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那個時候,在新組建的文科班高二七班裏,大家推選江笑峰出來做班長,而英語成績很好的季子柔被英語老師直接任命為英語課代表。在安排值日的時候,江笑峰想起那天被自己吼過的女生季子柔,想起她驚恐無辜的眼神,心想這個女生一定很好欺負,于是便把這個女生安排跟自己一組,每次做值日的時候,他都在一邊玩或者幹脆溜掉,把擦黑板打掃衛生等所有值日當天應該幹的活都留給了季子柔,還理直氣壯地對她說,打掃衛生這些事本來就該你們女的做,我家裏的衛生活都是我媽媽做的,我爸爸從來不插手。好說話的季子柔也都默默忍受了,從來沒有去班主任那裏投訴過一次。
後來真正熟起來是在成為同桌以後,成績很好的江笑峰也存在偏科的問題,英語成績時不時地會拖一下他的後腿,愛才的班主任只好把英語課代表季子柔調過來做他同桌,希望能以此帶動他學習英語的熱情。剛成為同桌的時候,江笑峰對她是愛理不理的,因為那個年齡的少年,內心大都很叛逆,江笑峰從內心上就不喜歡季子柔這樣溫順的乖乖女,好在季子柔本來就是個不多言多語的人,對江笑峰的刻意冷淡也沒有放在心上。
那時江笑峰對她說的最多的一句話是,把你的英語作業借我抄一下。有一次上英語課,英語老師點江笑峰起來回答問題,江笑峰不會,悄悄使眼色向季子柔求援。其實是很簡單的一個問題,季子柔想起他平時嚣張跋扈的樣子,便故意沒有理會。江笑峰回答不上來,英語老師說了他幾句。他心裏結着怨氣,下了課便朝着季子柔一頓亂吼,最毒婦人心啊,同桌一場你居然見死不救,太可惡了!
季子柔以為從此結下梁子,江笑峰再也不會理會她。誰知有一日,當她對着數學測試卷上一道函數題思考了足足半個小時仍一籌莫展的時候,江笑峰扔過來一張草稿紙,上面寫着那道題目的解法。“笨死了,我實在看不下去了,這麽簡單的一道題都能被你想那麽久。”江笑峰鄙視地說。
後來,季子柔遇到不懂的數學題都會請教江笑峰,盡管江笑峰經常顯得很不耐煩,但每一次都還是幫她講解了。有時候,江笑峰講的比較跳躍,講完問她懂了沒,她搖頭,江笑峰便一副無可救藥的樣子吼道,你真是笨死了!季子柔就在心裏弱弱地想,是啊,我怎麽會這麽笨呢。看到季子柔怯怯的樣子,江笑峰的心一下子就軟了下來,只得重新細細講過。
後來相處的時間長了,對江笑峰的脾氣了解清楚了,季子柔也就沒那麽怕他了,開始跟他頂嘴起來。江笑峰欺壓人的本性也再次暴露出來,經常指使她做這做那,看見她的書包了新書皮,便搶過換掉,喝水要她幫着打,吃完午飯的碗讓她洗。還振振有詞說,洗碗本來就是女的應該做的事,他家裏的碗都是媽媽洗,爸爸從來不插手。
季子柔一邊替他洗碗,一邊氣憤道,你家裏太不和諧了,家務活應該由家裏所有成員一起分擔。像你這樣的人,将來誰做你老婆誰倒黴。
反正輪不到你。江笑峰回敬道。
後來有一次季子柔身體不舒服,又是大冬天的,不敢碰冷水,江笑峰叫她洗碗,她抗議道,我不洗了,你自己洗,順便把我的碗也洗了。
江笑峰像看外星人一樣看着她說,你吃錯藥了,吩咐我洗碗?!
季子柔不耐煩道,我肚子痛,不舒服,不能碰冷水。
江笑峰愣了幾秒才反應過來,來大姨媽了?早說嘛,我又不是那麽不講理的人,我不跟生理期的女生計較。
說完居然破天荒地拿起兩個碗走向水龍頭。洗完回到座位,季子柔說,拿來給我看看,洗幹淨了沒有。然後故作一本正經地打開蓋子檢查起來,呀,這裏怎麽還有一小片菜葉子啊。
哪裏,江笑峰信以為真,認真檢查起來,我剛才明明洗得很仔細的啊。
季子柔心情很爽地哈哈笑了起來,江笑峰發現自己被老實的季子柔捉弄了,痛心疾首地訓斥道,人心不古啊世風日下啊,老實巴交的季子柔也學會捉弄人了。
那樣肆意輕快的年少時光,到如今,還剩下什麽呢?回憶再美好,隔着這十多年的時光,也已經冰涼了。季子柔想起曾經在某本書上看到的一句話:想當初,罵一句先心痛,到如今,打一場也是空。多麽切合她和江笑峰的際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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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包煙已經抽得差不多了,季子柔準備上床睡覺。這時,手機響了起來,顯示的是陌生號碼,這大半夜的,不會又是坑爹的廣告推銷電話吧,猶豫了一會,手機執着地開始響第二遍。
她這才接了起來。
“我在清江廣場,你馬上過來,我要見你。”電話那頭說道。
完全是下命令的語氣,容不得一點商量的餘地,隔了那麽多年,季子柔仍然聽的出來是江笑峰的聲音。她看了一下手表,已經是晚上十二點四十八分,他是瘋了嗎,這麽寒冷的深夜跑到那個鬼地方去受凍。清江廣場依清江江灘而建,也算這個城市的地标級建築之一,夏天的時候會有很多市民在廣場上玩,但是到了冬天去的人就少了很多,因為對面清江江面吹來的風會實在讓人凍得受不了。
季子柔沉默了一會,心裏想着怎麽回答他。
你一定要來,江笑峰在電話那頭說,你不來,我通過喬立恒通過其它方法我還是一定會找到你的,我想以你和喬立恒現在的關系,你一定不想讓他知道我們的過去吧。
他誤會了,但是她還是不想解釋,“好,我半個小時後到。”挂了手機,從衣櫃裏随手取了件羊絨的鬥篷套在身上,戴上一頂毛線帽子就出門了。
半個小時候後,季子柔準時出現在清江廣場。這一路上,她一直在心裏想,見到江笑峰,她該說什麽呢,江笑峰又會對她說什麽呢。沒有答案,因為生活總是充滿意外的。
廣場上燈光璀璨,但是由于夜深了,天氣又刺骨地寒冷,除了江笑峰,廣場上沒有任何人。季子柔一步一步艱難地走向他。
“你好,江笑峰!”季子柔像見到久違的老朋友一樣問候他。
江笑峰扔掉煙頭,狠狠踩了兩腳,然後說道:“你還是來見我了。”
季子柔的心狠狠顫了一下,緩緩開口,我以為這輩子我們都不會再見了,現在,終于見到你了,你過得還不錯,我也過得不錯,這樣也挺好啊。
“我們去那邊坐下來談。”江笑峰幾乎是拽着季子柔的手,地走在積雪越來越厚的廣場上,幾十米外的望角咖啡店,氤氲的燈光在寒風中搖晃着。
店內暖氣開得很足,要了一間包廂,點了一壺熱可可,兩人坐了下來。季子柔摘下帽子,江笑峰細心地幫她理了理弄亂的鬓角,她有些不自在,身子往後縮了縮。
“今宵剩把銀釭照,猶恐相逢是夢中。”江笑峰恍然道,“季子柔,你不覺得這句詩很是應了此時此刻的景麽?”
季子柔有點難過,不知道說什麽好。
“季子柔,你記不記得,我們以前也來過這裏喝咖啡?”江笑峰自顧說道,“我清楚記得,那是我們高中畢業的那個暑假,我們倆,還有沈尋、方維珍我們四個人,坐在那個叫英格麗褒曼的包廂裏,準備理清一場錯誤的感情。那個時候,我以為只要我離開了方維珍,你就一定會回到我身邊的。可是,我想錯了,過去了這麽多年,你的心從來就沒有真正屬于過我。有時候我在想,你的心到底是什麽長成的,怎麽可以那麽狠心推開我一次又一次。”
“過去那麽久的事了,我都不記得了。”季子柔淡淡地說。
不記得了?你的記性可不太好呢,我可都記得一清二楚。甚至包括後來那些事,我也都還記得,我記得你甚至說過将來會嫁給我,我們會有一個溫馨的家。你不是連這個也忘了吧?江笑峰諷刺問道
忘了,都已經忘了。季子柔答道。
“你怎麽能忘呢,做了虧心事的人還能這麽心安理得,那樣悄無聲息地從我的世界裏消失掉。我以為你出了什麽事,我以為你死了,一個活生生的大活人憑空消失了,沒有給我留下任何音訊,我有多難過多擔心你知道嗎?可是後來我想明白了,因為那五萬塊錢,你的離開是因為那五萬塊錢吧,我知道你那個時候急着用錢,可是你為什麽不跟我講,如果你告訴我了,我一定會想方設法幫你籌到那些錢的,為了區區的五萬塊錢,你就把我們那麽多年的感情給出賣了,把我們的幸福的未來給斷送了。”提起當年的事,江笑峰恨得眼睛裏要噴出火花了。
季子柔愣了一下,五萬塊錢的出賣?
江笑峰嘲笑道,五萬塊錢,我也覺得很諷刺呢,算是分手費麽,我倒寧願你一分錢都別留給我,你不僅侮辱了我,還侮辱了你自己,我以為我們的感情不是用金錢可以衡量的,只不過在你眼裏我們的感情只值五萬塊。
季子柔望着坐在對面的江笑峰開口道,不是這樣的!
當年的離開,的确是因為那五萬塊錢,但是其中的過程和理由,絕不是江笑峰想象的那樣。
那又是哪樣呢,江笑峰反問道,離開我以後一下拿出了那麽多分手費,你父親的手術也有錢做了,你那時候一個尚未畢業的大學生,家境又不好,我實在想象不出你從哪裏弄來的那麽多錢,不過,對于一個有點姿色的年輕女孩來講,如果肯舍下自尊,籌到這筆錢倒也不是什麽難事。
季子柔的心似乎被淩遲了一遍,淚眼婆娑之中深深吸了一口氣,思索了一會兒。事到如今,江笑峰已經結婚了,不管當初的情況如何,現在再來解釋又有何意義呢。
過去千錯萬錯都是我不對,如果恨我能讓你快樂那麽你就繼續恨吧,可是你現在也已經結婚了,你在別人身上找到了幸福,何必再跟我一般見識呢。季子柔道。
“你以為我還能幸福,從你消失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這輩子都不會幸福了,”江笑峰絕望道,“我以為我們這輩子再也不會見面了,可是,你為什麽還要再次出現呢,我沒有幸福一天過,你為什麽現在還能心安理得過得這麽好呢?”
“你現在把我約出來就是為了羞辱我麽?那麽很好,你的效果達到了。”季子柔忍住眼淚說道。
江笑峰心裏忽然軟了下來,“你難道就沒有什麽好解釋麽”?話一問出口就後悔了,他恨自己,為什麽到現在還是會被她的眼淚蒙蔽。
解釋,怎麽解釋呢。季子柔想起那個夏天的半夜,自己拖着疲憊的身體回到她和江笑峰租的房子裏,打開卧室房燈的那一刻,看到躺在床上熟睡着的另外一個女孩兒,倉皇而逃的自己到現在仍然沒想通究竟是怎麽回事。有些事情,現在再來解釋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
我的确沒有什麽好解釋的。季子柔無所謂道。
江笑峰的心再次憤怒而絕望,“真可笑,剛剛我甚至還在想,如果你能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我也許甚至就自欺欺人地原諒你了,你看你連撒謊都懶得撒。”
原諒?季子柔心裏想,我何須你的原諒呢,況且已經是使君有婦的人了,原諒不原諒對她來說又有什麽關系呢。
再見,不,應該是永不再見,我祝你永不幸福。江笑峰站起來離開,季子柔似乎看見了他眼裏閃爍的潮濕光芒。
幸不幸福對我來說有什麽關系呢,早就忘記幸福的模樣了。季子柔木然想道。
季子柔一個人在望角咖啡坐了一夜。因為與江笑峰的重逢,又想起很多以前的舊事。
季子柔記得,那年夏天,在這家望角咖啡,這家咖啡廳的包廂都是以外國女明星的名字命名的,在那個叫英格麗褒曼的包廂裏,江笑峰向季子柔表白,同時向方維珍提出了分手,方維珍哭得像淚人一樣。
說起來多可笑,當初方維珍還是經她介紹才認識江笑峰的。方維珍是季子柔的好朋友,典型的理科女生,想問題做事情都直接幹脆。在認識了江笑峰有一段時間以後,有一天,方維珍問季子柔:“你是不是喜歡江笑峰啊?”
出于女生的矜持和父母不許早戀的教導,她幾乎條件反射似地說道:“沒有的事,我們只是好哥們而已。”
方維珍說,那我就放心了,我以為你喜歡江笑峰呢。我好喜歡他呀,我真怕你也喜歡他,這樣一來我們好姐妹喜歡上同一個男生多不好啊。
季子柔心裏忽然難過起來,但是為了掩飾自己的心虛,她還特意強調道,你放心,我才不會喜歡那麽沒品的人。
方維珍說,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你說江笑峰喜歡什麽樣的女生呢,會不會喜歡我呢?
這個我也不知道。季子柔懶懶應道。
你不是她好哥們嘛,你怎麽不知道?要不這樣,你幫我帶封信給他。說着,方維珍從書包裏拿出一張疊成心形的彩色信紙塞到季子柔手裏,不許偷看哦。
季子柔接過那顆心,心想這就是所謂的情書吧。
見到江笑峰的時候,她一直都不想拿出那顆心,她害怕他真的喜歡上方維珍。但是,出于一種想試探一下的心理,在方維珍催問了幾次以後,她還是把那顆心交給了江笑峰。
江笑峰當着她的面打開那顆心,她心裏緊張極了,她多麽希望他看完以後如她期望的那樣說一聲“無聊”,然後順手丢進垃圾桶,因為他以前收到別的女生寫的情書時都是這麽做的。
他慢吞吞看完信,然後問季子柔,這是你寫的?
季子柔臉紅了,啊?完全不明白江笑峰的意思。
“怎麽不署名字呢?”江笑峰問。
季子柔松了口氣,“方維珍叫我交給你的,她為了寫這封信,熬了一個星期呢。”
“哦,那你覺得如何呢,我跟她在一起合适麽?”江笑峰問。
季子柔違心說道,“關我什麽事,這是你們兩個人之間的事。”
“難道你就一點點都不吃醋?”江笑峰繼續追問。
又是可怕的自尊作祟,季子柔再次違心說道,我吃什麽醋,你以為你是人民幣,人見人愛啊。
好,很好,我知道了。江笑峰憤憤答道。那個時候,江笑峰心裏有多難過,他以為,季子柔是明白他的心的,誰知道她卻親手把自己推向了別人。
季子柔想,你知道什麽呢?我只不過是想試探一下你,誰知道你就那麽經不住考驗呢?原來你可以這麽輕易地喜歡上別人,原來你的心裏沒有我,原來都是我一個人的自作多情自以為是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