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方童吹熄蠟燭時,沈安沉正在吸第七支煙,他出神的看着喬森幫方童裹緊圍巾,方童的臉被凍得紅撲撲的,沈安沉想起以前,方童會把手放進他的口袋裏取暖,還會把臉貼近他的頸窩,她的頭發垂下來,正散在他眼前,他就快醉了。他多想沖下車去,牽起方童的手,或者更瘋狂一些,将她攔腰抱起,三兩步回到車上,載着她遠離一切喧嚣,只過兩個人的日子。
他看到方童的表情漸漸豐富起來,喬森在說着什麽哄她開心,兩個人一言一語,一颦一笑,落在沈安沉心上,砸出大大小小的無數坑洞。他掐滅香煙,徹底把自己丢進黑暗裏,車內越來越冷,他甚至忘了打開暖風,只覺得陣陣惡心,胃裏不住翻騰。他打開車門,探身嘔吐,沒吃東西,嘔出的就是淡黃色胃液,吐幹淨了,就舒服多了。
方童跟喬森揮手再見,端着蛋糕進了樓門,喬森還站在外面,直到方童的窗子透出光亮,他才轉身走了。沈安沉捧着手機,幾次都在即将接通時挂斷,他現在連對方童講一句“生日快樂”都變成了奢望。
沈安沉右手顫抖着去掏襯衣口袋裏的煙盒,煙盒被他捏得皺縮在一起,可憐兮兮的,他從裏面抽出一支,放在唇間,卻怎麽都找不到打火機。他焦躁的在車內翻騰,越是找不到越心急,他覺得自己快要崩潰了,牟足了力氣一拳捶在方向盤上,然後整個人趴在上面喘着粗氣。
他是淩晨一點鐘回家的,溫亞霓沒有睡,留在沈安沉的房間裏等他,鑰匙轉動的聲音一響起,她就從沙發上蹿起來,跑到門廳裏等着。沈安沉看到她在屋裏,也沒有打招呼,換了拖鞋就朝卧室走。
溫亞霓沖着他的背影喊:“Eric,吃過晚飯了嗎?要不要我幫你煮夜宵?”
“不了,謝謝,我很累,想休息了,你回去吧。”沈安沉站住,也沒有回頭。
“你剛剛康複,不要太苛求自己,Eric,我們下個月去香港看叔叔阿姨吧,順便放松一下。”溫亞霓走過來,拉住沈安沉的手。
沈安沉想笑一下,盡管努力卻還是笑不出:“改天再說好嗎?佩妮,我今天心情很糟糕。”
“因為……因為方小姐是嗎?”溫亞霓窮追不舍。
“不是,不談了,晚安。”沈安沉沒留情面,他瞬間就沉下臉,下了逐客令。
溫亞霓識趣的閉嘴,臨走前給沈安沉倒了一杯溫水放在床頭,還擺好晚上要服的藥片。沈安沉等她走了,把桌上的藥片抓起來扔進垃圾桶,從抽屜裏拿出鎮靜劑吃進兩粒,連水都沒喝,倒頭躺在床上。
這個夜晚方童也并不平靜,她獨自回家,洗了個熱水澡,蒙上被子想睡的。可喬森說的話反複在她耳邊回蕩,喬森說:“童童,給我一個機會,也給你一個機會,我是需要這個機會給你一個未來,你是需要這個機會了結你的過去,咱們會很好的。”
方童當時沒有回答,她發現自己不是想象中的女漢子,可以無所畏忌,她很怕,她怕世俗的眼光,所以不敢單身一輩子,她怕父母失望,所以不敢永遠當老姑娘,她還怕沈安沉因為她的堅持而內疚自責,過得不幸福,所以不敢讓他以為,自己是在期盼,是在等待。是的,她是怯懦的,現實的,又膽小的女子,她不勇敢,也不頑強,她真讨厭自己。
她動心了,也許應該做這個選擇,喬森總是說,會為她做最好的安排,那麽這一個,大約也是如此。她可以若無其事的把沈安沉埋在心底,重新和喬森開始一段感情,朝九晚五的上下班,休假時跟喬森背包旅游,平日裏做做家務打發時間,但是,要她像以前那樣,攬着喬森的脖子接吻,或是面對面的說“我愛你”,方童覺得,她是真的做不到了。
方童搬去新房子一周了,搬家那天,喬森也來了,他沒有勸方童留在公寓,而是和程凱程采樓上樓下的忙活,運東西,收拾屋子,做衛生,始終都是精力充沛的樣子。晚上大功告成,大家去吃火鍋慶祝,都喝了啤酒,相談甚歡,就連程凱都放下成見,跟喬森聊得愉快。方童的興致也很好,她張羅着給大家夾菜,還頻頻舉杯招呼大家喝酒。
程凱喝大了,拉着喬森質問:“你是不是改主意又想回來找童童了?你TMD哪兒來這麽大自信啊,全天下女人都在牆根兒底下蹲好了等你挑呢是嗎?我告訴你啊,白扯,趕緊滾蛋。”
方童被他口齒不清思維混亂的一番言語逗得不行,故意跟他開玩笑:“你怎麽知道白扯呢,我看這事兒靠譜。”
“你少來這套,你,你站起來,今天你要當着他的面表白,我現在就掏一千塊拍你眼前!”程凱越說越起勁兒,搖頭晃腦,情緒激動。
喬森和程采都是一副看好戲的樣子,盯着正在表演的兩個醉鬼,尤其是程凱,眼神都恍惚了,還不肯退下陣來。方童騰地站起來,身子有些晃悠,她繞到喬森身邊,對他說:“你配合一下,讓老程出血可不容易,一千塊啊,咱倆五五分,五百塊這就要到手了。”
喬森點點頭:“行,一千塊全給你,另外我再出一千,你表白吧。”
“嚯,你也跟着起哄是吧?行,到時候你們倆不許耍賴不掏錢。”方童暈暈乎乎的,踩着椅子就站上去。
“哎呦,姐,你快下來,今天都喝多了,你要摔傷了都沒人送你去醫院,還得叫120!”程采吓壞了,死命抓着方童的胳膊。
方童站不穩,就蹲在椅子上,端着杯把啤酒一飲而盡,然後把杯撴在桌子上,大聲喊:“我想嫁給你,沈安沉!”
場面冷下來,方童忘了自己是在椅子上,一邁腿跌下,摔在桌角邊,程凱和喬森的醉意都醒了大半,喬森伸手把方童撈起來,看到她淚流滿面,心疼的問:“怎麽了,沒摔壞吧?”
“沒事,屁股疼。”方童揉着痛處,把臉上的眼淚抹幹淨,拎起包就走了。
喬森經常到方童家裏來,他買了一個魚缸,裏面能變換多種色彩的燈光,養了一缸的孔雀和霓虹燈,到晚上,特別好看。方童對他,沒有了之前的抵觸,他們交談的氣氛總是輕松融洽。偶爾的,他們也去看個電影,吃個飯,沒有牽手也沒有愛語,就是平平淡淡的相處。
程凱問方童:“你對喬森究竟是怎麽個意思,這是要舊情複燃的節奏啊?”
“我以前跟喬森在一起的時候,總想随時知道他在想什麽,他在做什麽,總想看透他的每一個表情,讀懂他發出的每一個訊號。他要是晚歸我就睡不着,他要是不回複短信我就胡思亂想,還有,看到異性與他接近或聯系,我就受不了,別提多嫉妒呢。老大,我也想跟他舊情複燃,重新愛上他,回到過去,也就省得我鬧心了。可是不行,我都不會跟別人談戀愛了,是不是很可憐?”
“沒事,慢慢就好了,不喜歡就別勉強,不要為難自己。”
午休時方童和朱秀秀等幾個同事去吃飯,他們聊得熱火朝天,方童一聽,原來是在說去德國進修的事。方童偷偷問秀秀:“你們怎麽打探到消息的,可靠嗎?”
秀秀手舞足蹈:“你沒看公司郵件啊?符合條件的員工都收到了,咱們技術部有一個名額到柏林總公司進修一年,工資獎金補助,總之掙錢大大的,現在連剛來的新人們都躍躍欲試呢,還不知道花落誰家,珍妮姐,你報名不?”
方童還真沒注意,她看郵件一向不認真,只把跟她有關系的挑出來讀讀,別的直接略過,尤其那種群發幾十人的,她斷定都是宣布政策條文紀律的垃圾郵件。方童回辦公室第一件事就是看郵箱,果然,兩天前确實收到過,她打開仔細對,硬件條件是入職一年,無不良工作記錄,掌握德語或英語中任一種語言,再有就是工作內容屬于他列出的需求範疇之內,且身體健康無慢性疾病的。軟件條件無非是什麽愛崗敬業之類的套話了,這樣一看,方童無疑是符合要求的。
她毫不猶豫的回複郵件,誠懇的自我推薦,人力資源部先征集齊了報名員工的相應信息,再逐層向領導提交,最後選定合适的人員。朱秀秀也報名了,她從後面抱住方童哀求:“哎呀,姐,你就別跟着攪合了,你是我極大的競争對手啊,早知道就不給你通風報信了,你就讓我一次吧。”
朱秀秀的辦公桌上,擺着她和男朋友親昵的合照,他們都已經互相見過父母,婚期也算有了眉目。方童伸手指指他們的照片:“你又不需要孤軍反戰,不像我,得拼命攢錢為後半輩子做準備,我指着去掙點兒歐元回來養老呢,還是你讓我一次吧。”
父母倒是也支持她的決定,雖然她媽媽對她大齡未嫁的事一直耿耿于懷,但這畢竟是出國啊,多麽能滿足家長的虛榮心,別人問起方童的婚事,就能揚眉吐氣的說:“咳,這孩子,淨顧着在德國忙工作呢,這不就耽誤了嘛。”瞬間就把劣勢扭轉為優勢,高大許多。
不過程凱就郁悶了,原先還能搭伴消磨單身的空虛時光,要是方童真被選上了,那他就徹底孤獨了。方童安慰他說:“你別着急,等姐姐我在德國混好了,頭等大事就是把你接來彙合,到時候我再介紹幾個金發碧眼對男朋友還要求不高的美女給你,順便也就把你的終身大事給解決了。”
第一輪的篩選結果很快就出來了,pass掉的都是硬件不符合的,有不能提供外語等級資格證的,有入職時間不夠的,還有濫竽充數,根本就算不上技術部員工的。方童和朱秀秀都過關了,表面上擊掌慶賀,心裏也是暗暗較勁。
方童決心離開這裏并不是意氣用事,即使沒有這個契機,她也會想其他的辦法。她周末時陪着即将畢業的程采到醫院去做入職體檢,恰好碰到了沈安沉,與他同行的,還有溫亞霓和溫媽媽。方童想躲開已經來不及了,他們在大廳裏走個正對面,程采也認識沈安沉,她揮揮手:“沈總,真巧。”
沈安沉的視線落在方童身上,他急切的詢問:“怎麽來醫院了?是生病了嗎?”
“沒有,陪程采體檢,您忙吧,我們先走了。”方童拉着程采就要走,她也不想這樣冷淡的,她多麽希望自己可以若無其事,就當兩個人之間從沒發生過任何事,就像下屬對上司那樣,或是,潇灑的一笑而過,再見面亦是朋友。然而,方童做不到,她看到微博裏有人說,愛的反面不是恨,而是不在乎,現在看來,這總結得多麽精辟和準确啊。
“哦,那就好,那就好。”沈安沉點點頭。
程采沒心沒肺的多嘴:“沈總,您怎麽來醫院了,您也沒事吧?”
一旁的溫亞霓搶着回答:“沒事,是陪我媽媽來做例行檢查的,每年一次的查體。”
方童硬着頭皮對溫媽媽笑笑,她發現溫媽媽變化還挺大的,幾個月沒見而已,仿佛瘦了不少,人也蒼老許多,想來也是因為操心沈安沉吧。她看着他們三個的背影,鼻子裏面酸溜溜的,在那一刻,便決意要離開北京。她預想到不久的将來,也許自己會聽到沈安沉與溫亞霓的婚訊,甚至也許還能看到溫亞霓陪伴着沈安沉出入瑞克萊,方童想,為了活命,我得撤了。
最後就剩下三個幸運兒,方童在其中,而朱秀秀被淘汰了,她埋怨方童:“你看吧,我就說了,珍妮姐就是你占我名額,要不然我指定有戲。”
“你是組長的得力幹将,她不會撒手把你放走的,你就留下繼續當左膀右臂順帶拍馬屁吧!”方童半真半假的說。
技術部經理分別找這三個入圍者談了話,方童是最後一個進去的,經理很随和,不愛擺架子,讓方童坐在他對面的沙發上,他也從辦公桌後走出來,盡量不顯得那麽嚴肅正式。他看方童有些緊張,便主動放低姿态,拉了把椅子坐到她身邊。
“小方,你來了這一年多工作挺努力的,大家有目共睹,雖然我沒有當衆表揚過你,不過心裏還是有數的,而且你們組長也沒少在我面前誇你。這次看到你積極争取進修機會,我也很欣慰,有上進心總是好的嘛。咱們現在有三個人待定,說心裏話我最看好你,另外的兩個人,一個是年齡偏大,還有一個家庭負擔比較重,我覺得都不如你更有競争力。”
方童鼻尖冒汗,她迅速分析句意,心想這不會是讓我趕緊送禮鞏固領先位置吧?她也不知怎麽回答最有利,只好先說些無關痛癢的話先穩住局面。“領導,謝謝您的信任,我努力得還不夠,還要再接再厲,您以後多指點。”
經理對這話很滿意,坐直身子,又說:“當然,我只能做重點推薦,最終的決定權不在我手裏,小方啊,我知道你是老實人,不過職場如戰場,有時候不活動心眼兒吃虧的會是自己。行了,話不多說了,你回去再做做準備吧。”
話都說到這種地步了,再聽不出個所以然來,也就算白活這麽大歲數了。看來經理是怕方童敗給各種潛規則,到德國進修絕對是肥差,收入豐厚還能欣賞異域風情,最重要的是,這相當于鍍金啊,往後再去應聘,大筆一揮這就得寫在簡歷首頁上,分分鐘高大上起來。方童苦笑,暗想,我給誰送禮去啊,沈安沉嗎?那還是免了,我連自己這麽個大活人都給他送過一回了,也沒有更貴重的了,還是聽天由命吧。
三天後,方童收到了郵件,入選條件更改了,必須在瑞克萊入職三年以上才有資格參與競争,這樣一來,她被自動劃出了名單。結果是誰她已經不關心了,就剩下滿腔的憤怒,這不是針對她的故意刁難嘛?方童沖進經理辦公室,經理正在批文件,他揮手示意跟在方童身後的秘書退出去,關上門,心平氣和的對方童說:“小方,我早就說過吧,這件事不是由一個人兩個人決定的,這是整個上層團隊的意見,無論你有什麽想法,還是應該服從的。”
上層團隊,好吧,奶奶的上層團隊,不就是坐在十層樓的那群人嘛,不就是沈安沉嘛。方童越琢磨越來氣,你怎麽能這麽狠心呢,非要逼着我眼睜睜的看你娶別人?我投降了,我逃跑了,這都不行?我理解你的處境,我也心疼你的為難,我不想讓你背着沉重的負擔生活,可是,你就不能替我想一想,就不能放我一條生路嗎?
她想到這裏,幾乎喪失理智,都沒跟經理說客套話,起身就往外跑,沒回座位,而是怒氣沖沖的直奔十樓。程凱和其他的幾個助理、秘書都在外間辦公室忙碌的工作着,程凱看到方童出現,大吃一驚,以為是來找自己的,趕忙要拽她出去,方童把他甩開,氣哼哼的問:“沈安……那個,沈總在了嗎?”
“姑奶奶,這又是哪一出戲啊?咱們到外面再說行嗎?”程凱小聲央求她。
“我有工作上的事向沈總請教,你們誰給通禀一聲?”方童不顧程凱阻攔,對着整個辦公室說。
大家還沒緩過神來,沈安沉從裏面推開門,笑容中充滿暖意,他輕聲對方童說:“你別急,我們進去談好嗎?”
方童也意識到自己的莽撞,沒敢再放肆,老老實實的跟在沈安沉身後進了辦公室。
作者有話要說: 更晚了,嚴重道歉
☆、無處遁形(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