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方童忽然想起來,這兩日都是陰天,陰天對沈安沉來說就是噩夢,他的左腿從沒偷懶過,每一次都準時來折磨他。大大咧咧的方童,在與沈安沉戀愛後養成了每天看天氣預報的習慣,若是趕上陰天,她提前一定給沈安沉備好止疼藥,放在口袋裏。這種疼痛不是咬咬牙就能忍受的,沈安沉是輕易不願意示弱的人,如果不是疼到極處,他不會表現出來的。
後來面方童自己也摸出些門道,她用生姜熬水,然後趁熱給沈安沉濕敷。晚上要弄一回,早晨她去上班前,沈安沉有時還在夢裏,她也不含糊,必須給他敷完才能安心的去上班。就這樣堅持了一個月,竟然真的有了效果,不僅疼痛程度明顯降低,就連發作也沒那麽頻繁了。他們分開這麽久,想來他自己是不會在意的,他的家人其實跟他生活在一起的時間有限,而且沈安沉有問題都是自己扛着,不會跟他們嚷嚷,肯定沒有人為他做這些了。
方童快步走近,沈安沉聽到腳步聲擡起頭,就看到了方童。他硬撐着笑了笑,輕聲說:“沒事,歇會兒就好了。”
“藥呢?沒帶在身上?”方童與他還有一段距離時停下,沒有流露出關切與擔心。
“先不能吃,胃還不太好。”沈安沉摸摸上腹,故作輕松的眨眨眼睛。
方童這才想到他又做了一次胃切除術,止疼藥對胃黏膜的影響是很大的,別說是沈安沉,就連方童吃完都不舒服。方童往前湊湊,把手裏的包扔在沈安沉腳下,指着包說:“你坐下,都這麽晚了,該回家的都回家了,不會有人看到的。”
沈安沉聽話的沿着牆壁坐在地上,不過把方童的包撿起來,舉到她面前:“地上不涼。”
“我一會兒給你司機打個電話吧,他今天來接你嗎?要不然讓程凱來一下?”方童盡量表現得淡漠,但她的心早就揪到一起。
“不用,過一會兒就好了。”沈安沉多想像從前那樣,在難受的時候可以抓着方童的手,他頓時覺得空落落的,這是比腿疼更讓他痛苦難忍的事。
方童“哦”了一聲,退後幾步靠在沈安沉斜對面的牆上,然後又把背包放在地上,盤腿坐下。他們誰也不說話,方童低着頭,擺弄自己的那幾根手指頭,她想起剛與沈安沉相識時,在她家的樓道裏,他們也曾這樣沉默的相對而坐。多希望一切就是個輪回,那麽她決不去招惹面前的這個男人,不讓他為了自己糾結為難,不讓他為了自己傷心難過。
半個小時後,沈安沉勉強站起來,方童也想跟着站,不過腿麻了,怎麽也動不了,她窘迫的扭扭腰,對沈安沉說:“您先走吧,我再坐會兒。”
沈安沉走到她眼前,伸出右手:“把手給我。”
“不用,您先走吧。”方童別過臉。
“給我吧!”沈安沉一彎腰,牽起方童的手,他力氣很大,方童又沒有防備,幾乎是完全跌進他懷裏。
方童尴尬的把手抽出來,慌張的鞠躬:“沈總我走了,您自己慢點兒吧。”
“童童……”沈安沉喊她,卻不知下面該接什麽。他剛才想說不許方童坐在地上,特別是這幾天,快到她的生理期了,更不能沾了寒涼,可他舍不得說,難得能好好看看她,他自私的把那些話都吞回去,只顧着享受空氣裏方童的味道。他想說的太多了,比如思念,比如愛戀,但他強迫自己不說,既然做了決定就不能再去攪亂方童的生活,假如有一個人需要承擔所有的辛酸和寂寞,那必須是他。
“沈總再見。”方童聽到他喊自己的名字,就覺得陣陣心疼,她不敢再逗留,轉身順着樓梯跑下去。
到一樓,她喘着大氣給程凱打了個電話,程凱說沈安沉的司機現在差不多天天接送他,而且今天他下班前還跟等在樓下的司機碰過面,方童這才放下心。程凱聽出方童對沈安沉的挂念,問方童:“怎麽了,是不是後悔了?”
“後悔什麽啊,就是一狠心把牙拔了那也得留個洞吧,剛開始不适應,你還不許我沒事兒拿舌頭舔舔啊?再說了,普通同事也得見義勇為拔刀相助吧?以後這麽沒趣的話你少說,我不愛聽!”方童挂上電話,出了門也沒急着走,她找了個角落躲進去,把圍巾系得嚴嚴實實,蹲下來等着。
沈安沉一瘸一拐的走出來,他依靠手杖支撐着,顯得很疲憊很虛弱的樣子,方童看着他在風中前行,每一步都很吃力。直到他坐進車裏,方童才算舒了一口氣,她甩開大步往停車場跑,一路上耳邊始終響着那兩個字——“童童……”。
方童到家時,程凱打來電話,說給她找到了合适的房子,明天下班後要帶她去看。方童挺高興,總算有了件順心事,她停完車上樓,從二樓的樓梯處一轉彎,就看到喬森正在門口站着。
“有事找我嗎?怎麽不進去等着,你不是有鑰匙嗎?”方童打開門,喬森跟在後面進屋。
喬森一屁股坐在沙發上,一面翻看着茶幾上的雜志,一面說:“有鑰匙也不能進來,是你的家啊。”
“哈哈,就快不是啦,馬上給你騰房子,老程的一個同學要出國了,房子剛好空下來,租金給我很大折扣,而且離公司也很近,我明天過去看一看,不出意外的話很快就能搬走。”
喬森把雜志放回桌上:“你和沈安沉分手了,是不是?”
“你怎麽知道的?”方童脫口而出。
“那就是真的分手了?我是胡猜的,每次見到你,都是悶悶不樂,以你的性格,肯定是有煩惱。”喬森自己從飲水機接了杯水,沒有喝,而是放到方童手裏。
方童擺擺手:“不怨他,是我的事,我倆八字不合,屬相犯沖,有他沒我,有我沒他,還是別耗着了,各自逃命吧。”
“童童,我要是說想重新追求你,你一定會拒絕吧?”喬森把手搭在方童的肩膀。
“喬森,你說什麽呢,別瞎逗了。”方童想不到如何回應,只好暫時裝傻。
喬森收回手,站在方童對面,伸手摸摸方童的頭頂,方童慌張的閃躲,喬森笑了:“是,我跟你開玩笑呢,你不要有負擔,童童,還沒吃飯吧?咱們一起去吃面吧。”
他說的吃面的地方就在公寓樓下,兩夫妻開的小店,除了各種面條之外,基本不再賣別的了。方童和喬森常常光顧,一是離得近,方便快捷,二是味道不錯還幹淨,喬森對中國飲食習慣不敢恭維,但對這家面條頗有好感,兩個人點一碗打鹵面,再來一碗炸醬面,吃到一半彼此交換,繼續吃完,這曾經是方童最有幸福感的時刻。
“我吃過了,喬森,今天加班有點兒累,我就不陪你去了。”方童避開喬森的目光。
喬森沒說什麽,讓方童好好休息就走了,他走後沒多久,又有人來按門鈴,方童從貓眼往外一看,是送外賣的。她接過人家遞來的披薩,潦草的簽上名字,她知道這是喬森幹的,他那麽聰明,一定猜到自己空着肚子,不點破卻給她訂外賣,這确實是喬森的一貫做法。方童胡亂吃了幾口,就覺得披薩都堵在嗓子眼兒,死活咽不下去。
房子果然很不錯,剛裝修了沒兩年,小區環境也好,日夜都有執勤的保安,安全系數很高。這次是七樓,帶電梯,方童偷偷的想,要是早點兒找到這地方多好,沈安沉不會摔破褲子了,也不需要拿着抹布給他擦樓梯扶手了。
從喬森那次來家裏以後,他開始越來越多的與方童聯系,下班時在公司門口等她一起晚餐,周末給她送水果或蛋糕零食,脫不開身時也會打來電話聊天。方童焦頭爛額,應接不暇,她沒想招惹喬森的,不只是喬森,任何一個單身男青年她都沒做好走近的準備。可喬森不管這些,他執着的對方童好,他很早之前就想這麽做了,只是那時方童還是沈安沉的女朋友,她快樂又滿足,喬森不想打擾。
東西已經收拾得差不多了,方童交了半年的房租,她跟程凱和程釆約好這個周末就搬家。搬家的事她不讓程凱告訴沈安沉,事實上她和沈安沉很少見面了,公司到了繁忙期,沈安沉剛從香港出差回來,他平時被各種會議和談判牽扯精力,幾乎是被拴在辦公室裏根本沒時間出來。
方童的生活,是真的平淡下來,她規規矩矩的上下班,周末有時到程凱家吃個飯,大多數就宅在家裏練瑜伽,或是抱着電腦看那種上百集婆婆媽媽沒完沒了的韓劇。
周五一早程凱就發了微信過來,是祝她生日快樂,方童一拍腦門想起今天是她二十九歲大壽,她跟程凱約好晚上帶着程釆吃頓大餐。中午時方媽媽也打來電話,催着她回家慶生,方童想到轉天還要搬家,就懶得來回折騰了。她剛應付完牢騷滿腹的老媽,就見朱秀秀一蹦一跳滿臉八卦的從門外沖着她跑進來。
“珍妮姐,珍妮姐,有重大情報哦,還說你清清白白呢,這個你給我解釋一下。”朱秀秀一閃身,後面的快遞小哥露出半張臉,憨憨的笑着,方童倒沒注意這些,她眼睛完全被快遞小哥手裏的那一大束紅玫瑰吸引了。
不用經過大腦思考也能知道,又是出自喬森之手,方童尴尬的簽收,正要把玫瑰花往桌子底下掖,沈安沉就進來了。朱秀秀吐吐舌頭,恭恭敬敬的喊了一聲“沈總”,跑回自己的座位。方童匆忙把花束放在腳下,裏面夾着的賀卡滑出來,落在沈安沉眼前。沈安沉彎腰撿起,掃了一眼,放回方童的辦公桌上。
“Big surprise(驚喜)!晚上見!喬森。”——這是賀卡上的內容,方童看完心裏就開始撲騰,她看着面無表情的沈安沉從她眼前走過,心煩意亂的把賀卡抓在手裏。
沈安沉進入技術部經理的辦公室好久了,方童一直就沒平靜下來,腳邊的玫瑰花鮮豔紮眼,她的花粉過敏症犯了,打了個響亮的噴嚏。朱秀秀用手裏的筆敲敲方童的電腦:“珍妮姐,讓你得瑟,被領導抓個現形吧,這個月獎金扣你一大半信不信?”
方童哪有心思理她,随口答:“知道了,忙你自己的事去吧。”
正說着,沈安沉出來了,他按照以往的路線經過方童身邊,停下腳步,方童都快窒息了,她緊緊抓着衣角,動也不動。沈安沉的右手握着手杖,左手揣在褲兜裏,有剎那猶豫,但很快的,他把手抽出來,徑直出了技術部辦公室。
這樣一來,方童是沒有任何心情過生日了,她下班後抱上那束花就往停車場狂奔,她和程凱約好在那裏見面,然後開車去學校接回家度周末的程釆。剛到一樓,就看見等在大廳裏的喬森,他坐在待客沙發上看報紙,神情悠閑,見方童來了,喬森揚揚手,大聲說:“Happy Birthday(生日快樂)!”
方童笑着點點頭:“謝謝你喬森,不過下次可不可以不要鮮花啊?我嚴重花粉過敏,今天下午就是一把眼淚一把鼻涕那麽度過的。”
“是嗎?咱們戀愛三年也沒有聽你說過,每次送花你都興奮得大呼小叫,看來還是做回朋友好,無拘無束,反而都坦誠了。”喬森從方童手裏搶過玫瑰,順手扔進旁邊的垃圾箱裏。
“別扔啊,挺貴的呢,我送給程釆吧,她肯定喜歡。”方童驚呼着阻止。
就在這時,沈安沉和程凱一前一後的出現了,這四個人的關系可太複雜了,喬森和沈安沉是方童的前男友,程凱是喬森前女友的前男友。方童腦子都快不夠用了,她最怕這種棘手的局面,呆呆的和喬森并肩而立。喬森倒不見外,熱情的跟沈安沉和程凱打招呼,方童心想,到底是老外,人家就沒中國人這麽拘拘束束磨磨唧唧,別說這種情況了,估計就是安娜都一起來了,他也能應對自如。
沈安沉微笑着跟喬森握握手,雖然步履不穩,卻也不影響他的風度翩翩。程凱就不行了,幹脆站到遠處,完全無視喬森的存在。方童看着沈安沉與她擦肩,餘光也未在她身上停留一下,她被壓抑得簡直就快叫出聲來。喬森沒有察覺出什麽異樣,問方童:“怎麽慶祝生日?我可以參加嗎?”
“喬森,我和程凱有約了,不好意思,不過謝謝你的鮮花和卡片,祝福我都收到了。”方童說完,也不等喬森回應,扭頭就走。
她上了程凱的車,倚在靠背上不出聲,程凱忽然往前一指:“咦,那不是沈總的車嘛,停在我前面了。”
沈安沉的白色奔馳背對着他們,停在同一列位置上,他的汽車玻璃顏色很深,從外面看不到裏面的狀況。方童盯着他的後車窗看了又看,程凱小聲問:“咱走嗎?”
方童吸吸鼻子,眼睛一閉:“走!”
她當然不會知道,此刻車中的沈安沉在經受怎樣的煎熬,他從口袋裏把那只深藍色天鵝絨的小盒子拿出來,輕輕打開蓋子,一對兒心形的鑽石耳釘,閃着耀眼的光澤。這本來是他要送給方童的生日禮物,她大學時打了耳洞,從那時起就戴一副銀質圓耳釘,沈安沉每次吻她時,都暗想,生日時要送更漂亮的耳釘給方童。
他無法想象自己在看到那張卡片後是怎麽從方童的辦公室裏走出來的,那不是簡單的心碎,是突然有一只大手不由分說的破胸而入,把他的心髒攥進手裏,狠狠的壓成一團,直到它四分五裂,血肉模糊。他以為時間流逝,愛情也許會越來越淡,依戀會變成祝福,不舍會化為眷注。可惜不是的,他平生第一次體會到什麽叫做嫉妒,原來是這種感覺,能讓你怒火攻心,卻又無奈得不能表露發洩,真是快要了他的命,或者說,真不如要了他的命。
溫媽媽給他打來電話,問他什麽時候回家,給他做了芝士蘑菇飯,沈安沉煩躁的搪塞過去,他把手機扔在副駕駛座位上,驅車到方童家樓下。他知道方童不會回來,可他也不想離開,他坐在車上待了一會兒,果斷下車去買了一包煙,吸了一支又一支。
方童和程凱程釆不只去吃了牛排,還一起去看了電影,到晚上十點多程凱才把她送到家。方童剛要上樓,就看到黑暗裏的點點燭光,她眯着眼睛仔細瞧,是手裏托着小蛋糕的喬森,上面有卡通造型的蠟燭。方童一愣,喬森把蛋糕送到她眼前:“連續三年陪着你許願,第四年我也不想錯過,童童,許願吧。”
方童看出蛋糕是喬森自己烤的,過去的三個生日,他都要親手烤蛋糕給方童,有時是芝士的,有時是奶油的,今天這個看起來頗費心思,上面還綴着幾個草莓,新鮮可口。方童勉強擠出笑容,對喬森說:“謝謝,那我許個願吧。”
她雙手合十許願,一口氣吹熄蠟燭,喬森從蛋糕上摳下奶油抹上方童的鼻尖和額頭,放聲大笑:“Happy Birthday,童童!”
作者有話要說: sorry,我來晚了
☆、無處遁形(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