絕,他們點了四個菜,德國人的習慣是,不搞形式主義,堅決貫徹艱苦樸素,勤儉節約的優良傳統。方童從包裏把鑰匙掏出來,鑰匙圈是一個櫻桃小丸子的塑料人偶,喬森和她一起買的,還墜在上面。

“哈哈,兩個好消息,一是我戀愛了,二是房子騰出來了,鑰匙你收好吧。”

“和沈安沉嗎?”喬森盯着鑰匙,卻沒動手拿。

方童大大咧咧的點點頭:“沈安沉人挺好的,你不是說我戀愛你就松心了嘛,是吧?”

喬森沉默一會兒,然後夾了一筷子菜放到方童碗裏:“恭喜你,你覺得好就行了。”

飯後喬森送方童回家,車停在小區外面,方童要下車,喬森終于忍不住說:“童童,這些話我不該講出來的,但願上帝原諒我。”

“怎麽了?”方童疑惑的問。

“沈安沉曾經有兩年的時間,在德國的醫院裏進行治療,這是我的一個朋友從前跟我提起的,好像他有某種嚴重的疾病,但具體我朋友也不知道。當然背後議論人是不對的,我本來永遠也不打算将這些閑話傳出去,可我不想你受委屈,我很怕他對你有所隐瞞。童童,你太善良,你需要一個照顧你的人,相信我,我都是為你好的。”

“是自身免疫性肝病,我上網查了一下,這病挺麻煩的,估計是跟基因什麽的有關,我也沒看懂,人家寫得老麽深奧了。喬森,無論如何,謝謝你,就像你說的,我覺得好就行了,我是真的覺得他好。”方童說到後面這一句時,有些不好意思,趕緊下了車。

喬森也跟着下來,他很想像以前那樣摸摸方童的頭發,方童一彎腰,巧妙的躲開了。“那我先上去了,你回去時慢點兒開哦,拜拜。”

“童童,我在想我是不是做錯了,也許我根本就不該放棄你,因為我不相信會有別人能像我一樣,把你照料得那麽好。”喬森是真摯的。

方童沒說話,只是抿着嘴笑了笑,她覺得自己一開口,就更尴尬了。

“童童……”喬森終于捉住了方童的手,“童童,我想讓你過得快樂,我也能讓你過得快樂。”

“喬森,我現在能對你說一萬遍謝謝你,就是說不出一句我愛你了,所以,千萬別往下說了,別讓咱倆難堪,求你了。”

喬森放開方童,只是面帶笑容的仔細端詳着她,良久,才說:“Good luck,My girl!(姑娘,祝你好運)”

“謝謝,你也是。”方童爽朗的笑起來。

沈安沉的生活,變得前所未有的規律,如果能準時下班,他就和方童一起回家,順路再去買菜,假使不能按時離開公司,他也會盡量的早些回去吃飯,基本上告別了在外就餐。方童清早會磨好豆漿,或是給他做西紅柿面湯當做早餐,午飯以往都是讓秘書到附近餐廳訂些清淡的蔬菜,現在變成了安心飯盒,方童給他帶各種養胃的米粥,配着些小鹹菜,沈安沉的日子,那麽的有滋有味,他簡直不敢相信。

到了陰歷年底,瑞克萊就進入了瘋狂期,加班成了家常便飯,且不說沈安沉,連方童都忙得腳打後腦勺。原來沈安沉吃過晚飯,還要看着方童洗碗收拾,再上網讀郵件,再閑聊一番,反正不耗到十點鐘以後,是不會甘心上樓睡覺去的。現在連見面都成了奢望,兩個人大多數的溝通都要靠中國移動來實現了。

起初沈安沉還能擠出時間跟方童說上幾句,後來打通電話,基本上全都濃縮成幾個字:“在家聽話,不要等我了。”

他是與喬森不同的人,他周末不喜歡安排社交活動,平素除了工作上的應酬,也絕少約朋友出去。偶爾的,他會陪着方童逛逛街,但大多數時候還是抵觸的,他對自己的殘缺很介意,與方童出門時,總是拒絕帶手杖,寧願走得極慢,也不肯妥協。對于這種生活模式,他一點兒也不感到枯燥:方童看那些家長裏短的電視連續劇時,他就抱着電腦處理公務;方童洗衣服和打掃房間時,他就倚在沙發上讀書;方童在廚房裏揮汗如雨時,他就安靜的在裏面陪着,不會幫忙,但看着那個為自己忙碌的姑娘,就覺得樂趣無窮了。

程凱也是受累的命,自從入職,就告別了清閑,他在很短的時間裏就得到升職,自身價值被肯定,他幹得毫無怨言。方童嘲笑他:“MAXAIR其實待你也不薄,就是沒給你一官半職的,你就棄他而去不說,還滿腹牢騷,說白了你就是一官迷!”

方童終于準時下班一次,她雀躍的給沈安沉打電話,結局是又聽到了那幾個讓她煩透了的字:“回不去,你別等我了,在家聽話。”她在去停車場的路上遇到程凱,程凱一臉的苦大仇深:“還陪你吃飯消遣?我沒那運氣,趕着上樓接着給你家老沈賣命。”

兩個小時後,程凱接旨剛要打電話叫外賣,方童就滿頭大汗的出現了。她手裏滿滿當當的,一大堆盆盆罐罐,全都堆在程凱的辦公桌上。“哎呦,你快拿開,把我資料給泡了我跟你拼命。”程凱急得直跳腳。

沈安沉推門從他的辦公室出來,看到方童也很驚訝,方童笑嘻嘻的湊過去:“沈總,我給程助理送飯來了,準許不準許?”

“怎麽就不能聽話呢?外面這麽冷,天又這麽黑……”沈安沉嘴上責怪,心裏卻□□的,他以為今晚又不能見到方童,還暗自郁悶着。

方童把桌上的文件挪到一邊,然後一樣樣把自己帶來的吃食擱好。一碗蒸蛋,倒了醬油和香油,上面還撒着細碎的小蔥沫沫,一碗黃瓜炒蝦仁,清透碧綠,還有一碗娃娃菜,加了高湯文火煨出的。又變戲法似的掏出一個保溫杯,裏面裝着番茄蛋花湯,打開蓋子,就有袅袅的熱氣攙着香味飄出來。方童遞給他倆每人一個小飯盒,裏面裝着蒸熟的米飯,程凱口水都快留下來了,兩眼發直,對方童說:“我,我能吃嗎?”

“廢話,就是給你帶的,沈總是沾了你的光。”

沈安沉端着米飯,他覺得嗓子好像被什麽堵着,眼睛好像也被什麽熏得濕濕的,他調整半天,壓住一股股湧出的感動,碰碰方童的手臂,疼愛的說:“你還沒吃吧?”

方童忙着給他們夾菜:“吃過啦,你看農戶們不都是先喂飽了自己再惦記豬牛羊什麽的呢嘛!”

“方童……”沈安沉喚了一聲,他有那麽多的話要對方童說,卻也不知該先說哪一句。

“嗯,幹嘛?”方童把筷子塞進沈安沉手裏。

在一旁的程凱正吃得津津有味,他發現自己電燈泡的身份後,趕緊往飯盒裏撥了很多菜,邊起身邊說:“我這就走,我這就走。”

沈安沉沖他擺擺手,轉頭對方童說:“沒事,先喂豬吧!”

作者有話要說:

☆、情動你我(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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