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幸虧回來得及時,車子剛到清州,天上就下起了大雨。

這場雨來勢頗為兇猛,據天氣預報說,降雨會持續一個星期左右,清州市地處江邊要塞,每年夏季的防汛是一項全市上下動員的重要任務。剛回到家的季子柔還沒來得急休息,就被叫回單位加班了,程市長主持召開緊急會議,安排部署當前的防汛工作。會議一直持續到晚上十一點多才結束。第二天一大早,程市長就冒着大雨到江堤上去檢查江防,後來又連軸似的把下面九個縣市區的所有重點防汛江段和水庫堰塞等都跑了一遍,回到清江的時候又是夜深人靜了。

季子柔回到家裏,整個人累得快癱瘓了,喬立恒難得地給她送了宵夜過來。這場大雨,影響了摩天城項目的施工,整個項目,除了負責看場子的人,其他的工作人員都放假休息了,喬立恒這幾天也難得地閑在清州城裏,可惜當他閑下來的時候确是季子柔忙的日子,季子柔也沒有時間陪伴他,只能等她下了班回家,兩人才能小聚一下。

禮拜五的中午,雨終于停了,太陽從烏雲裏探出慘淡的光芒,清江的水位停止了上漲,這場雨雖然導致整個清州不少地方受了災害,但是由于防範工作做得好,所幸沒有出現人員傷亡。就在季子柔覺得可以松了一口氣的時候,她接到了蘇晴的電話。

蘇晴約她見面,她和蘇晴之間唯一的紐帶是江笑峰,但是關于江笑峰的事,她已經說過很多次,實在是不想再提了。本來想拒絕的,後來蘇晴說,江笑峰的母親容宗欣教授想見見她,一想到這個毀了她初戀害得她父親住院的女人,不知怎的她想見一面,她想知道一名教書育人的高校高級知識分子,到底長着一張怎樣淺薄醜陋的嘴臉,于是她同意了見面。

見面地點是在清州學院附近的春風閣茶座,季子柔到的時候,蘇晴和容宗欣婆媳兩人已經坐在裏面了。季子柔從容地打了招呼自己坐下,容宗欣并不急着進入話題,而是先表演了一連串高山流水春風拂面的炮制動作,手法娴熟流暢,可以看得出是泡制功夫茶的個中高手,第二泡的茶水出來以後,她用公道杯給季子柔倒了一小杯,季子柔喝了一口,識得是阿裏山的高山茶品種。茶是好茶,但是很顯然,他們三人今天坐在一起并不是為品茶來的。

“你們有什麽話盡管直說吧,我這個人不喜歡別人拐彎抹角。”季子柔放下茶杯,目光直視她二人說道。

“季-子-柔,”容宗欣一字一頓輕聲念道,“這個名字,很多年前我就聽過了,那個時候,我兒子蒙了心似的不肯去北京念書,非要留在省城江遠,還一個勁地求着我和他爸爸,幫一個叫季子柔的女生找學校,那是我第一次聽到你的名字知道你的存在。我很早就告訴過我兒子,大學期間不能談戀愛,必須集中精力考出國去給我拿個洋文憑回來,所以,那個時候其實本來江遠就有一所二本的學校可以把你安排進去的,但是為了讓你離我兒子遠點,我們又聯系了淮北那邊的學校,後來那個學校錄了你。我以為這樣你就會放過我兒子,可是沒想到原來你們一直都有聯系,你畢業的時候還是從淮北跑去了江遠,江笑峰居然為了你違背我和他爸爸的意願不肯出國,還說準備一畢業就跟你結婚,差點沒氣死我和他爸爸。當初他沒去北京念大學就已經錯了一次,我們不能讓他一錯再錯,幸虧我們及時出面做了不少工作,最後他還是順利去了美國,雖然,這中間經歷了不少的曲折。”

“你所說的做了不少工作,其中就包括花五萬塊錢去侮辱我善良的父母?”季子柔插話問道。

“這不正是你們家所期望的,跟我兒子在一起你不就是為了從窮人窩裏飛出來?何況你們後來還不是收下了那五萬塊錢,別跟我說你跟我兒子在一起是因為真愛,我看你們的感情也就值區區五萬塊而已,你們家收了那五萬以後,還算識相學乖了,終于還我兒子一片清靜了。”容宗欣語氣中有說不出的蔑視。

“那麽,今天約我出來,就是為了敘舊再次使我難堪?”季子柔吸了一口氣問道。

“這要問你自己了,為什麽消失了那麽多年還要回頭糾纏我兒子?他已經結婚了,有了幸福的家庭,他要當爸爸了,你為什麽又要糾纏他,是嫌當年那五萬塊少了,還是因為現在自己一大把年紀了沒嫁出去心裏不平衡?”容宗欣咄咄問道。

季子柔心裏憤怒到了極點,但她還是強忍着解釋道,“我沒有糾纏他,這次重逢是個意外,我們很少見面,我跟他已經沒有任何關系了。”

“你撒謊!”坐在一旁的蘇晴激動地說,“你們背着我經常見面!”

季子柔愣住了,實在不明白蘇晴何為說出這番話。

“裝無辜是吧,”蘇晴生氣道,一邊從包裏掏出一支手機,唰唰按了幾下然後遞給季子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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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子柔接過來一看,裏面是她的照片,是上次重點項目督辦會時在參觀摩天城項目時被偷拍的,照片中的她戴着安全帽,站在一臺混泥土攪拌機前發呆。她往後翻了一下,還有五一小假的那個晚上在觀星洲沙灘吃燒烤的照片,照片中的她拿着一串鳳爪笑着,江風吹得她的頭發淩亂飛揚。她完全不知道,原來江笑峰趁她不注意的時候,用手機拍了她的這些照片。

“不是你們想的那樣,這幾張照片,都是在工作的時候,有很多人在場的情況下拍的,不是我們兩個人單獨在一起,而且我本人,完全不知道被拍照了。”季子柔解釋道。

“可是照片裏分明只有你一個人存在,”蘇晴明顯不相信解釋,“你們一定是經常在觀星洲工地那邊偷偷約會,所以我老公他才會撒謊說工地工作忙,很少回家來,他甚至連我懷孕了都不關心一下,都是因為你!所以我求求你,你明明已經有喬立恒了,就放過他吧,我和孩子都不能沒有他!”

“求她做什麽,”容宗欣勸住兒媳婦,“錯的明明是她,還敢這麽猖狂,唯恐自己做的那些醜事不怕別人知道麽?”

季子柔百口莫辯,只得說道:“請你說話放尊重點!”

“你自己都不尊重自己了,還指望別人尊重你?”容宗欣繼續挖苦道,“我以前一直在想,季子柔究竟長了怎樣一副狐媚樣,竟叫我兒子這樣不可自拔,今天一見,跟我想象的果然一樣,渾身上下透露着一股子窮人家孩子的嫉世乖戾之氣,的确不是我喜歡的。”

“你跟我想象的也一樣,一樣的淺薄醜陋斯文敗類自以為是,也是我所憎惡的。”季子柔回敬道。

容宗欣的臉一下子氣白了,這時,蘇晴站了起來,敏捷地撈起桌上的茶杯潑向季子柔。

季子柔擡手擋住臉,一杯滾燙的開水沖到了她手臂上,瞬間整個手臂開始灼痛起來,季子柔痛得眼淚直打轉。沒想到時至今日,因為江笑峰,她還會受到這種侮辱。

“你怎麽可以這樣辱罵我婆婆!”蘇晴氣勢洶洶訓道。

“你們鬧夠了!”江笑峰挑開卷簾,出現在包房裏。

季子柔沒有理會他,她緊緊地把手握成拳頭,看着蘇晴,蘇晴向後退了一步,雙手護在肚子上,容宗欣連忙過來幫忙護住她。

季子柔忽然松開了拳頭,轉頭恨恨地望着江笑峰,說道,“今天,看在你未出世的孩子的份上,我就不計較了。”說完,眼淚沒忍住流了下來,用手去搽,鹹鹹的淚水沾到燙傷的手臂,手臂痛得更厲害,可是她的心裏更痛。她說過,初戀是一道傷口,可是這道傷口明明已經愈合了,還是會有人來一次次地撕開它,讓它血肉模糊地□□出來,讓她不得安寧。

“我都聽了,我一直站在外面,我聽到了你們的全部對話。”江笑峰面無表情地說,“你們都是壞人!你,容宗欣榮教授,我最敬愛的母親,你用卑鄙的手段親手毀了我一生的幸福!”

容宗欣冷冷地看着他,“我做的所有一切都是為你好,我并不後悔。”

江笑峰繼續道,“還有你,蘇晴,我們離婚!不,不是離婚,我們只是辦了婚宴,還沒有領結婚證,從法律意義來講,我們根本就沒結婚,所以也不用離婚。我們分手,不,也不應該說分手,因為你自己心裏清楚,我從來就沒有愛過你。”

蘇晴臉色變得很難看,“我已經懷了你的孩子,你怎麽能這樣對我?”

江笑峰仿佛沒聽見她的話一般轉向季子柔,“還有你,我最愛的人,你沒有真正愛過我,當初你為了你的自尊,丢下那五萬塊什麽都不解釋就消失了,我們之間的感情竟比不上你可笑的尊嚴。”說着,眼淚竟然流了出來。

容宗欣臉色微變,“那五萬塊錢——?”

“讓你失望了,”季子柔回道,“那五萬塊錢,當年就還給你兒子了,并不是所有的窮人都如你想象的那麽貪錢。”

“因為你們,我這輩子都不會幸福了!”江笑峰流淚咆哮道。

“不會的,”蘇晴也跟着哭了起來,“等我們孩子出生了,我們一定會幸福起來的。”

“那是你的孩子,跟我無關,你要生下來,随便你自己一個人去生。”江笑峰冷的聲音冷到了極點。

蘇晴張了張嘴,但是什麽都沒說,直接就暈倒了過去。剛才還在生龍活虎地教訓季子柔,這會兒說暈就暈過去了。

“畜生,還不把人扶起來送醫院去,出了什麽問題我饒不了你!”容宗欣激動地訓道。

江笑峰愣了兩秒,終于還是手忙腳亂地把蘇晴擡起來往醫院送去了。

天氣徹底放晴了,觀星洲摩天城項目也重新開工,為了趕上因為汛期耽誤的進度,喬立恒又忙碌起來,季子柔也跟着程市長四處跑災後救濟的事,兩人有好長一段時間沒見面。一個周末,喬立恒抽了幾個小時的空隙溜回城裏見季子柔,時下已是三伏酷暑天,季子柔穿着短袖的連衣裙,手臂上燙傷的傷口尚未消褪,看起來依然觸目驚心。

“怎麽回事?受這麽重的傷你都沒有告訴我!”喬立恒看了以後生氣問道,眼睛都紅了。

“沒事,一點小傷而已,知道你工作忙就沒告訴你,怕你擔心。現在已經好了,不過醫生說,可能會留疤。”季子柔解釋道。

“怎麽受傷的?”喬立恒不依不饒地問。

“就是倒茶的時候,不小心把開水倒自己手上了。”季子柔心虛道。

“你怎麽這麽不小心呢,我真恨不得馬上娶你進門,二十四小時親自守護着你照顧你,你真是太不會照顧自己了。”喬立恒心疼道,“我說真的,要不我們早點結婚吧。”

“不要,再等等吧,我還沒有準備好要結婚。”季子柔拒絕。

喬立恒沒再說什麽。接下來的周末,他特意跟總公司請了兩天假,正好遇上季子柔也休息,他帶着季子柔去了趟省城江遠,拜訪了省中醫院的一位燒傷科老教授,教授給她開了一些綠色的藥膏,讓她堅持敷三個月,說是會徹底去除燙傷留下的疤痕。

自從上次春風閣鬧得不歡而散以後,她就再也不想見到跟江家有關的任何人了,不過,她內心深處還是有點擔心,不知道蘇晴腹中的胎兒有沒有受到影響,畢竟孩子是無辜的,但是她又不想主動找人去打聽。

正在這時,方維珍給她送了一封帖子過來,方維珍一直念叨着自立門戶的願望終于實現了,她從旅行社辭職後,自己新開了一家旅行社,給自己當起了老板。為了給開張那天造足聲勢,她廣撒英雄帖,邀請各路英雄豪傑出席她旅行社開張大典,季子柔作為她的好朋友,當然必須親自出席,說不定還可以從方維珍這個八卦天後那裏打聽到江笑峰孩子的事。

為了給方維珍的新店挑到合适的禮物,季子柔在花鳥市場逛了半天,最後精心挑選了一盆半人高的富貴竹,店主幫忙給她搬到的士上,到達店裏的時候,賓客們已經到的差不多了。方維珍還真是有辦法,居然把喬立恒也請來了,喬立恒幫她把盆栽搬到店裏擺好,剪彩儀式差不多就要開始了。

季子柔這才發現,原來江笑峰也來了,不過兩人還是當彼此陌生人一樣連招呼都沒打。中午的飯局上,方維珍敬酒的時候,終于開口問江笑峰,“你老婆蘇晴什麽時候生?”

江笑峰沒有正面回答,只是笑着反問方維珍:“我老婆什麽時候生孩子你操什麽心啊?”

方維珍佯怒道:“我這不是關心你麽,我的孩子都快上小學了,你們也都得抓緊點,趕上進度啊,該結婚的結婚,該生娃的生娃。”

該結婚的自然說的是季子柔,她裝作沒聽到,埋頭吃了口菜,只是江笑峰這樣的回答,讓她心裏不免隐隐擔憂,莫不是那孩子有什麽事了。

酒過三巡以後,江笑峰出去抽煙,季子柔借口上洗手間也偷偷溜了出去。

“蘇晴和孩子,現在沒事吧?”季子柔站在江笑峰身邊問道。

“怎麽,你關心這個?”江笑峰反問,“你是希望他們有事呢還是希望他們沒事?”

“難道你以為我會希望他們有事?”季子柔生氣道。

江笑峰冷笑了一聲,“不勞你操心。”

季子柔說,“不管怎麽說,孩子是無辜的,那是一條活生生的生命,身上還流淌着你的血液,我希望你善待這孩子。還有,你那天在春風閣說對蘇晴說的那些話,确實太過份了,她是個孕婦,是你老婆,是孩子的母親,你不可以這樣對她。”

“那你又怎麽能這樣對我?”江笑峰的臉逼近她的臉問道。

季子柔吓得後退兩步,“過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

江笑峰苦笑了一下:“不提過去,那好,我們提提現在,我現在,還愛着你,一直都愛着你,你要我怎麽辦?”

整個世界頓時安靜了,季子柔愣了幾秒鐘,然後說,“你喝多了。”說完轉身就走。

“別走!”江笑峰喊道,他立刻追上去抓住季子柔的手,“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說完,他拖着季子柔上了他的車,任憑季子柔怎麽掙紮都沒有用。

江笑峰開着車出了城,然後上了清遠高速,季子柔猜到應該是去江遠,一路上她怎麽說好話怎麽掙紮都沒用,甚至差點讓江笑峰撞車都沒有用,他還是不肯停車,最後她只好放棄了鬥争,冷靜下來,靜觀事态發展。

江笑峰專心開着車,車子裏一遍一遍地單曲循環播放着李宗盛的《鬼迷心竅》,季子柔記得,春節同學十年聚會的時候,江笑峰唱的就是這首歌。在歌曲的催眠下,季子柔睡着了。

作者有話要說: 繼續撲街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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