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方童一早提着大包小包的禮物去上班,這要擱在往常,誰旅游完帶着小點心到辦公室,分分鐘就得被包圍,眨眼間包裝紙滿天飛,就剩下一片吧唧嘴的聲音。可今天,她一進去就發現大家正聚集在一起小聲讨論着什麽,絲毫沒察覺她的到來。方童咳嗽一下,沖着裏面那一撮人喊:“我來啦,給你們帶好吃的喽。”
第一個回頭的是朱秀秀,她興奮的跑過來抱抱方童:“珍妮姐你可回來啦,咱公司都出大事啦,知道不?”
“什麽大事?好事壞事?加薪還是裁員?”方童把袋子放在桌上,從裏面掏出一包零食扔給遠處的同事。
朱秀秀湊到她耳邊:“沈總病了,做了個大手術,據說老嚴重了,現在各個部門比着去獻殷勤。不過咱們組長說了,必須等人齊了再去,絕對不把你丢下,你看,為了你,我們都成落後份子了。”
正說着,組長從座位上站起來,朝方童招手,秀秀馬上讨好的說:“組長,我跟珍妮姐都說個大概了,您再說點兒重點就行了。”
“珍妮,朱莉跟你說了是吧?沈總手術完有一段了,基本上咱們公司都去過一輪了,現在你回來了,我想着咱們也別掉隊。我跟大家商量好了,每人湊一百,買束花買點兒營養品什麽的,你晚上沒事吧?”
方童從錢包裏拽出一張百元大鈔,遞給組長:“那什麽,我就不去了,您代表我表達個心意吧。”
組長斜眼瞪她:“你什麽意思?合着我多餘等你了呗?那行,錢給我吧,你自己看着辦。”
“不是,不是,我這不晚上,那什麽,我這不晚上……”方童被失眠折磨得腦子也不靈光了,半天沒編出一個理由。
“行了,你別跟我這兒瞎扯了,大忙忙的,晚上五點半,樓下停車場集合!”組長不耐煩的坐下來繼續幹活。
其實方童不是不想見沈安沉,她的心從昨晚到現在,都碎了好幾回了。可她怕控制不住自己,在同事面前影響不好,又怕沈安沉的媽媽和溫亞霓,當着大夥兒讓她難堪。她這一天,沒幹別的,就反複琢磨這事,臨近下班時,她終于下定決心,既然有這麽個機會有可能見到沈安沉,別的,就一概不考慮了,愛咋咋地,還能把我扭送公安機關不成?
提前就有同事利用午休時間去買了禮品回來,一束精美的鮮花,還有若幹瓶瓶罐罐的保健品。大家在停車場整理隊伍,方童粗略一數,有九人,全部門除了一個産假的,還有一個重感冒的,其他的全員出動,熱情高漲。
方童跟在他們後面上了五樓,還是那個熟悉的單人病房,方童走在倒數第二個,帶隊的組長敲門後,溫亞霓走出來,大方的與組長打招呼。她沒注意到方童,方童也不是刻意躲避,就是站得比較遠,前面又有兩個身材高大的男同事擋着,自然不容易被認出。
大家魚貫而入,方童的眼睛,一下子就定格在那張病床上。她透過人群的縫隙望進去,她的安森,怎麽會是這個樣子?他鼻中仍插着胃管,胸前做了鎖骨下穿刺,一根細細的管子,從胸壁被置入鎖骨下靜脈內,方便大量輸液維持生命。他瘦得厲害,頭發也沒了光澤,整個人蔫蔫的,臉色慘白的躺着。見到有人進來,他強打起精神,微微探身,對着探望他的同事點點頭。
他剛要重新躺回去,就看到了方童,他朝思暮想的姑娘。方童穿牛仔褲,和一件黃色格子襯衫,沈安沉記得,那件襯衫,以前為了節省空間,是挂在他的襯衫裏面,他最喜歡這種方式,總讓他有抱着方童的錯覺。他死死的盯着方童,溫亞霓敏感的發現了,她不動聲色,像接待其他同事那樣代替沈安沉寒暄,然後給大家鞠躬:“不好意思,沈總還要休息,謝謝大家的心意,你們太周到了。”
組長給她回禮,又對沈安沉說:“沈總,那我們就不打擾了,祝您早日康複!”
沈安沉根本說不出話來,他只覺得這是一個夢,方童是個幻影,上帝是不會這樣恩賜他的。組長說完,便示意大家出去。方童兩條腿直哆嗦,倚着牆站着,看到前面的人轉身,也下意識的跟着轉身。
“方童,你等等,你留下,我有話跟你說。”沈安沉再也待不住了,他撐着床坐起來,焦急的對着方童喊。
溫亞霓走到他眼前:“你快躺下,醫生可不許你這樣,傷口怎麽辦。”
她這一提醒,沈安沉才感到傷口牽扯的劇痛,火燒火燎的,可他咬着牙,硬是坐着。傷口本就沒有愈合,被扯了這一下,開始滲出血來,沈安沉覺得上腹熱乎乎的,也沒往心裏去。他的全部心思,都在方童身上,他不能讓她走了。
同事們都不知道內情,紛紛投來好奇的目光,組長識趣,揮揮手讓大家跟着她先走。方童背着身,一個個同事跟她擦肩而過,她有無數眼淚,都生生咽進肚子裏,臉上卻什麽都不敢有。
屋裏就剩下三個人,方童扭頭對沈安沉說:“沈總您休息吧,我先走了……”她說不下去了,急着去拉門。
沈安沉捂着傷口,淡淡的說:“你要是走,我肯定下去追你,你信不信?”
他說着就挪到床邊,同時胡亂拔着身上的監護設備,方童驚慌的擺手:“你別這樣,我求你別這樣……”
溫亞霓撲過去阻攔他:“Eric你這是做什麽,你怎麽能對自己這麽不負責任,你不要這樣子,我出去好不好?”她急得哭起來,回頭對方童嚷道:“你不要走,你真想看着他死嗎?”
方童走近,像做了錯事的孩子一般,低頭站在沈安沉床邊,喃喃的說:“你躺下好嗎?我求求你了……”
沈安沉抓住她的手,抱在懷裏,終于慢慢倒回床上,溫亞霓跑出去找醫生,方童蹲下來,用拇指沿着沈安沉的眉骨滑到顴骨,又滑向下颌骨,每一塊骨頭都很突出,他太瘦了。方童流下眼淚:“你別生病了,你快好起來吧!”
“沒事的,你不要哭,都好得差不多了。”沈安沉撫着她的頭發。
醫生來給沈安沉換藥了,他掀開被子,看着被血液浸透的紗布,搖搖頭,不滿的嘟囔:“你這樣不配合治療怎麽行?作為病人也太不聽話了,叮囑你多少次不許劇烈活動的,再這樣下去有什麽意外發生我們可處理不了。”
“知道了,真不好意思,下次我們一定注意。”溫亞霓連連道歉,語氣和口吻,都是沈安沉家屬的模樣。
“佩妮,我想和方童單獨待一會兒,你先出去好嗎?”換藥的醫生一走,沈安沉就對溫亞霓說。
溫亞霓點點頭,關門前又不放心的沖着方童和沈安沉說了一句:“阿姨快來了。”
這一刻沈安沉期盼了太久,他的姑娘近在咫尺,可以嗅到還可以觸到。沈安沉又想坐起來,他手肘支在床上,剛要用力,方童趕緊摁住他:“你別動,千萬別動,要是再出一次血,我非得跳樓不可。”
“我想抱抱你,我得抱抱你……”沈安沉可憐兮兮的說。
方童俯下身子,不敢真的壓住他,卻也能與他貼在一處:“這不就好了?”
沈安沉擡手攬着方童的脖子:“你得抱緊點兒,不許動,多抱會兒。”
“你聽話,不要鬧,等你好了,我每天抱你,好不好?”方童鼻子酸酸的。
“方童我們結婚吧,你嫁給我好不好?我什麽都不管了,什麽都不在乎了,有你陪着我就行了,我不要良心,也不用道德,我就是想忘恩負義,我就是想沒有原則,我願意當壞人,我願意背棄諾言,我願意接受上天給我的所有懲罰,行不行?”
方童苦笑一下,他能講出這麽多,已經證明他什麽都放不下了,她不想讓沈安沉為了自己,做任何離經叛道的事情,也不想讓他失去信仰和底線,更不想讓他,與父母和敬愛的溫家媽媽為敵。方童坐在床邊,拉着他的手,對他說:“最近是不是都沒有睡好?”
“你別哄我,我不想睡,也不許你走。”沈安沉皺眉發火。
方童吻他,嘴唇抵在一起,兩廂撕磨,沈安沉幹燥的唇漸漸變得溫暖濕潤,他閉着眼睛安心享受。他幾日幾夜的睡不着,即使睡了,也很淺,略有動靜就會驚醒。這麽多天以來,他頭一次有了困意,但他掙紮着不肯睡,思念太過綿長,相聚太過短暫,他舍不得睡。方童用手掌遮住他的眼睛,在他耳邊輕聲哼着歌,那是一首催眠曲,方童從小聽到大,後來唱給沈安沉,他喜歡得不得了。
“別唱,我不想睡……”他的抵抗沒有什麽作用,很快的,他在淺唱低吟中陷入夢鄉,一個難得好夢,他夢見自己與方童翩翩起舞,窗外陽光明媚,照在他們的身上,暖洋洋的特別舒服。
方童看着熟睡的沈安沉,她情不自禁的又去吻他,但這次不敢放肆,怕把他吵醒,便只好蜻蜓點水,吻了又吻,還是意猶未盡。他的嘴角微微上翹,表情如此舒展,方童一只手被他攥在掌中,只好用空餘的那一只來撫摸他的小臂和手背,又摸過駭人的各種管子。沈安沉仿佛感覺到方童的觸碰,他舔舔嘴唇,咕哝着喚她:“童童……”
“嗯,睡吧。”方童一下一下的拍着他的肩膀,他滿意的露出一個笑容。
門被推開,沈安沉的父母走在前面,溫亞霓跟在他們身後,沈媽媽走過來,溫柔的看着睡得正香的沈安沉,然後對方童指指門外,方童會意的站起身,想跟着她出去。睡夢中的沈安沉卻不松手,方童輕緩的把手抽出來,在他耳邊說:“睡吧,我很快回來。”
他們兩個在走廊盡頭停下,沈媽媽溫文爾雅,從手包中掏出紙巾遞給方童:“擦擦眼淚吧,姑娘,Eric狀态不好讓你難過了,我很抱歉。”
“阿姨,我很會煮飯,我做的粥沈總非常喜歡,我也會幹家務,什麽都難不倒我,我對長輩很好的,很孝順也很聽話,阿姨,其實我人真的不錯,您就讓我照顧沈總吧,行嗎?”方童對着沈安沉的媽媽飙淚,她拿手背擦着眼睛。
沈媽媽抱了抱方童:“我知道你是善良的好孩子,對此阿姨從來都沒懷疑過,所以我才會一次次的跟你說真心話,阿姨之所以不同意你們在一起,并不是對你不滿。姑娘,很多時候就是這樣,愛情可以降臨卻不能着陸,咱們的生活不是童話,請你原諒阿姨不能成全你的十全十美。可是,就像我以前跟你說過的那樣,我們的信仰不允許我們做出違背溫家的事,Eric更是如此,他不能做別的選擇,我和他爸爸也不許他做別的選擇。”
方童點頭,沈媽媽以為她要離開,誰知她卻徑直往病房的方向走,她步子邁得很大,每一步都很堅決。溫亞霓坐在沈安沉床前守着,沈爸爸在一旁看書,屋裏出奇的安靜。方童顧不上理會他們兩個驚詫的目光,她伸手理了理沈安沉的頭發,又把他的被角掖好,沈媽媽也跟了進來,聲音很小的喊:“方小姐,你……”
“我知道,我很快就走,剛才答應他說會回來的,不能騙他,我永遠都不騙他。”方童的一滴眼淚砸在沈安沉額前,她拿手指抹去,又依依不舍的看他幾眼,也沒跟其他人打招呼,頭也不回的走了。
酒吧這個地方,方童很久不曾來過,她選了很角落的一個位置。她還記得喬森給她講,這裏有一款雞尾酒叫做“tomorrow(明天)”,很烈,一般的人,喝過之後再醒來就是tomorrow了。他還跟方童開玩笑,說假如有一天你吵着跟我分手,我到這裏點一杯,看你到時候來不來接我回家。
方童招呼服務生過來:“我要一杯tomorrow,哦,對了,我要是醉得不省人事,你幫我給這個人打電話。”她把程凱的名片丢給服務生,服務生見慣了失戀之後到這裏一醉解千愁的都市男女,他撇撇嘴,拿着名片去端酒。
等了又等,服務生才回來,方童接過這杯橙色的液體灌了一口,納悶的問他:“這是tomorrow嗎?怎麽一點兒酒味也沒有?”
“不是,這是橙汁,那邊的先生不讓我拿酒給你喝。”方童順着他的手指望過去,喬森端着啤酒杯,和幾個朋友圍着桌上足球邊玩邊聊,好不熱鬧。
喬森揮揮手,走過來坐在方童對面,方童有些意外,支吾着:“不好意思,不知道你也在這裏,你不是周一都不來酒吧嗎?怎麽破例了?”
“周一不去酒吧的原則是針對你定的,因為你每到周末結束,周一上班都脾氣暴躁,呵呵,我哪裏還敢惹你,必須老老實實的在家陪你度過上班狂躁期。”喬森大笑。
“是呢,我最煩周一,上一個周末還沒過夠,下一個周末遙遙無期,那個時候被我折磨得不行吧?”
喬森誇張的擺出贊同的表情:“是啊是啊,你終于理解我了。”
方童敷衍的笑笑,低着頭喝飲料,喬森趴在桌上,敲了敲桌面:“心情不好嗎童童?是因為沈總嗎?怎麽了,合不來嗎?”
“沒有,就是在家待着太無聊,出來轉轉。”方童撒謊。
“聽說沈總生病了,剛才看到你進酒吧,我就猜到你們之間有問題,否則按照你的性格,絕不可能丢下他不管的。你忘記我着涼發燒那一次,你整整一夜都沒睡,第二天……”
他還沒說完,方童就忙着打斷:“喬森,我們挺好的,真沒事,是他父母過來了,讓我回家休息休息。”
“好吧,那你更不能喝酒了,你等一下,我送你回去。”他不等方童拒絕,就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讓方童穿上。
晚上風已經很大了,方童縮着脖子鑽進車裏,對坐在副駕駛的喬森說:“這哪裏是你送我回家?開我的車,而且我開車,分明是我送你好不好?哎呀,你真的不用麻煩了,我自己可以的,再說你朋友還等着你呢。”
喬森很堅持:“那怎麽行呢,我怕你再跑去喝酒,送你回家是為了避免我晚上因為擔心而失眠,你當做為我着想吧。”
到了小區外,喬森下車,方童的再見還沒說出來,喬森又坐回車裏:“童童,無論遇到什麽事,憋在心裏自己難受是最傻的,不要跟自己過不去,有任何問題,一定打給我,你要知道,我都是為你好的。”
作者有話要說:
☆、如影随形(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