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什麽？”季子柔楞了一下，“你是喝酒喝糊塗了嗎？”
“我沒有，我很清醒。”方維珍緩緩說道，“高二那年，我明明知道你和江笑峰互相喜歡着，但是我故意告訴你我喜歡江笑峰，我知道像你那樣乖巧而又自尊心極強的女生，一定不會首先承認你喜歡上了江笑峰。所以，我就故意問你是不是喜歡江笑峰，果然你很心虛地否認了，而我也就故作輕松的說，幸好你不喜歡他，因為我喜歡他，要是兩個好朋友喜歡上同一個男生該是件多麽尴尬的事啊。”
“現在還提這些事幹嘛。”季子柔淡淡說。
“你讓我說吧，我心裏難受，”方維珍揉着胸口說道，“後來我就光明正大地趁虛而入了，其實那時我也沒多大把握能追上江笑峰，畢竟他是那麽優秀而驕傲的一個人，是全校師生眼裏的寵兒，我就是想試一試而已，不管追不追的上，我跟你不一樣，沒那麽愛面子，我覺得如果連試都不試的話我心裏一定會有遺憾。沒想到後來讓你幫我把情書轉交給他以後，他居然答應了與我交往，你不知道那個時候我有多興奮，我一直都不敢相信是真的。不過，後來也發現了的确不是真的，跟我在一起的時候，他一直就是心不在焉的，他心裏還是有你，我知道我其實并沒有真正走進過他的心裏，有時候我們一起走在校園裏與你偶遇的時候，他就刻意表現出與我十分親密的樣子，那都是在演戲給你看呀，你也許從來都不曾知道，當你走過去後江笑峰眼裏有多深的失落和絕望。”
季子柔靜靜聽着，想起十年多以前這些被時光掩埋的細節，心裏莫名難受起來，頭也昏得更厲害了。
“後來我們高中畢業了，”方維珍繼續回憶道，“江笑峰再也裝不下去了，那個暑假，在清江邊上望角咖啡，你，我，江笑峰還有沈尋四個人，江笑峰向我提出了分手。雖然我知道這是遲早的事，但是當它真正發生的時候，我還是會那麽難受，所以我一時沒忍住，說出了那番祝你們不幸福的刻薄話。我對不起你，季子柔，明明是我從你那裏搶走了江笑峰，憑什麽我還能這麽理直氣壯地詛咒你。可是江笑峰這個混蛋，他怎麽就娶了別人呢，他怎麽能成了別人的老公呢？！”
說到這裏，方維珍忽然大哭起來，季子柔沒忍住，抱住方維珍哭作一團。
自從那次望角咖啡方維珍沖進暴風雨以後，季子柔與她便斷了聯系，高中畢業以後季子柔與以前的同學聯系本來就不多，更何況那時她心裏始終覺得江笑峰與方維珍分手怎麽也是因為她，作為感情的掠奪者，她心裏對方維珍始終有愧，所以也一直沒有刻意去聯系她。後來再次見面是三年前，季子柔參加公務員考試考回清州後，在一次單位組織的出游中遇見的，方維珍是那次旅行的導游，原來方維珍大學一畢業就回了清江，在清江市一家旅行社上班。再次見面，兩位老同學冰釋前嫌，重新拾起了多年的友誼，方維珍在三年前結了婚，如今已是一名兩歲孩子的母親了。方維珍也知道這些年季子柔一直單着，看着朋友的年紀一年一年見長，她不是沒有心疼的。今晚再次見到江笑峰，借着酒勁她忍不住把這些年壓在心中的那些情緒全部倒了出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聽到有人大聲喊着自己的名字，季子柔擡起頭，淚眼婆娑中覺得眼前這個人似乎有點眼熟，仔細打量了一下脫口而出三個字，“喬立恒。”
喬立恒看着滿臉淚痕的季子柔，忽然皺起眉頭來，不悅問道，“季子柔，你到底是喝了多少酒！一身的酒臭味兒，你知不道現在幾點了，還有這裏是什麽地方！”
季子柔一手扶牆，一手抓了抓自己的頭發，口齒不清地說，“我們高中同學聚會，十年了。”
喬立恒大概聽懂了她的意思，二話不說，抱住她往外拖。
方維珍愣住，幾秒鐘後反映過來大聲喊道：“嘿，你幹嘛呢，你要把她帶哪去？”
喬立恒沒好氣地回道，“你管不着，我是她男人！”
季子柔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一張完全陌生的床上，她不顧宿醉後的頭痛，馬上驚坐起來，四周打量了一遍，寬大柔軟的美式大床靠在牆角，雪白的真絲床單被套，白色的歐式壁櫃，白色的案幾，甚至連飄窗都是刷的白漆，還有白得發光的窗簾，季子柔從沒沒有見過一個這麽喜歡白色的人，這間房子的主人在房子的裝修上，簡直把白色發揮到了極致。季子柔走下床，房間暖氣開得很足，她沒有穿鞋，光腳走到窗前拉開窗簾，窗外正對着的是蜿蜒的清江，左邊是清州市著名的寫字樓區。
季子柔大概知道自己所處的位置了，可是她一點也不記得自己是怎麽來到這個地方的，她只記得昨晚她們同學聚會，自己喝多了，後來在廁所吐得一塌糊塗，出來的時候遇到方維珍，兩人抱着痛哭流涕，再後來的事情，她就不記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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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當她竭力想回憶起什麽的時候，喬立恒推門進來，“怎麽不多睡一會？”
季子柔見到他吓了一跳，“你怎麽會在這裏？”
喬立恒淺笑，“不記得了吧，你昨晚什麽同學聚會喝多了，我正好陪幾個客戶在錢櫃消遣遇上你，多虧了我把你拯救出來。”
原來是這樣，季子柔明白過來，“那這是什麽地方？”
“這是我家啊，你昨天出來沒拎包帶鑰匙，我又沒你家鑰匙，只好把你帶我這裏來了。怎麽樣，我家還不錯吧？”喬立恒說道。
季子柔這才發現昨晚把自己的包落在包廂裏了，不過應該會有同學幫她收着還給她吧，她的鑰匙錢包還有上班進大院的電子卡都在裏面呢。
“出去吃早餐吧。”喬立恒喊道。
來到客廳，只見長方形的餐桌上已經擺上了一籠小包子，一籠水晶蝦餃，幾根油條，幾方米糕，一盤煎餅，一盤煎蛋，一盤切面包片，一盤烤培根肉卷，一盤水果沙拉，一大盅白粥，一大罐陽春面。
“你一大早起來去買的麽，這麽多哪裏吃的完啊？”季子柔一邊落座一邊叫道。
喬立恒嬉笑道，“怎麽說你也是第一次到我家做客，第一次在我家吃早餐呢，當然越豐盛越好，也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麽，就每樣都買了一點。”
“你當喂豬呢，再怎麽樣也不能這樣浪費啊？”季子柔望着一桌的早點不知道從哪裏入手。
她盛了一碗白粥，吃了兩塊水晶蝦餃，便擱下了碗筷。宿醉後感覺太難受了，整個人像大病了一場一樣虛脫的不行，嚴重影響了她進食的胃口。
吃完早飯，喬立恒送她回家。到了小區樓下，下車的時候喬立恒喊住她，一本正經地對她說，“你一個女孩，以後在外邊少喝點酒，外面這世道多亂呀，要是出了事怎麽辦，昨晚幸虧是遇到我了，可你不會總是這麽幸運的，記得對自己好一點。”
季子柔呆呆愣在那裏，心裏有點感動，一時不知說什麽只是下意識問了句：“為什麽對我說這些話，為什麽對我這麽好？”
喬立恒直直地望到季子柔眼裏，一字一頓地說：“因為我喜歡你，這便是唯一的理由！”
季子柔一下慌了起來，她吓得立刻跑向電梯，把喬立恒遠遠抛在原地。
喬立恒愣在原地輕言自語道，“果然把你吓到了，你這個蠢女人！”
季子柔進了屋，撫了撫跳個不停的小心髒。沉靜了一會兒，她自嘲地笑了，多大個事呢，剛才表現真是太失态了，都已經奔三十的人了怎麽還這麽不淡定，當時如果足夠鎮定，完全可以像演戲一樣随便敷衍過去的，可是，剛才喬立恒說話的那眼神和語氣跟以前的江笑峰何其相似！
一想到江笑峰，她立刻命令自己停止思考，馬上從衣櫃裏找出睡衣，到盥洗室泡澡去了。
第二天便是大年初八，單位正式上班的日子。季子柔的包還沒有找回來，進機關大院門的時候，幸好以前晚上加班進出多，門口守衛的武警同志認得她，就把她放進去了。
第一天上班沒什麽事，各科室各單位之間互相走動串門拜年。領導們都出去拜年了，季子柔就留在辦公室接待上門來拜年的人。
聽到有人敲門的時候，她正在清理上一撥拜年的人喝過的剩茶杯，就沒有回頭，只是口中大聲喊道，請進，新年好！
“請問季子柔科長在嗎？”來人問道。
季子柔這才轉過頭來，那人站在門口，手裏捧着一大束玫瑰花，再次确認問了一句：“季子柔科長是不是這個辦公室？”
“我就是。”季子柔答道。
“我是萬紫千紅花店的，這是有人送給你的花，麻煩你簽收一下。”那位送花的小夥子解釋道。
季子柔莫名其妙地接過花，看了一下随附的卡片，上面只有簡簡單單一行字：“情人節快樂!”
今天居然是情人節，果然是單身了太久的人，根本就忘記了世上還有這麽一個節日。
只是署名太意外了，居然是沈尋。她一直以為沈尋就是那種老好人，他們兩就是比一般人關系好一點，雖然有過一些同學拿他倆尋開心，但她以為不過就是無聊的玩笑罷了，從來沒有放在心上。可是哪裏知道隔了十年之久，沈尋自己居然主動站出來了，她忽然明白過來，昨晚在錢櫃的包廂裏玩那個游戲，另外一個來路不明的骰子一定就是沈尋給的。可是他們倆不合适了，沈尋根本就不了解她，就像今天送來的這玫瑰花，其實他不知道她喜歡的是百合啊。
手機這時響了起來，顯示的卻是陌生的號碼，接聽起來，原來正是沈尋，問她花收到了沒有，約她中午一起吃飯。
季子柔在電話裏抱歉地笑着說，“沈尋，我們不合适。”
“為什麽？”沈尋在電話那頭問。
“不為什麽，不合适就是不合适。”
“是因為江笑峰嗎，我知道你以前愛江笑峰，而且愛得深，我清楚地記得我們大學畢業那年夏天，你在我們高中母校的櫥窗前，對着江笑峰的照片哭得肝腸寸斷，我從來沒見你那麽傷心過。我不知道你們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可是你們畢竟還是分開了，江笑峰現在已經結婚了，你還想怎樣呢？”沈尋咄咄反問。
“不關其他人的事，就算沒有江笑峰，我們在一起也不适合。”
“不試試怎麽知道呢，反正我們兩個現在都還單身，為什麽不試一試呢。只要你同意，我願意放棄滬城那邊的工作，回清州這邊發展。”沈尋不舍不棄道。
“千萬別！”季子柔一下子激動起來，她忽然想起很久以前，江笑峰也是為了她做了不少犧牲，最後才導致江家父母不滿找上門去罵人，她可不想再欠任何人的。
“不值得你這樣做，”季子柔繼續說道，“不可能就是不可能，就算你回到清州市，我們也還是沒可能。”
“你幹嘛這麽急着回答我，想都不想一下，你就那麽讨厭我麽，太傷人了。”沈尋委屈道。
季子柔心軟了一下道，“我沒有讨厭你，我非常感激你，老同桌，非常感激你在高考那年對于我在數學這門功課上的無私幫助，你是我一生都不會忘記的朋友，我也希望你能早日找到自己的幸福。滬城是個國際化大都市，城裏肯定美女如雲，我相信你能找到一個比我更好的。”
話說到這份上也算到頭了，沈尋知道自己是沒有任何希望了。
心裏不是沒有難過的。高三那年，當季子柔搬過來與自己同桌的時候，他心裏像是有一張小小的撥浪鼓在搖個不停，那個時候，在所有人眼裏，季子柔就是風雲人物江笑峰的專屬同桌，誰知道她會突然舍了江笑峰來跟他同桌呢。他經常故意靠在座位後面拿着書本裝作看書，其實一直都在偷偷觀察埋頭寫算的季子柔，望着她低頭專注的樣子，望着她成功攻下一道難題後不自覺露出的微笑，望着她夏天露在外面的粉頸，望着她鬓角偶爾散下來的幾縷發絲。
他從來未敢有過非分之想，只是那樣癡癡地望着，就已經讓他滿足了。後來高三畢業那個暑假，在望角咖啡，江笑峰的表白，讓他死心了。再後來大學畢業那年，在高中母校，見她一個人蹲在櫥窗前哭得那麽傷心，他的心都碎了，直覺告訴他，她和江笑峰應該是出問題了，他以為自己的轉機來了，因為趕着上課，還是互相留了手機號碼，後來他打過去的時候已經是空號了。再後來就是這次同學聚會，難得她也來了，更難得江笑峰也結婚了，他再一次以為自己的機會來了，可是季子柔，她心裏根本就沒有他，一點餘地都不留地拒絕了他。
他現在可以徹底死心了，這些年在工作中也不是沒有遇到過追求的女孩，但是感覺上總是差了那麽一些，所以也就沒怎麽談成功過，一直單身到現在。如今，他明白了人的一生多少總會有些遺憾，也許季子柔就是他這輩子最大的遺憾，可是遺憾歸遺憾，不可能背着遺憾而裹足不前，人總歸是要向前看的。也許，即将收假回滬城上班的他，會馬上找到一個不錯的女人結婚也說不定呢。
他太了解季子柔了，這個外表乖巧柔弱的女子，性情固執得很。因此只得怏怏道別，“希望你早日幸福，季子柔。”
挂完電話，季子柔松了一口氣。誰知手機又響了起來，是江笑峰打過來的，說她的包在她那裏，約她中午見面。
實在不知道江笑峰在打什麽主意，不過，即便是鴻門宴，季子柔也還是決定赴約，因為她的包還在他手裏，裏面重要的東西實在太多。
見面的地點是在以前的母校——實驗高中附近的桃源記，因為離學校近，價格适中，環境整潔清雅，以前上學的時候，同學聚會生日什麽的經常會選擇這裏。季子柔到達的時候，江笑峰已經坐在一個靠窗的位子上了。
季子柔輕輕落座，江笑峰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淡淡說了一句，“你來了。”
看到放在一邊的自己的包，季子柔連忙拉過來，清點了一下裏面的東西，還好沒少什麽。
“時間過得真快，江笑峰繼續把目光投向窗外說道，你看那些年輕稚嫩的面孔，當年我們也這樣年輕過啊。”
季子柔順眼望出去，此刻正是中午放學的時間，大群的學生湧出校門，向城市的大街小巷分流開去。
“可是，我們現在居然這樣老了，”江笑峰繼續說道，“實在不甘心啊，尤其是心中還有遺憾。你呢，你這些年，心中可有遺憾？”
季子柔想了一下，說道，“沒有，即使有，人生不可能重來。”
江笑峰臉上閃過一抹笑意，“為什麽不能重來呢，如果你現在告訴我，你的遺憾是離開了我，或者，我還可以給你機會。”
季子柔愣了一下，“你已經結婚了。”
江笑峰笑得更深了，“有什麽關系呢？”
季子柔反問：“你是說，讓我當小三？”
“你難道覺得你還有資格當正室？”江笑峰冷冷地隐去笑意道。
季子柔的臉唰地一下白了，立刻起身準備離開道，“無恥！”
江笑峰拉住季子柔，“不許走！你有什麽資格跟我談廉恥？這麽急着走，是要趕去跟誰過情人節麽？”
“對不起，我沒有義務在這裏聽一個神經病的侮辱！”季子柔急急地甩開他的手，一口氣跑下樓跑出去很遠才停下來，扶住路邊的一棵樹，大口大口喘氣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的眼淚不知何時已經不争氣地流了下來。
她沒想過，曾經那樣愛着她的江笑峰會對她如今日般惡言相向，會說出這般不留情面的話，當年不得已離開了他，沒想到會給他帶來這麽大的傷害。可是她自己呢，又能好到哪去？
作者有話要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