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沈安沉徹底搬到了十五樓,一開始就是拎來些随身衣服和生活用品,漸漸的,東西越積越多,到最後,樓上幾乎沒有他的必需品了。他享受着和方童在一起的日子,比如起床後不斷變換花樣的早餐,比如晚飯後牽着他的手去逛超市,比如睡前的一杯溫牛奶和醒後的一杯清水。
方童從前沒有想到自己會過得這麽惬意,看韓劇的時候,不再是一個人對着屏幕,而是枕在沈安沉的腿上,他的一呼一吸,方童都可以感受到。與喬森不同,沈安沉更喜歡待在家裏,他愛看方童穿着睡衣在屋子裏穿梭,時不時的對他吼上兩句:“安森,快去洗澡啦!安森,快來幫我晾衣服啊!”
溫亞霓還沒有要回德國的意思,方童對此倒是挺高興,她不走,那麽沈安沉理所當然就會留下。她把沈安沉的衣服都分門別類挂進櫃子裏,襯衣必須熨得平平的,睡衣洗後一定要用柔順劑泡過,襪子則是兩只交叉着系在一起,還有他的內衣,全部手洗,然後在陽光下晾幹,帶着肥皂的清新味道。
她對做家務一點兒也不憷頭,不過之前先要飽飽的睡一頓,養足精神後辮子紮起來,嘴裏嚼塊兒口香糖,放音樂或相聲,光着腳沖進衛生間開始戰鬥。她特講究統籌計劃,哪個先洗,哪個先泡,過程和順序都不能亂了,一切搞定後,就全方位大面積的拖地行動,終點站是卧室,擦完後抹布一扔直接上床休息,睡醒了又是精力充沛的一條好漢。
方童跟沈安沉商量要不要請溫亞霓來家裏做客,沈安沉總是說不必,他偶爾的會上樓去跟溫亞霓聊天,但十五分鐘內肯定告辭,也帶着她到北京近郊去轉了轉,但往往都讓方童或程凱随行,很少單獨陪她。程凱這時候就作用明顯了,于公他是沈安沉的助理,即使是與工作無關的私人事務,也是責無旁貸,于私他是方童的朋友,幫助方童屏退纏繞在男朋友身邊的觊觎者,當然更是義不容辭。
沈安沉在工作的時候基本不接任何電話,所以溫亞霓如果有要緊事或者需要幫助時,找不到他,便只好與程凱聯系。程凱對這位大小姐厭煩至極,她頭腦一熱,能提出種種不靠譜的要求。讓程凱翹班把她載到商業區逛街,讓程凱買好午餐給她送到家裏,甚至讓程凱帶她去做瑜伽和買衛生巾。
程凱忍無可忍,打電話向方童發洩:“那姑奶奶什麽時候滾回德國老家去?”
“我哪兒知道啊,待着呗,又不要咱倆的錢,你着什麽急呢?”
“她是不要我錢,她要我命呢,我警告你啊,她再不走,我先從瑞克萊辭職,再從你生命裏消失,總之絕對不跟她産生任何瓜葛!”程凱惡狠狠的叫嚣。
晚上沈安沉回來,方童一邊給他盛飯,一邊問他:“佩妮打算什麽時候回去啊?老程被她折磨得有點兒精神失常了,要不然你把我手機號碼留給她吧,再有什麽大事小情的,讓她跟我說,我給她當幾天小丫鬟,讓程奴才緩幾天吧?”
沈安沉連眼皮都沒擡:“覺得困難讓他跟我談,我會安排別人的,這裏面沒你的事。”
方童見他挺嚴肅的,也不敢再說什麽,自己聳聳肩,做個鬼臉就過去了。晚飯後,沈安沉去洗澡,方童跟着光碟上蹿下跳的練健美操,她剛蹦出了點兒汗,沈安沉放在茶幾上的手機就響了,溫亞霓的名字跳了出來。
平時有這種情況,方童大多是舉着手機跑到衛生間問沈安沉要不要接,不過那些一般都是陌生的號碼或人名,他們倆沒什麽共同的朋友,要是仔細算起來,也就程凱一個。方童想反正溫亞霓也認識,人家一個小姑娘自己在北京,外一真有什麽急事,別給耽誤了,于是就擅自做主接聽了。
“Eric,我要你帶我去吃北京炸醬面!”電話那頭的人,還以為是手機主人親自接的電話,一打通就迫不及待的對着話筒大喊。
方童清清嗓子:“那個,佩妮,我是方童,沈安沉在洗澡呢,要不要我把手機拿給他?”
她說着話已經走到衛生間門口,打開門探頭對沈安沉說:“佩妮來電話了,讓你帶她去吃炸醬面,你現在要接嗎?”
“我明天有應酬,你挂斷吧,我一會兒打給她。”沈安沉語氣焦躁。
“佩妮啊,你要不急的話稍後安森打給你,好嗎?”
溫亞霓聽到傳來的沈安沉的聲音,她沉默一下,然後忽然問方童:“你明晚有時間嗎?方便陪我去吃嗎?”
方童笑着說:“沒問題啊,其實不用費勁巴拉的跑到外面去,我就會做啊,我做炸醬面可拿手呢,要不然明晚到我家來吃?”
“那一言為定哦,不過你可不可以答應我一件事?”
“怎麽了?你說吧。”方童很随和的問。
溫亞霓聲音低下來:“就我們兩個吃好嗎?你不要跟Eric說,咱們可以聊聊天。”
方童爽快的答應:“當然可以啦,下班後我做好了就給你打電話!”
方童守約的沒和沈安沉透露半個字,她也看出溫亞霓對她沒什麽好感,甚至有點兒敵意,不過既然溫亞霓的姐姐是沈安沉的救命恩人,那麽理所當然也是她方童的恩人,這樣一來,與她們相處融洽就變得很重要了,至少能夠不讓沈安沉感到為難。
她若無其事的上床睡覺,睡前她側身從背後抱住沈安沉,沈安沉抓住她的兩只手捂在肚子上,問她:“怎麽了,有事嗎?”
“安森,我愛你哦,我想為你做很多很多事,讓你也特別愛我。”
沈安沉轉身彈了一下她額頭:“你傻啊,這兩件事能扯出什麽幹系?愛不愛跟做多少事又沒關系,我愛你,跟你做什麽和不做什麽都無關的。”
“是嗎?那就好,你愛我就行啦,嘿嘿。”方童傻笑,鑽進他懷裏睡了。
下班後沖進超市,方童想人家怎麽說也算貴客了吧,何況這又是自己在外人面前展示自己賢良淑德,沈安沉沒有看走眼的關鍵時刻,那這一餐必須得往國宴标準上靠攏啊。除了準備炸醬所用的材料,方童還買了一衆蔬菜,豆芽、黃瓜、胡蘿蔔,青豆、面筋、卷心菜,她今天要本着浪費的原則,殚精竭慮,勢必做出一頓豐盛而隆重的炸醬面。
沈安沉早上就跟她打好招呼,晚上要和兄弟公司的老總共進晚餐,那位老總是泡吧高手,沈安沉與他出去幾次,沒到半夜十二點壓根回不來。方童囑咐他別喝酒,心裏卻只顧着盤算要怎麽給溫亞霓露一手。涼菜是皮蛋豆腐和嗆土豆絲,熱菜是糖醋面筋和黃瓜蝦仁,還有煮好切成絲的卷心菜、胡蘿蔔和青豆當配菜,七盤八碗的,方童自己看着都眼暈。
她把鍋裏倒上水,給溫亞霓打了電話催她下來,時間掌握得剛剛好,溫亞霓敲門聲響起,面條也出鍋了。方童開門前也沒忘保護形象,及時的把圍裙解下去,裏面穿着簡單幹練的牛仔褲和白襯衣,煞是好看。
“快請坐吧,你自己随便哈,我還差最後一步,把面條過一下涼白開就能上桌了。”方童把一切處理得井井有條,她把面分別裝進兩個印花的小瓷碗裏,喜笑顏開的端出來。
溫亞霓哪裏見過這種陣勢,不知所措的盯着自己面前這只碗,方童善解人意的問:“沒吃過吧?你要不介意的話我給你拌吧?”
她手腳麻利的舀進醬和菜,很快就攪拌均勻,這才遞還給溫亞霓:“嘗嘗吧,我家祖傳的,不到沈安沉的生日我絕對不給他做的。”
“謝謝。”溫亞霓吃了一口,把碗放下,直愣愣的看着方童。
方童沒覺出什麽,她滋滋有味的嚼着面條,還在跟溫亞霓套近乎:“你還想吃什麽可以告訴我,不光是吃啊,購物我也在行,從地攤貨到晚禮服,我都能帶你買到滿意的,玩兒也行啊,那就看你有什麽愛好了,對了……”
“我姐姐也很會煮飯的,她很會做意大利面和土豆焗飯,Eric超級喜歡的。”溫亞霓不留情面的打斷她,兩手交叉在一起,放在桌上。
“哦,是嗎?我不知道呢,歡迎你姐姐也來北京,到時候我跟她學學手藝,切磋切磋。”方童覺得有點兒尴尬,只能順情說幾句好話。
溫亞霓眼眸中迸發出冰冷的光,她咬着唇笑道:“我姐姐去世了,五年前的事,Eric沒跟你講過嗎?”
方童打了個寒戰,她突然覺得心裏很不安穩,勉強回了一句:“沒有,他沒說過。”
“這樣的話,那麽我想,他也沒有跟你說過他為什麽會跛喽?”
心跳竟然陣陣加快,方童感到自己拿着碗的手都開始發抖,她咽了一口唾沫,搖了搖頭。
“五年前Eric和我姐姐在慕尼黑訂婚,他們周末開車去訂舉辦婚禮的教堂,與主持婚禮的神父見面,接着就返回市區到婚紗店取禮服,路上Eric坐在副駕駛睡覺,他前一晚熬了通宵,是我姐姐開車的。下面發生了什麽,我想你應當能想到吧?在轉彎處有一輛卡車撞過來,後來分析是汽車剎車系統失控造成的,總之我姐姐死了,Eric左腿多處骨折,手術之後,永遠殘疾了。”
“佩妮……”方童語塞,她手心裏全是冷汗。
溫亞霓察覺出她的不自然,神情中竟有幾分得意:“我姐姐又救了Eric一次,她瞬間沒經過任何思考就把方向盤完全轉向左側(PS:在德國汽車方向盤同咱們一樣,是在左側的),她成了最大受害者,而Eric只是在醫院躺了三個月,所以,你懂了嗎?”
“可是你姐姐,你姐姐她已經不在了,我想沈安沉會記住她的,我也會的,我們都感激她,但,但我和沈安沉……”方童想說他們真心相愛了,這話有點兒惡俗,況且人家正在緬懷自己的姐姐,說出來就有炫耀和示威的嫌疑了,她只得原封不動吞回肚子裏。
可惜溫亞霓卻沒有一絲含糊,她站起來踱了幾步,背對着方童,一字一頓的說:“我姐姐不在了,可是還有我,即使Eric沒能娶珍妮,他也要和佩妮共度一生,他沒有選擇的。”
方童腦子裏“轟”的一聲,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顫着聲又問了一遍:“你姐姐,叫珍妮?”
“溫亞霁,英文名是珍妮,你再愛Eric,還能比得上她嗎?”
珍妮,珍妮,這兩個字就像點燃了一枚巨大的煙花,頃刻間就在方童心裏炸開了,它沒有畫出一幅色彩斑斓的美景,而是讓原本的明朗跌入黑暗。她有一種難以名狀的心痛,一個曼妙的女孩仿佛就在她眼前,有與她一樣的燦爛笑容,一樣的過肩長發,一樣的明眸皓齒,與她一樣做得一手好菜,一樣會抱着沈安沉撒嬌,一樣的,叫珍妮。
原來六個月的戀愛,其實不過在扮演一個死而複生的姑娘,多麽溫馨又感人的童話故事啊,多麽癡情又執着的男主角啊!合着劇情走向高#潮了,馬上就要大結局圓滿落幕了,她也可以功成身退了吧?傻瓜做了太久,也是蠻累的,該歇歇了,哦,不,是該歇菜了。
溫亞霓還要再說什麽,門卻被推開了,沈安沉氣喘籲籲的站在門口,驚慌的看着裏面的兩個姑娘。兩個流着眼淚的姑娘,一個為自己的姐姐,她的淚水是痛苦而悲傷的,一個是為自己,她的淚水是酸澀又失望的。
沈安沉沖到方童身邊,擡手想抹掉她的眼淚,方童下意識偏頭躲過去,沈安沉固執的又伸手:“方童……方童……”
“珍妮五年前就去世了,去世以後就不再有珍妮了,你再怎麽費心都沒有用,沈總,你真是個頂級的騙子。”方童苦笑,她三兩步走到衣帽櫃前,抓上背包就跑出去。
縱使沈安沉沒有腿腳不便,此刻他也很難追上一個處于憤怒中的女人,他叫着方童的名字,還沒往前邁出一步,就被溫亞霓拉住胳膊,溫亞霓整個人挂在他身上,抽泣着說:“Eric,我不許你去追她!”
沈安沉把她甩開,一把攥住她的手腕,那樣用力他也不想的,可他無法控制自己,他覺得胸悶欲吐,紅着眼睛質問溫亞霓:“你跟她說什麽了?我問你跟她說什麽了?”
“你答應我姐姐會照顧我的,就是這麽照顧我的嗎?”溫亞霓梗着脖子。
“我會信守諾言的,佩妮,我會把你當妹妹那樣來照顧的,但絕不能是你想象的那樣。”沈安沉頹然松手。
溫亞霓把方童給她盛的那碗面掼到地上:“逃避,Eric,你就只會逃避,至少我愛你我就敢說出來,珍妮愛你也敢說出來,可你呢?你就是懦夫,逃避我姐姐的感情,逃避我姐姐的婚禮,逃避我姐姐的死,現在逃避我,我真看不起你!”
“你是對的,我也看不起我自己,我現在最後悔的事,就是當初接受珍妮,我以為那是對她的報答,其實是另一種傷害。佩妮,這不是愛情,假如當時我能勇敢一些,也許珍妮,也許珍妮會找到真心愛她的人。你也是同樣的,佩妮,對不起,這不是愛。”沈安沉慢慢滑坐在沙發上。
方童下樓後才發現自己雖然帶了包,可手機卻忘拿了,而且混亂中也沒換鞋,腳上還穿着小兔子頭的棉拖鞋。她想給程凱打電話,可給他打就跟聯系沈安沉沒兩樣,況且電話號碼她也背不出。她在街上晃蕩了兩圈,猛然想起包裏還有喬森那所房子的鑰匙,那是她還給喬森後,喬森又快遞給她的,說是自己暫時不會搬去住,希望她能保管。方童覺得沒道理,總想着再給他,可一直忘到腦後。
她叫了出租車,踩着拖鞋狼狽的回到這間公寓,屋裏還保留着她離開時的樣子,只是到處都落着一層灰。方童鑽進被子裏,她想起沈安沉對他過往經歷的躲閃,想起沈安沉不許她跟溫亞霓私下交流,想起沈安沉腹部和小腿那兩道長長的疤痕,她失聲痛哭,難以自已。
沈安沉什麽都顧不上了,他一心只想找到方童,他有千言萬語,要說給她聽。程凱得到消息後,先是肯定方童沒有來找他,接着第一反應就是她回了以前的住處。他見沈安沉情緒激動,整個人魂不守舍,連忙安撫他說:“您別着急,童童一定是去那兒了,我看您最好先別過去,再把她逼跑了咱們可就想不起去哪兒找了,要不我一個人先去看看好嗎?”
“程凱,我得親自去,我有話跟她說,我得……”沈安沉口幹舌燥,左腿又開始跟着起哄,剜心的疼痛來得不是時候,沈安沉彎腰摁住小腿,對程凱說:“我車上有止疼藥,在右手儲物屜裏,你幫我拿一下。”
沈安沉的車停在不遠處,程凱取藥回來,沈安沉一把奪過就往嘴裏倒入兩粒,這藥是不能多吃的,醫生叮囑像他這種情況,每天最多一粒,盡可能別吃,因為它對胃黏膜刺激嚴重,引起出血性胃炎的概率不小。沈安沉自己都是很注意的,除非疼痛太劇烈,否則輕易不碰。
“沈總,你真別太着急,童童就是比較情緒化,她跟我吵架時也是張牙舞爪的,過不了一天半天準保沒事兒,她可沒記性了。”
“這次不一樣,我讓她傷心了,不解釋清楚她不會原諒我的,我得自己跟她說。”沈安沉望着地面,無助的搖搖頭。
作者有話要說:
☆、觸不可及(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